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 72 章（1 / 2）

甚尔没有像他外表看起来那样愤怒,他当然也没有冲到小智的宿舍里，打扰那对心怀鬼胎的“老同学”。

他倚在走廊墙边，从裤兜里摸出一包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烟，也不在意屋里的人会不会闻到,叼起一根直接抽上了。

七海没有留很久,虽然他也很想继续陪着小智,但是他明白凡事见好就收，高专对于他这个通缉名单上赫赫有名的诅咒师来说不是什么可以若无其事久留的地方。

他洗完碗，和小智又有一搭没一搭聊了几句之后就准备走了。小智把他送到了门口,头一回有一种不太想让人走的遗憾感。

“咱们好像还没有留对方的联系方式呢。”小智说。

七海有点诧异：“你不是知道我的手机号吗？”

“那只能说是‘十万火急时能打电话’，我手机里还存着外卖电话和火警电话呢,手机号并不能算是朋友之间的联系方式。”小智有属于他自己的一套歪理，“我说的联系方式是指社交网络账号,能看到你发的照片和生活感悟……之类的。”

七海突然意识到自己没有社交软件账号。

“我……我回去注册一个。”他有一点点窘迫，“注册好之后我用短信把账号发给你。”

小智高兴了：“一言为定！”

走之前,七海突然又回头问了一个问题。

“你怎么承认我是你的朋友了？”

这孩子不是不记得刚才作为大庭叶藏时发生的事情了吗？

小智：……

完了,要露馅儿！

“……不是我承认，明明是你之前亲口这么说过！”小智只能瞎编，“上次你被萨米基纳打伤之后，失血过多说胡话的时候就说什么‘你是我的朋友’之类的,我当然不可能单方面拒绝啦。”

七海半信半疑，但他确实也不记得自己在肚子上开着一个大洞的时候糊里糊涂说过什么奇怪的话,于是只能暂时搁置疑问,和小智作别。

临走前他向宿舍外走廊的某个角落瞥了一眼,那里的黑暗中有一点奇怪的红光一明一灭,烟雾腾腾。

当七海走出了宿舍之后,小智松了口气,紧接着他咳嗽了几声，是被烟雾呛的。

“我说你啊……为什么要在走廊里抽烟？让住在这栋楼里的人吸二手烟是很没公德的。”

走廊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味，即使已经开窗通过了风，小智还是闻了出来。黑暗的阴影里有人笑了一声：“好不容易还活着，当然得做点活着的时候才能做的事，比如在公共场所抽烟。”

小智拿甚尔没办法：“那你一会儿可别在屋里抽。”

甚尔懒洋洋地拖长音：“屋里？怎么，主人终于愿意让我进屋啦？”

大庭叶藏看到死而复生的甚尔之后就像见了鬼一样吓了个半死，把他连着铺盖都丢了出去，小智没怎么费力就想起来了那段记忆。

他有点尴尬，也有点慌张，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眼前这个一直以来都明明白白表现出对过去的“自己”厌恶的受害者。

“……你还是快进来吧。”小智嘟嘟囔囔，不想提昨天发生的事情，“进来之后记得把烟掐了。”

“不进来了，我结个尾款就打算走人。”

小智愕然，他伸手想去摸走廊上廊灯的开关，好好地问清楚为什么。但甚尔轻松伸长胳膊直接抓住了他的手腕，往前一顶就将少年抵到了墙壁上。

“呼……”

他轻轻吐了一口烟喷到小智面前，呛得小智再一次咳嗽起来。

“以前没抽过？”甚尔问。

“当然没有，抽烟不好！”

“真乖。”甚尔用手背蹭蹭小智的头顶，“哎呀，真是的，你可爱成这个样子，让我都有点舍不得走了。”

小智擦掉咳出来的眼泪，抬头看着甚尔昏暗中模糊的脸：“你怎么突然要走？是出什么事了吗？”

难不成是因为，甚尔也知道大庭叶藏其实就是过去的石川智了？

也对，无论是谁，都不会想待在曾经害死了自己的人身边，和他每天同进同出、起居进食都朝夕相对吧。

“你应该这么问，我是完成了什么，才终于可以走了。”

甚尔俯下身，就像是当初在第一次潮来大会上主动停止攻击时那样，贴着小智的耳朵轻声笑道：“把死人强留在人间也没什么意义，就算你对我说再多声对不起也不能续约合同啦。我已经把要做的事都调查完毕了，白白在人间还多活了一段时间，儿子都快认我了，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

小智耳朵发痒，心里却越来越慌。

“你要去死了？！”小智没法从甚尔的桎梏里脱身，只能伸手去揪他的衣襟，使劲儿往下扯，“你怎么回事，都见到惠了，为什么还要去死？我不明白，是因为缺钱吗？还是因为你觉得总住在我房间里没面子？我可以去找夜蛾老——夜蛾校长谈谈，他很好说话的，一定会同意把你转正，然后给你腾一个和五条前、老师一样的教工宿舍！”

“不是因为钱，说实话，在我刚从禅院家跑出来之后就没怎么想活着啦。”

甚尔把下巴突然沉重地搁到了小智肩膀上，像一只慵懒的大型猫科动物，轻轻地蹭他的耳朵尖儿：“人活着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杀人赚钱然后买吃买喝，实在不行找个富婆敲一笔也能维持很长时间，简单得要命。但是活得快乐实在不是什么很容易的事啊，小智。”

“人被杀了之后就应该死，我现在还站在这里，是因为我抢了潮来婆孙子的命。并不是说我对他有什么同情，但我这次莫名其妙地被人拉来强迫活着，至少也要给我一个自由选择死亡的机会吧？”

小智被甚尔的话吓到了，他原本只是以为这家伙单纯地不想待在“大庭叶藏”身边，但他没想到甚尔准备去死。

“可是，你有活着的理由啊，惠还——”

“我死掉之后那十年，他不还是好好地长大了吗？”

“那，现实里一些很美好的事情也不能让你想要继续活着吗？比如新出的游戏，等待了很久的下一世代主机更新，冰冰的刚打出来的可乐，宿傩做的好吃的饭菜，还有晚上我们一起窝在房间里看恐怖电影——”

说完之后，他哽住了。

奇怪，他为什么在劝一个npc不要去死？

记录着他人生所有存档的那台电脑再度在眼前闪回，石川智发现自己已经不能把这个有着咒灵的世界纯然当做游戏了。他在游戏里获得了比现实更多的快乐，甚至还在游戏里收获了友谊——不是说七海那种欲盖弥彰的“友谊”，指的是和高专的同学们所缔结的真正的友谊。

如果让他选择，他宁可将这个游戏当做自己真正的人生继续过下去。

“我问你，小东西。”甚尔慢吞吞地说，“在你上学就被欺负，每天只想着窝在家里打游戏那段日子，你思考过‘死’吗？”

想过吗？

想过的。

没有人需要的石川智，在每一个打游戏打到眼睛通红的深夜，都会在拿出下一盘卡带的时候稍微想一想这个问题。

如果他就这样猝死在了公寓里，是不是过了很久才会有人发现。

会有人为他举行葬礼吗？会有人为了他的死难过吗？

他不确定，于是只能硬着头皮重开一盘，把这么凄凉的问题抛在脑后。

他不想那样孤零零地死，他想最好还有人能够帮他把骨灰盒带回去，里面的东西撒在哪里都行。

“我不想死。”小智说，“那时候不想，现在也不想。那时候没有人需要我，也没有人关心我，所以我想至少在拥有一个朋友之后再死会好一些。但是现在我有这么多关心我的人，死了之后他们都会伤心，所以我现在也不能死。”

虽然他也不知道这些npc数据究竟会不会伤心。

甚尔轻轻地哼了一声：“挺好的，没想到你现在倒是想开了。”

小智疑惑：“我什么时候想不开了？”

“你想不开的时候可好笑着呢。”甚尔说。

他永远记得大庭叶藏跪在他面前哭得抽抽的样子，简直像只被人丢在雨里的萨摩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