第123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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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由看向楼荃。

楼荃仿佛没听见似的,表情丝毫未动。她这些年听过太多这样的言论,早已习惯了。

虽然这几年在报纸的宣传影响下,民间的观念渐渐开明,但依旧有不少人沉浸在昔日的教条里。

这也是楼喻至今尚未全面废除休妻制的原因之一。

但可喜的是,除了庆州外,沧州、吉州、湖州、江州、占州等地陆续废除了休妻制,女子地位皆有所提高。

“赵兄,你这话可不对,咱们读书学习,是为了汲取知识,何必在意书是谁写的?更何况,就算是女子写的又如何?”

“女子所书,如何登得上大雅之堂?”

“照你这么说,你是你娘生的,你娘是女子,你也难登大雅之堂了?”

另一道讥讽犀利的声音忽然传来。

“噗——”

有人忍不住喷笑出声,又及时止住。

赵姓男子气得面红耳赤,低声质问:“荣献,又是你!你是不是专门跟我过不去!”

荣献笑容悠然:“你是不是专门跟女子过不去?”

他们都是想报考大学的举人,平日里算是打过交道。

赵举人家境殷实,喜好结交,但他也是看菜下碟。

荣献从南方偏远之地而来,穿着朴素,在赵举人眼中,活脱脱一个土包子。

第一次见面,赵举人就拿荣献的出身当笑柄,但荣献懒得理他。赵举人被人吹捧惯了,自然不爽快,遂经常排挤荣献。

一来二去,两人结下梁子。

可大多时候都是赵举人主动挑衅,荣献很少搭理。

今日倒是稀奇,荣献竟主动与赵举人对上。

他反问的这句,简直一针见血,令人捧腹。

赵举人哪受得了如此“羞辱”?

他怒红眼睛道:“你如此推崇女人,是不是就喜欢钻女人裙摆?”

他言辞粗鄙不堪,惹得书架这边的霍琼忍不住捏紧拳头,想要暴揍过去。

“我尚在学堂时,夫子便教导过我,日后若遇上贬低女子的狂妄之徒,不可与之相交。我之前还纳闷,世上怎会有这样的人,明明是从他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却还能如此贬低女子,岂非忘本?今日终于知道,原来真有这样的人,倒是我坐井观天,孤陋寡闻了。”

其余人皆垂首憋笑。

在大环境的熏陶下,不少年轻学子的思想观念已经与过去的文人不同,如赵举人这般的还是少数。

赵举人怒意上涌,就要挥拳揍向荣献。

楼喻冷不丁出声:“这位兄台言之有理。”

一下打断赵举人的无礼行径。

赵举人憋屈得要死,不管不顾地低骂一声:“哪里来的鼠辈,竟在这听偷听墙角!”

楼喻直接愣住。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骂过他了。

他可以不在意,身边人却无法忍受。

霍延大步绕过书架,眉目锋锐森然,冷冷道:“道歉。”

“道什么歉?偷听别人说话,本来就是鼠辈!”

霍延才不跟他废话,直接伸手过去,打算把他扔出图书馆。

谁料赵举人被他激怒,竟直接扬拳而来。

霍延下意识回击,赵举人不堪一击,直接摔倒在地。

他摔得痛了,不顾图书馆的规矩,立刻高声斥道:“你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被人捧惯了,已然忘记自己不过一个小小的举人,即便出身不俗,在京城这块地儿,根本不够看的。

京城遍地都是官,大街上随便抓个人,身份说出来都能吓死一大片。

他的高声尖叫惊扰了图书馆里的读书人,众人纷纷皱眉聚集过来。

就连楼茝和楼固都迈着小短腿跑到楼喻面前,眼睛亮晶晶的,俨然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楼喻一手牵一个,笑眯眯道:“咱们去看霍家阿兄打坏蛋!”

“好啊好啊!”楼茝激动地拍手。

她知道,每次阿兄露出这种表情,就说明有人要倒霉了。

她最喜欢看阿兄整人了!

一行人绕过书架,站在霍延身后。

赵举人见这么多人围观,信心和斗志倍增。

他扶着书架控诉道:“大家伙儿都评评理!哪有在图书馆打人的?”

围观文人不由打量楼喻一行人。

各个容貌上乘,气度不凡,一看就非富即贵,一时竟不敢出言议论。

赵举人心中恨恨,面上却义正辞严道:“如果我没记错,图书馆禁止喧哗,禁止打闹,违者必受惩处。这还是当今圣上金口玉言,你今日打我,已是违反了图书馆的规矩!”

他拿皇帝说事儿,其余人便纷纷点头。

“确实,不管怎么说,打人就是不对。”

“怎么能在图书馆打人呢?这可是圣贤之地!”

俞惟身为馆长,这种时候是需要出面的,但他看看神色冷厉的霍延,又瞅瞅一脸兴味的陛下,只能低头躲在人堆里,暗自叹气。

辱骂圣上是“鼠辈”,这可是死罪!

即便这位赵举人只是失言,可仅凭他方才一些论调,足以看出他心胸之狭隘,思想之浅薄。

这样的人,即便考上进士,陛下也不会用。

仕途是别想了。

面对众人指责,霍延丝毫不为所动。

楼喻当然舍不得霍延被人骂。

他上前一步,笑着道:“你先口出恶言,我这位朋友才动的手。”

赵举人佯装委屈:“我何时口出恶言了?”

“就方才,赵举人骂他们是鼠辈。”荣献善意提醒。

赵举人红着眼问:“荣兄,你为何要污蔑我?就算我们要报考同一个专业,你也不用这般……”

他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无辜小可怜,而荣献就是坑害竞争对手的小人。

反正围观之人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荣献愣住了。

夫子说得没错,他的确应该出来长长见识。

人,何其复杂与多样。

围观读书人听赵举人这么一说,便用一种鄙夷的目光看向荣献。

楼喻轻笑一声,随手挑了一个人:“你来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人是赵举人的狗腿,素日里就听赵举人的话,自然是站在赵举人这边。

但他也知楼喻等人非富即贵,不敢得罪人,遂低头道:“我、我不知道,我刚才在看书。”

楼喻便又笑着点了一人。

还是不知道。

他如法炮制,终于有人开口,听声音应该是方才劝赵举人拿算学书的人。

他尽可能客观地还原了当时的情景。

楼喻笑容稍稍收敛:“很好。”

复又看向赵举人:“你还有何话要说?”

赵举人还在装可怜:“你偷听我们说话,又打断我们,本就无礼!”

“你在图书馆说话被我听到,我便是偷听墙角的鼠辈?好没道理!”楼喻环视众人,“难道在场诸位皆为鼠辈?”

“你什么意思?”

“你怎么骂人呢?!”

楼喻道:“赵举人方才大喝一声,诸位都听到了他说的话,与我在书架另一边不慎闻言有何区别?何以我是鼠辈,尔等就清清白白?”

众人:“……”

好像有点道理,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赵举人辩驳道:“我那是被打才发出呼救!他们都是正义之举!”

“是啊是啊!”

人遇事都下意识偏向自己,觉得自己才是正义的。

楼茝听了一耳朵,搞明白了事情大概,见众人都站在赵举人这边,不由气愤地叉腰,奶声奶气道:

“你先在图书馆与人争论,不巧被我阿兄听见,我阿兄不过赞同一句那个举人的言论,你就恼羞成怒辱骂我阿兄,我霍家阿兄让你道歉,你却又骂了一声。你若是不愿旁人参与辩论,不妨私下与人争辩,为何偏要在图书馆?我阿兄还没怪你吵到他耳朵呢!总而言之,错在你,不在我阿兄!”

她一个七岁小姑娘,瞪着大眼睛一连串说了这么一大段话,逻辑清晰,口齿伶俐,实在可爱得紧。

楼固听了姐姐的话,也严肃地点点小脑袋。

赵举人怒道:“一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

“反正比你懂得多!”楼茝晃着总角回驳他。

赵举人还欲开口,楼喻忽然沉声道:“俞惟。”

众人一惊,这个名字好耳熟啊。

等俞惟低首上前,恭敬听候吩咐时,众人皆瞪大眼睛,这不是馆长吗!

图书馆馆长虽只有从四品官阶,但在这些人眼中,已经算得上朝廷大官了。

能直呼馆长姓名且这么不客气的,得是多大的官啊!

一瞬间,他们心中升起惊惧。

赵举人更是心惊胆战。

楼喻淡淡道:“若是读再多书都不能明理,何必再读?”

俞惟领命,直接叫来图书馆的管事,吩咐道:“他们几个的借阅证即日起作废,从今往后,不得踏入图书馆半步!”

赵举人不忿:“你们这是用权势压人!我不服!”

“赵举人,”俞惟脑门青筋直跳,“你方才争辩不过,试图攻击荣举人,我们都看在眼里。你不要再喊冤了。”

赵举人不怎么怕这个,反正他家有钱,他可以买书!

其余狗腿则如丧考妣。

这还不是最坏的。

楼喻又道:“唐修,凡入大学深造者,必须德才兼备。”

唐修躬身领命:“无德之人,理应不可入学。”

众人悚然一惊。

他们要考大学,自然得先打听大学里面的人物。

谁人不知唐修?

他是大学正四品教正,还是荣乐长公主和瑞亲王的老师!

赵举人蓦地瞪大眼睛。

这是什么意思?!

楼喻无意继续待下去,遂吩咐左右:“回罢。”

众人皆退散让路。

等他们踏出图书馆,身后依稀传来赵举人等人的哀嚎痛哭声。

楼茝拍手称快。

楼喻睨她:“方才叉腰是跟谁学的?”

“我在街上看到的!”她又叉起腰,“不觉得很威风嘛?”

“不觉得。”

“哼!”

回宫途中,楼茝和楼固都在车上睡着了。

楼喻透过车窗,看向渐渐远去的灯市,握住霍延的手,低声道:“已经七年了。”

他用七年的时间,通过各种方式革新百姓的观念,而今时机已至。

霍延目光从楼茝身上掠过,回握住他:“这次破除,日后阿茝的阻力便会小上许多。”

“还是你懂我。”

楼喻含笑望着他,眸中似有银河坠落,璀璨绝伦。

霍延低首蹭他鼻尖,轻柔而坚定道:

“这盛世,终将如你所愿。”

昭庆七年正月十六,楼喻颁布圣旨,在全国范围内废除休妻制,同时允许女子参与科举考试,入朝为官。

休妻制正式退出历史长河,女子参政也将开始它漫长而艰辛的发展之路。

到底是昙花一现,还是世代绵延,谁也无法断定。

楼喻只是做了他应该做的。

一切都将交由时间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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