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何以致哀(1 / 2)
暮色四合,黑夜已至。
室内无灯烛,唯窗外火光映照,得一方光明。
先前,张让因为刘协被救,激动起来给了他两下,接着也无暇顾及,将他和刘辩丢进玉堂殿,匆匆去组织北宫防御。
天黑之后,时辰难以辨析,从喊杀声大小猜测,宫外的袁绍以及何进旧部在薄暮十分就已攻破皇宫大门,至南宫朱雀门外。
如此,北宫被破,众宦官胁天子出逃,不过时间问题。
就不知城中一切安排是否顺利?
琉璃清眸被长睫低掩,一片晦涩。
荀柔低头轻咳两声,压住炽热翻腾的气血。
中平三年兴建的玉堂殿,高阔巍峨、金碧辉煌,但在幽暗之中,宽大的宫室四处漏风,钝钝的一阵一阵的秋寒萧瑟。
呼出的气息却炽热。
正反、清浊、忠逆、仁凶、善恶。
是什么?
这世间可有一切评判标准?
袁绍是忠?曹操是正?众朝臣公卿是仁?董卓是逆?吕布是恶?天下黄巾是反?
东汉若是一局棋,走到如今,已几乎陷于死地,根由并不在于历史上的董卓入京。
查举制、宦官、外戚、皇权、冗官、阶级分化、土地兼并、天灾、中原边疆太多太多,归根到底,在于天下民心、在于制度,在于何进绝不敢、也不可能尝试的改革。
在这个时代,坐在大将军这个位置,没有足够的才能和锐意进取——就是原罪。
宦官杀不死他,何遂高也活不长。
他不救何进,也救不了何进。
但何进死后呢。
所谓群雄争霸、诸侯逐鹿、生民涂炭、百姓丧乱、众生其喑,然后进入中国历史中,黑暗时刻,魏晋南北朝,八王之乱,五胡乱华?
越生活于这个时代,越绝望于历史的惯性。
何进死不是偶然,宦官死不是偶然,汉末后军阀政治不是偶然,军政后阀阅世家政治也不是偶然,甚至由于世家政治引起的北方做大,少数民族入侵中原,也不是偶然。
因果相依,有的种子埋得很早。
改革还要□□,是地狱级难度。
但谁拥有二千年后记忆,穿越而来,眼看神州大陆,沦入黑暗,都不会甘心。
成为太傅,到这个位置,坐望天下,似乎有那样一丝希望,让他舍不得放弃,想要尝试盘活这局棋。
世间棋局,没有尘埃不沾身的执棋者,当他执起棋子那一刻,自己也身落棋局之中。
现在城中乱吗?袁家是否会趁乱牟利?抓捕宦官家属,不知袁绍是否会想到?曹操占住大义,是否还会向袁绍退让?吕奉先能否守住城门?
他能否得到一个,稍微好一点的开始?
将发烫的手掌贴在沁凉的地面上,荀柔发觉思绪有点飘虚,重复着过去。
殿中嘈杂,是同被关进来的士族郎官,在不安议论。
他被吵得头疼。
能说点有用的吗?像没头苍蝇,嗡嗡嗡,嗡嗡嗡。
“先生,”衣袖被轻轻拽了拽,少年天子小心依偎过来,“外间声音似乎变小了。”
他细听了听,不由皱眉。
的确。
从喊杀声靠近,也有一两个时辰过去,如今声音竟渐低下去,没有开始那般斗志激昂。
这不应该。
历史上,皇宫被攻破了。
是不习夜战,还是,城中又有什么变故?又或者袁绍真敢刘协在外,于是放弃刘辩?
“陛下勿惧,让等不敢伤害陛下。”荀柔思维有些迟滞,顿了一顿,才开口安慰,“天时已晚,陛下可要休息?殿中无床榻——”他趁机将天子推开一些,脱下外袍,一抖展开,“天气寒凉,陛下请覆此衣御寒。”
“先生。”刘辩拽住他的衣袖。
“臣在。”
“先生勿虑,”黑暗中的声音带着哭腔,“若、若张让等徒欲以朕要挟天下,朕绝不相从。”
黑暗。
仍然是黑暗。
看不清此刻表情和眼神。
捏着他中衣的手,确确实实在颤抖。
殿中一阵低泣。
“臣等愿追随陛下。”
一阵风过,荀柔忍不住轻咳了几声。
他们方才都在商议些什么啊……
“先生?”
“陛下在哭泣?”荀柔松开外袍,任其滑落,抓住少年天子的手。
潮湿且冰凉。
“并、并未。”声音着压着哭腔,死死拽住他的手。
这个孩子,原来并没有人们以为的懦弱。
在这个时候,荀柔不知是否该欣慰。
教得太成功了吗?
“宦官不敢伤害陛下,渤海王在外,宦官伤害陛下,毫无意义。彼已至穷途末路,为子孙、家族、身后万年名声为计,纵身死,也会保陛下安危,绝不敢伤害陛下。”
“是这样。”刘辩讪讪。
殿中一静。
“陛下有为天下舍命的决心,万民会铭感恩德的。”
“……”
“但,陛下是天子,天下之望,岂能凭义气行事。易弃己者,易弃人,这样的天子,天下人如何信之?”
他提高声音,也说给殿中年轻郎官,“高祖有白登之围,韩信有□□之辱,不以此见笑天下,盖其自此发奋,有功于天下,窘迫旧事,反成逸文美谈。
“不过宦官而已,陛下将来所要面对的,岂止如此,天下之事岂止如此。”
“朕明白了。”
“宫门破后,必有杀斗,难免误伤,也请诸君好自为谋。”荀柔扬声道。
我可求你们,千万愿意脱了裤子给人看,别为一点微不足道的自尊就丢掉性命。
轻微稀碎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片刻响起七零八落的声音。
“谢太傅指点。”/“多谢太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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