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横滨的黎明(四)(1 / 2)
不管受到了怎么样的打击,又失去了谁,城市都绝对不可能停止运转。重建、安抚人群,不过两三日的功夫,这个城市又恢复了原本的步调。
因夕阳而略显昏黄的高档病房内,娇小单薄的女孩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她手上挂着吊针,葡萄糖注射液顺着针管淌进她的血管里。
女孩搭在床褥上的十指缠着绷带,从她脖子上的痕迹来看,她身上的绷带只会更多。
黄昏的阳光从玻璃窗外射进来,被窗棱切碎,打在地砖上时已经变成了大小不一的方块。
港口afia突遭变故失去了首领,虽然谈不上乱成一团,但外面盯着的人实在不少。
为了保障首领遗孤的安全,昏睡不醒的真姬自然是在经过一系列检查,确认了她身体并无大碍只是疲惫昏睡后,被精心安置在了总部大楼的诊疗室里。
那一夜足以让女孩窒息痉挛的剧痛像一阵风,来的时候没有影子,消失后也毫无踪迹。几乎没有人知道荒神已经在她的胸膛里落了户,宛如一条狂暴的巨龙,盘踞在她的身体深处。
在这样一个静默的黄昏里,中原真姬醒来了。
她静悄悄地望着天花板,一双鸢色的眼瞳不知道正在看着哪里,根本没有聚焦。过了半晌,女孩才动作缓慢地爬了起来。
渴了,要喝水。
女孩机械性地伸出手,去抓摆在床头的水杯。
手上的吊针因为她毫不注意的动作而被扯了出来,但真姬像是没注意到疼,直到眼睛瞥到了被血珠染红的床单,才意识到自己手上的针掉了。
…算了,就这样吧。
这样想着,中原真姬把冰冷的玻璃杯贴在嘴唇上,喝了一口。
水滚过因为长时间尖叫而撕裂的喉咙,仿佛她喝进去的不是水,而是一杯能把她的五脏六腑都融化的岩浆。
真姬垂着眼睛盯着它看了片刻,随即伸直手臂,将拿着玻璃杯的手伸出病床的范围。
然后,她松开了手。
本来应该掉在地上的杯子不仅没有碎,反而违背了物理常识,悬停在了原本的位置。
从降生起,中原真姬就一直生活在异能者中间,长到现在已经有了十年。
周围都是强到不得了的异能者,却只有她是个普通人,在这种环境下,就算是真姬也会觉得低落。
她甚至会偷偷地做梦,梦见有一天自己也觉醒了异能力,骄傲地和大家站在一块。就算是睡醒了她也觉得开心,好像真的听到大家夸她厉害,叫她‘无敌的真姬大人’。
现在她得到了异能力,终于能如愿以偿了,但中原真姬根本无法产生‘喜悦’这种情绪。
“啪——”
玻璃杯被重力扯向地面,摔了个粉碎。
“怎么了——!”
守在门外的保镖听到声音,连忙冲了进来,一抬眼就看到了在病床上坐直的赭发女孩。
他是中原中也的部下,在她手下干了好些年,当然很熟悉、喜爱上司的独女。
完全能把小孩子吓哭的刀疤猛男扯出一个扭曲的笑,尽量放轻声音:“您醒了,真姬小姐。我这就叫——”
“不用叫了,我们已经来了。”
保镖身上一紧,立刻向侧面退开几步,对来人躬身行礼,“日安,森小姐,和也先生。”
被称为‘森小姐’的女性看起来二十岁出头,容貌美艳动人,肩头披散着金发,一对蓝色的眼瞳璨若宝石。
组织里早有传闻,说这位‘森茉莉’小姐是很久之前那位森鸥外先生的亲女,但没人知道真假。
太宰和也快步跑到真姬的床边,忧虑地注视着女孩,低下头为她按住了手背上的针眼。他穿着长袖的衬衫,袖口的扣子扣得一丝不苟,但从他的袖口处依旧能看到一丁点绷带的痕迹。
你的手怎么了?
真姬想这样问他。
但话到了嘴边,她却根本张不开嘴巴,干涩的喉咙里连一点声音都挤不出来。
不想开口,也没有说话的。
此时此刻,森鸥外正坐在顶楼的首领办公室内,借着尾崎红叶这个代理首领的手和嘴做着决策,并暂时与自己的人形异能共享着视觉。
他借着爱丽丝的眼睛,看到了此时的中原真姬。
女孩面色苍白,靠坐在病床的床头上。昏黄的光打在她的长发上,让这头赭色的发丝像一捧火焰,正在安静地燃烧着。
但她的表情太沉静了,静得仿佛是一滩不会流动的死水。
在背着光的情况下,中原真姬那对鸢色的眼瞳死气沉沉。仿佛就算是有人把枪抵在她的脑门上,她也不会有任何反应。
森鸥外曾经在某个人的脸上见到过这副神情。
他那时候还算年轻,单纯是出于好心而将漂在河里的小少年给捞了上来。那时候,那个被他救醒的少年不仅没有感谢他,反而露出了和真姬一模一样的表情,抱怨他多管闲事。
而如今,他看着这个生得跟中原中也六七分像的女孩,却又依稀看到了那个少年的影子。
血缘关系就这样奇妙么?
森鸥外感叹。
太宰和也同样看到了真姬的表情,他脸上的神情有一瞬流露出了几分惶惶不安。
“真姬,我在这里。”鸢发男孩轻声细语着,又将她的手攥得更紧了一些。“我在,我在你身边。”
是啊,还有你在呀。
真姬冷冷地看着他。
但是你总有一天也会离开我啊,和也。
中原中也的葬礼就订在真姬醒来后的第二日,刚从病床上爬起来没多久的女孩换上了丧服,怀中抱着母亲的遗像。
森鸥外照旧叫爱丽丝跟在她身侧,让自己的异能全程重点看护真姬——他心目中的港口afia下一任首领人选。
中原中也的棺材很轻,因为那里面只有她的几件衣物和喜爱的一些小玩意而已。
她没能留下尸身。
尾崎红叶同样穿着丧服,头上戴着黑纱,遮盖住了自己的满头橘红色发丝。
她紧紧地将面无表情的女孩搂在怀里,一双在平日里握着刀都不会打颤的手却在发抖。
“真姬…你要好好的,我们的真姬一定要好好的。”
尾崎红叶甚至想把这孩子送走,不管是送到老对家去,还是送出这个城市、国家,总之,只要能让真姬一生平安顺遂,怎么样都好。
但是她不能,因为尾崎红叶知道,她怀里这个脾气倔强的孩子根本不会走。
“嗯,我会的。”
中原真姬在这几天里第一次开口了,她的声音因为喉咙的伤而有些沙哑。
下葬的时候,真姬没能哭。
今天没有下雨,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但中原真姬却觉得天阴沉沉的,好像很快就要下雨了。
女孩别开头,看向了身边的太宰和也。
鸢发的男孩在哭,他目不转睛地平视着前方,泪止不住地从他的眼眶里滚落。但看太宰和也的神情,他好像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在落泪。
太宰和也的双手紧握着,因为用力过猛,他手臂上的伤裂开了一些,血把绷带洇湿,有一些血淌到了他的手背上。
——这是那天晚上,他为了防止真姬咬到她自己的舌头,而把手腕塞进她嘴里时留下的伤。
真姬睁大了眼睛,嘴巴也微微张开。
真好啊。
再多替我哭一些吧,和也。
我可能天生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人渣吧,不然怎么会直到现在,心里都一点感觉都没有呢。
葬礼结束后,一切都如往常一般。
睡觉,学习,睡觉。
每天周而复始,循环往复,没有任何波澜。
外界的暗流涌动被拦在了她看不到的地方,只偶尔能听到一耳朵近况。直到有一天,她在港口afia的走廊上碰见了一个身穿侦探服的男人。
很稀奇,武装侦探社的人居然会出现在老对家的总部大楼里。
江户川乱步一看到她那副和某个黑衣男相似的表情就觉得来气,直接抬手指着她鼻子抱怨,“你这个表情不吉利!”
…一个表情,还分吉利不吉利?
中原真姬摸了摸自己平直——甚至下撇的唇角,冷淡地从他边上绕了过去,把世界第一名侦探当成了路障。
江户川乱步气得跳脚,“哼,乱步大人不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他嘴上这么说,但第二天,真姬的课就全部都被取消了。空闲比忙碌更能折磨到真姬,因为在没课的时候,她只能窝在沙发里发呆,一坐就是一整天。
“你不觉得没意思么?”
江户川乱步叼着薯片,靠在另一个沙发里打游戏,偶尔有尾崎红叶的亲信送文件过来,他也只瞟一眼就能算出下一步该怎么做最稳妥。
名侦探的思考冰冷且直白,如同拆分着精密的仪器,不带个人情感。但因为他为人行事又偏向正直善良,所以他说出口的举措里隐隐带了一些善意。
江户川乱步的谋划与森鸥外的最优解两相结合,以温和又不显得软弱可欺的手段,稳稳地把控住了横滨动荡的局面。
真姬是感谢他的,所以就算江户川乱步快在她的书房里搭窝了,她也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
虽说她现在本来也感觉不到‘抗拒’这种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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