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厂房(1 / 1)
车行了一段,渐渐驶离码头附近的荒地,小满看到空空如也的道路两边逐渐有了树,不晓得叫什么名字的树,又高又大,枝干却光秃秃的,才从寒冬里苏醒过来,只生出一些细小的叶芽,随着风轻轻地摆。
之后,车窗外的风光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发生变化。
无数的屋楼,无数的人,放眼看见的一切都是密。
密密麻麻的房子,从围栏墙垣到招牌的式样,无一例外都是前所未见的,上面的字还勉强认识,却根本来不及读。
密密麻麻的走动着的人,各式各样,熙熙攘攘,新鲜又陌生,也是一个接着一个,根本来不及看。
这时候小满才知道,原来码头只不过是新世界的一隅。
看得眼睛都发酸了,他才稍微敛了目光,心里却忍不住又在想,这些景象如果要像那个洋人那般画,又该要画多少张才能全部描绘下来。
车忽然停了下来,靠到路边,车门打开,有人下车去,又上来几个学生,有男有女,都是和他差不多的年岁。
男学生穿的是一身笔挺的黑色立领学生服,类似早几年梁三少爷穿的那种,却有哪里不大一样,似乎还要更新派一些。
女学生则是蓝灰色的布旗袍,脚上踏着丁字皮鞋,后来他才知道,这种布叫做阴丹士林。
车行了一阵,又停靠着开了车门,这回上来的是一男一女。
男的穿着西式长风衣,戴着眼镜,手中还拿着一份报纸,十分斯文的模样。那女郎是及耳短发,也戴着眼镜,穿一身素净旗袍,外面套着开司米开衫。
无论是学生,还是女郎,或者是斯文男人,始终都只是安安静静站着,偶尔闲话两三句,声音也是极轻的,仿佛怀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他们这群人经过在船上一日一夜的颠簸,个个都是形容枯槁,蓬头垢面,或背或拿着厚重的行囊,加上那种乡里人独有的穿着装扮,显得和周遭格格不入。
开始时候,因为感到陌生拘谨,个个都有所克制,时间长了,又逐渐放松下来,扯着嗓子你一言我一句地大声聊天说笑起来。
没人去阻止,周遭人的眼光也并不是直剌剌地投射过来,只是拿了眼梢轻轻地剐过,暗暗的,漫不经心。
这里的人,仿佛就连嘲笑都是隐晦而克制的。
小满不由自主垂下头去,不可避免地感到脸颊微微发烫。
在青年厂工的提醒和催促下,他们总算到了该要下车的时候。
下了电车,不免又失去方向,没头苍蝇似的,好在有个人领着,只需要跟着他,不停往前走或者拐弯。
眼见从繁华的街巷又转到稍微冷清的地方,吹来的风里渐渐夹杂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刺鼻气味。
两条腿惯性着还要往前时,青年厂工却突然停下,说道:“到地儿了。”
此时太阳刚好被云层遮蔽,乍一看,那些灰黑的直直伫立着的厂房显得有几分阴森。
小满下意识地抬起头,便看到中西合璧的高大门楼上悬着“魏氏染织厂”几个大字,他晓得,这里便是自己往后要做工的地方了。
进了厂门,那股刺鼻的气味直冲鼻端,越加浓烈,小满皱起眉头,同行的人里有的忍不住掩起鼻子。
青年厂工冷笑道:“你们做个十天半月的工,也就习惯这印染剂的气味了。”
周围没人搭腔,不知觉中都敛起之前那种嘻嘻哈哈的神态,一路上初见花花世界的兴奋沉滞下来,脑子清醒了,出来是为做工挣钱的,并非玩乐。
仍跟着他走,先去到宿舍,而所谓的宿舍,不过是几间瓦房,四壁空空,一张又一张简陋的床铺紧紧挨着,一直排到墙角。
分过床铺,又一人发了一身粗布工服换上,各自将行囊略微规整一下,便去厂房报道。
厂房内是一派忙碌情形,机器轰鸣着,熟练工们都在干着活,屋子四面不透风,那道沉重的铁门一旦关上,染剂的气味浓得几乎令人窒息,那些人却好像一点没闻到似的自顾自地做工,也好像机器一般。
小满稍微一怔,有个工头模样的人拿了本子,挨个叫着名字,让他们过去一一地按手印。
这时铁门再度缓缓开启,他们不由都抬头望去。
只见走进来一男一女,男的是魏三爷,照旧一身长袍,手上端着那只旧茶杯。
那女子身姿苗条高挑,远看只觉得走起路来很有几分韵味,走近了那种风情越发浓郁,却也才发现,这女子的年龄已不轻了,少说也有三十五六。
她穿着黑丝绒旗袍,外面罩着墨绿的坎肩,头发朝后梳成一丝不苟的发髻,显出精明干练,一双微微弯起的丹凤眼,又透着说不出来的秀丽与柔媚。
那工头连忙迎上去笑道:“三爷,叶姨,这些就是新招的厂工了。”
魏三爷一点头,叶姨淡淡一笑,两人就站在原地,漫不经心地把他们巡视过一遍。
小满对招工时魏三爷看着自己的嫌恶神情心有余悸,不过这回他却并没多看任何人一眼,只对着众人交代几句话便罢了。
小满对那女子好奇起来,忍不住在心底里猜测起她的身份。
看那工头的态度极为恭敬,却只是唤她叶姨,她一定不是老板娘,但是更不像是底下的人,翻来覆去地想,依然猜不出究竟是什么角色。
他正自揣摩着,一不留神,目光竟不小心地与叶姨碰在一道。
他有些尴尬,她却大大方方地看着他,脸上甚至浮起一丝亲切的笑意。
小满的脸一红,赶紧垂下眼去。
魏三爷和叶姨没留多久便走了,接下来工头便开始替他们分配工作任务,还没有说上几句话,那道铁门又开了。
这回过来的,却是那个招工时三七分头的青年。
工头照例迎上去,笑着招呼:“立哥,有什么吩咐的”
小满心里想,进这厂子里做个工也不容易,这一天不晓得还要有几个人物过来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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