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梦境(1 / 1)
小喜子央着,红杏就真去寻了一块小布,又找来针和线,一并给她,任她在自己边上跟着学。
其实,她多少也有一些私心,有这么个小娃娃在边上,时间好像能过得快一些。
闲来无事,她也寻出小满小时候自己替他做的小玩意儿来,拍一拍灰尘,拿给小喜子玩,也算让它们重见天日了。
小喜子丢沙包踢毽子,玩着玩着想起什么,停下来侧过脸问:“这是满哥哥从前的东西吗?”
红杏点了点头。
小喜子拾起毽子,踢了一会儿,看她呆呆立着,又问一声:“满哥哥为什么总不回来?我们可以一起玩。”
红杏走到她身边去,摸摸她的头,只是笑。
这天夜里,她做了个梦,自己一个人急匆匆的,似乎是走在那条去码头的路上,心里知道来不及,又怎么都走不快,不晓得走了多久,突然被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湖水挡住了去路。
远远望去,只看这片湖上停着一艘船,唯一的一艘,不是大的轮船,不过一叶木舟,船头坐着一个少年,瘦的,白的,看轮廓似是小满,又不大像。
这一个,至多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
她走近一些,看清楚了,是小满,却是那个很久以前的还是小小少年的小满,手上捧着识字簿,身上穿着她旧日替他做的衣裳,专注的时候眉头就习惯性微微蹙起。
她看他,他却不看她。
忽然之间,四周又起雾了,这艘小船就载着他,在越来越浓的雾里一桨一桨地离她远去。
这个梦结束了,很快又有别的梦紧接而来,一个接一个不成形的短梦,零零落落的碎片一般朝她砸过来。
她被无数个颠来倒去的长梦短梦压迫着,胸口沉甸甸的透不过气,醒来时猛地抽身出来返到现实,头又一下子轻飘飘的,一时连自己身在哪里都分不清了。
这会儿不知道是几点钟,太阳已经升起,阳光透过窗棂投在床前的地上,不过小小的一片光斑,却混杂了许多种乱七八糟的颜色。
她喘息着,盯着那光斑看了许久,这才扶着头,缓缓起身。
这年冬,红杏总睡不踏实,时不时做梦,时不时又失眠,难有一觉到天明的时候。
那些梦盛载了往昔的记忆,像个光怪陆离的漩涡,将她拖拽进去。
她在梦里回到那年走投无路和小满一道出去摆摊的时候,他帮她推着车,小大人一样昂首走在前头,夕阳西下,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眼前的路却被无限延长,似乎怎么都走不到头。
她又梦回到那个冰冷与饥饿交织的荒年里,他哭着认错,她也哭,饿着肚子一起去挖野菜,又同盖着一床被子相依为命,他只有她,她也只有他,紧紧搂在一起,谁也离不开谁。
很奇怪的,人被困在这样的梦里,反而舍不得出来。醒来时,她像大病过一场昏昏沉沉,心里却空,甚至失落,再不能入睡。
她就这么靠在枕上,眼睛一动不动盯着窗棂,看着天光亮起来的过程里,把那些大大小小的往事一桩一桩地拿出来回想。
往昔越来越清晰,近的记忆却似乎反而模糊起来。
天越来越冷,她知道离年又近了,心里盼他回,不知道为什么,又怕他回。
婉晴是在一个阴沉的午后独自来到宋家的。
丧礼过后,这一家好像连锁门都懈怠了,大门竟是虚掩着的,她觉得就这么推门进去不大好,仍是先敲门,半天没有人应,这才推开门,自己走进去。
不过短短一段时间,这宅子变得更加破落和冷清。
她走了一小段路,第一个遇上的竟是煦和的母亲宋太太。
宋太太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婉晴,三两秒钟的惊讶很快转换成殷勤,婉晴还没说来意,她就带着笑,满脸了然于心地领她去寻煦和。
她这样子反弄得婉晴尴尬,一路也是无话,到了煦和房门口。
宋太太上去敲一敲门,再对婉晴一笑,就先下了楼去。
隔了好一会儿,煦和才过来开门,似乎根本没想到立在门口的会是婉晴,乍一眼,他的神情其实是有些阴霾的,看见她了,又是微微一怔,最后才笑,一连串的反应不算慢,但都被她看在眼里。
在这种时候,他的笑难免有些伪装的意思,婉晴心里是讨厌的,就没回笑,进了他的房间,那里面又是极暗,窗帘紧闭着,灯也没有开。
这房间就像一个黑洞,不晓得他在里头待了多久,又在想什么,做什么。
煦和去把窗帘拉开,房间一下敞亮起来。
婉晴仍是正对他立着,一声都没寒暄的,开口就问:“你不回学校去了吗?”
她的声音发干发涩,煦和却轻轻松松地笑着回道:“不回去了,反正都是在混日子。”
这时门被敲响了,煦和过去开门,都没看清外头是谁,又很快关上,返回来时,他的手上已端了一盘子细心削切好的水果,婉晴晓得,这一定是宋太太送来的。
煦和把水果随随便便往桌上一搁。
婉晴又追问:“你连雕塑也放弃了吗?”
煦和背对着她,没听见她的问话似的,答非所问地淡淡道:“都拿进来了,你要不要吃一点。”
有约莫一分钟无言,婉晴再开口时,声音听起来像快哭了:“你告诉我,欠款还有多少?”
煦和终于转回身来面对她,看她的神情仍是温和,说出口的话却没什么感情:“我家里的事情,我自己会想办法解决的。”
他这样置身事外的沉着,婉晴却依不了,走到他身前逼视着他,她的眼圈发红,话里的每个字都在发颤:“现在这样的境况,靠你一个人,你预备要怎么解决?”
煦和只道:“你不要问,也不要再管了,回去吧。”
婉晴真哭了,眼泪夺眶而出,煦和看到这样,终是有些不忍,神情有了松动。
他还没开口安慰,她突然抓住他的衣袖,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碰了一下,“不管怎么样,我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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