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七十四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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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华大陆,入梦来。

一位半靠在床榻上的红衣人咳嗽着睁开眼,呕出了好几口混着内脏的血水,一边不住咳嗽,一边笑容却越来越大。他抬手止住了慌忙的魔将,笑嘻嘻地说道:“慌什么?这不是正好?灵髓池开了吗?”

“已经安排妥当。”

华白刀起身,一边吐血一边往缥缈的后山走。一件件衣服落了地,他踩着人头铺就的骨路,随口嘱咐道:“上次蝎魔交上来的那批灵髓不纯,杀了他,将他的灵根带回来。”

“是!”

等到华白刀整个人泡进池子里,浓郁的火系灵气正在跃动。

他舒服地眯了眯眼,总算不再吐血。

华白刀回想着短暂的碰面,忍不住眯了眯眼,“果然是见之难忘……好骨相,好皮肉……反应也够快,还以为能再藏些时日……”他的脸色泛红,仿佛是想起那一刻颜如玉的怔愣与薄怒,更是禁不住蠢蠢欲动的念想。

奇怪。

他之前也不是没见过颜如玉的模样,只是那多数是凭借着水镜与其他手段,为何今日却有这样的冲动?

华白刀若有所思,芽孢的力量,就如此恐怖吗?

越是灵根纯粹,就越容易被蛊惑?

毕竟……

华白刀想起那棵将将被安抚下去的神树,忍不住将头发都梳到了脑后。

“不过更奇怪的是……公孙谌居然认得我?”

他与公孙谌,应该还未有见面的机会吧?

华白刀微眯双眼,全然忽视了这温热平静的灵髓池下,镇压着的无数冤魂!

他们狰狞惨叫,在无形的压力下备受鞭策,将所有价值榨干殆尽。

灵髓池一点点减少,等到华白刀从池子里出来的时候,他身上披着件红色的衣裳,气息重新攀升至巅峰。公孙谌强是强,不过华白刀也只是分出一缕意念附身在祝尤身上,虽然被摧毁后本体也会受伤,但是入了一趟灵髓池,便又恢复了。

“门主,‘那地方’的异变已经清理干净。最终失控人数一共一百三十六名,全部处决完毕。”

华白刀淡淡点头,“很好,不过少了一个人。”

他看着刚刚出现的魔将,挥手扭断了他的脖子,“身为主事者的你,自然也该死。”

“那地方”一直很顺遂,却偏偏出了误时这样的岔子,追查到今日却找不到任何的缘由,华白刀便将上下负责的人都全部杀了个精光,再重新立一批人过来。

这下一批,至少为了这条命,总会比之前的人更加谨慎了吧?

祝尤还活着。

但也只是活着。

在华白刀的意念摧毁前,不知他掐碎了什么东西,敖木的身体也滚落了出来,与祝尤栽倒在一起。

颜如玉请五长老来看过,只道两人的魂魄都残缺不全,怕是终其一生都无法康复。

尤其是敖木,他现在只剩一具肉体活着。

颜如玉坐在他们床边,沉默了许久。

祝尤有今日,说到底是罪有应得。

可是敖木……他看着那少年君主苍白的侧脸,心头难得升起一股愤怒。祝尤和敖木两人不过是华白刀手里玩弄的器具,利用得彻底,无用的时候就随手丢到一边,甚至升不起半点的愧疚。

华白刀……

相较于蓝叶舟和颜辉,华白刀给人的是另外一种程度的恶心感。

“五长老,如今对他们而言,已经没有半点机会了吗?”

五长老幽幽说道:“如果还能留下魂魄,投胎转世或许还有来生,只是他们一个魂魄残缺不全,一个几乎不存,就算真的进入轮回,也只会落个痴傻的结局。”他怜悯地看着那年纪尚轻的敖木,叹息着摇了摇头。

颜如玉敛眉,在五长老的帮助下将他们两个人一起封入冰棺,在法术的维持之下,能保他们的□□存活。若是日后还有别的法子,那还能够重新解开法术,为他们施救。

颜如玉与五长老一起走出冰冷的地下,看着外面温暖的日光,他突然说道:“方才您说世间有轮回转世?”

五长老:“轮回转世自然是有,只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踏入轮回。”

颜如玉蹙眉,他看向站在身边的五长老,却见他的神色有些莫测,不知为何方才那句话让人忍不住打了个颤,好像背后刮过了一阵阴风那样让人难受。

“你可知道为什么普天之下有那么多的修仙门派,有的大陆与凡人混居,有的大陆离群所居,但是不论如何,凡人依旧是修仙界之外最多的生灵?”

颜如玉摇头:“修仙界看来或许人多势众,可放在三块大陆,却也只是少数人。”凡人才是数量最多的存在。

能有灵根的人……

不管灵根出现的原因究竟是为什么,可有幸得检测出灵根的人却还是少之又少。

别看公孙世家是世代相传,可能检测出灵脉的公孙族人,也不过是百分之一,这已经是极高的比例。其他的世家都还未达到这么高的水准。

五长老哈哈大笑,那张温和的脸庞上浮现出笑意,看着颜如玉的模样,像是在看着自家孩子那般慈祥,“你说的不错,可是凡人与修士之间的差距却并非一句两句能说得明白,区区一个筑基修士,他便能够销毁半座城池,能够让他们克制着自己不妄动凡人的,是另一种束缚。”

颜如玉挑眉,“难道是天劫?”

渡劫时,如果此人罪孽深重,劫难就异常难渡。比如之前公孙谌就莫名其妙遭到了天道的“优待”,那劫数乃是最难,如果换了任何一个人承受,那一天都不可能走出渡劫峰,定然会被劫云击杀在渡劫之时。

若是行善之人,渡劫就较为简单。

据说仁善大师渡劫的时候,漫天都是金光,实属罕见。

五长老:“这也是其中之一,让大部分人心存畏惧。不过这是面上的,我欲说的,乃是暗里的另一种说辞。

“凡人才可以踏入轮回,而修士,却几乎没有这个可能。”

颜如玉的脚步停下,猛然抬头看向五长老。

凡人?修士?

公孙家的习惯向来是喜欢大红大紫,张扬放纵的色彩,就算是一贯温和低调的五长老,他身上的衣袍也显得有些奢华低调。他背着手站在暖阳下,半边脸陷入阴影中,“唯有凡人才是这个世间的根基,唯有他们才能够轮回转世,重新投胎。而踏上修仙的修士,几乎不可能再有这个机会,所以修仙之路,乃是一条不归路。”

凡人是这世间最不起眼的生灵,他们遍及大陆各地,隐匿在修仙界之下,因为不出挑、因为数量太多,所以如同杂草,轻易就容易被强者伤害。

可就算是杂草,其根坚韧,其性不移,在厚厚天威之下,生生不息的他们才是最不可动摇的根基!

颜如玉:“……一旦踏足修仙之路,此一生,再无来世?”

“不错。”

颜如玉慢慢抬头看向五长老,“那么……这个隐秘究竟是所有修士都知道,还是只有某些人才知道?”

五长老笑眯眯说道:“如玉觉得呢?”

苏眉儿找到颜如玉的时候,发现他一个人安静坐在庭院里。他身上穿着一件黑金滚边的长袍,宽大的袖子搁在膝盖上,挺直的腰身显得有些瘦弱。

他的脸色毫无表情,远远看去,仿如一座陷入肃穆中的神像。

她不由得出声打破了这片静默。

“听说你们要启程离开公孙家了?”这个消息还是下午的时候,她从老和尚那里知道的。

颜如玉拍了拍膝盖上不存在的灰尘,转头看向苏眉儿:“之前公孙家想让我们回来,只不过是为了将道侣的事情登记在册,过两日就是举行的日子,等仪式办完了我们就会离开。”

苏眉儿坐了下来,“我还以为你们会在家中待一段时日。”

颜如玉的脸色淡淡:“我本也是这么想,只不过有些人得寸进尺,实在令人憎恶。”

苏眉儿有些好奇,“谁得罪了你?”

颜如玉的脾气很好,几乎没有真正生气的时候,眼下眉梢都流露着淡淡薄怒,足以看得出他的心情实在不佳。

颜如玉:“华白刀。”

苏眉儿倒抽了一口气,这个人她还是认得的,南华大陆再怎么神秘,那些出门的魔门多少还是有消息。

“你是想去南华大陆。”

颜如玉摇了摇头,却没说话。

在去南华大陆之前,他打算先去一趟无尽夏,有些困惑,他想与鲛人们说说,或许能解开一些迷津。顺便也让小鲛人回去看看家人,免得离群在外都生分了。

他们两人安静坐着,公孙家建筑都显得大方气派,就算是僻静的小院,也在屋檐墙角都留着雕刻的纹路,显出几分意外的奢华。苏眉儿在公孙家呆了些时日,算是明白了北玄大陆的世家看着不显山不显水,实际上确实与东游大陆的大门大派差不了多少。

不过相较于这些世俗的宅院,她还是更喜欢那山林的气息。

不过难得的是整个公孙家都在栽种一种白色透金的千藤花,传说此花有福,来于天上,赐福于栽种之家。这些植株藤蔓无数,可花期却是四季不败。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整个主家偌大的面积,四处可见这些白金色的花朵。千藤花花团锦簇又显娇嫩,淡淡的香气笼罩在四周,在人轻轻擦过的时候,便轻巧自然地沾染上少许,幽香常在。

苏眉儿深吸了口气,感觉肺腑都是这股香味:“我与你姐姐联系上了。”

颜如玉身子一顿。

他今日是心情不好,才会自己一个人出来走走,寻常的时候大佬们也不会约束他。只不过走着走着,心里还是不舒服,才会随处找地方窝着,只是没想到会被苏姐给找到。

然后还抛出来这样一句话。

“他们……还好吗?”

“不太好,但也还好。”苏眉儿揉了揉眉心,“你也知道之前……现在他们在东游那边的名声并不是很好,而且很多人都认得他们,就有些不太方便。”

以至于后来不得不伪装相貌,免得再泄露踪迹。

但他们几个本也是精彩艳艳的天才,虽然遭此劫难,几次死里逃生后,修为也在快速增长,从最初的慌忙到现在的冷静,已经脱胎换骨,与从前截然不同。

听完他们几个的现状,颜如玉稍稍松了口气。

“他们无事就好。”

他明白人的心中自有傲骨,既然他们不愿意颜如玉帮忙,那也只能这么眼睁睁看着,可人总归会担心。如今得了他们确切的消息,他整个人的神态稍有不同。

这也是苏眉儿的目的。

“你可有什么话想同他们说,下次与他们联络上的时候,我自会告诉他们。”

苏眉儿问道。

颜如玉沉默了很久,还是摇了摇头。

“苏姐若是能帮我盯着点他们,那便是莫大的恩惠了。”

至于有些话,那自然得是当面说才是有用。

手足间不至于如此生分。

时间就在这絮语对话中匆匆而过,眨眼间就到了颜如玉所说的仪式。

公孙家继承了许多老式传统,譬如这等登记之事,便要寻个稳妥的日子告慰祖宗,然后郑重其事将名字记录在册,此后除非出现十恶不赦的大罪,公孙族人的道侣便也为自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颜如玉清晨醒来的时候,白大佬正袖手站在窗边,淡漠冷冽的侧脸看去,恍惚让他以为是黑大佬。他揉了揉眼,将被褥掀开,“莲容,什么时辰了?”

白大佬便淡淡说道:“还有半个时辰。”

他显然知道颜如玉担心什么。

颜如玉便安心去洗漱,然后踱步走到窗边与白大佬并排站着,才发现黑大佬正站在院里剪花。他顿了顿,重新确认了下,才发现那不是假象。黑大佬真的操着剪刀弯腰剪下几支千藤花。

他看着那白金色的娇花,再看看黑大佬的姿势,“……十七哥这是作甚?”

而且白大佬居然就这么安静站着,这实在奇怪。

白大佬平静地说道:“公孙的传统,每到道侣登记造册的时候,族人都会摘下庇护家族的千藤花,将之亲手戴在道侣的身上。”

颜如玉对上黑大佬投来的视线,忍不住微微一笑。

只是一笑而过后,他的心里蓦然升起少许酸痛。白大佬方才的表情与他淡淡的口吻,那岂不是……他的身体快过意识,一下子抓住了白大佬的袖口。

他最近都甚少与大佬们亲密接触,只是既然手都抓上了,那便得寸进尺,连带着手腕也牢牢握住。

“你不打算去?”

白大佬嗤笑了一声,尾音低沉下来,望着他的视线难得透着少许温柔与戏谑,“颜如玉,你要我进那先贤堂?”

当初公孙家可是亲手覆灭在他的手下。

尽管在真实中的那段历史或许因为重来而消失,然残留的经历与记忆却不是作假。

素白公孙谌如今站在公孙家的土壤上,已经再感觉不到那背叛绝望的痛苦,余下的只有一成不变的冰冷。他的手指在颜如玉的眉间点了点,“我便不去了,再走进那里,我怕是会将那里再翻过来。”

黑大佬已然踏入门内,他的手里捧着两朵娇艳至极的千藤花。这两朵正是最娇艳漂亮的时候,娇嫩的花瓣颤巍巍地靠在臂弯上,一滴晨露滑进了垫在底下的布料上。

他并不说话,只是安静地将其中一朵裁剪修饰,最终轻巧地别在颜如玉的衣襟上。淡淡的香味扑鼻而来,让人心神瞬间就平静下来。

颜如玉看着衣襟上那朵娇艳的千藤花,然后再看另一支被黑大佬塞到自己手里、还带着藤蔓的千藤花。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蓦然看向白大佬,“莲容,帮我戴上。”

白大佬挑起一边的眉头,像是在问“你怎么有胆”又像是在“无语”,最终接过颜如玉手里的千藤花,也懒得用器具,双指在多余的部件上划了几下,便只留下一小截需要的藤条,然后将之戴在颜如玉的鬓发上。

颜如玉晃了晃脑袋,笑眯眯地说道:“谁让我是这天底下最大度的道侣呢?你不去便不去,但该给我的,可不能少。”

外面小鲛人在呼唤颜如玉,急切的小嗓子像是在说梦兽苏醒的事情,颜如玉当即就步履匆匆小跑着出去了。

唯独剩下两个如同在对照着镜面的男人,与一室暗香。

闭目养神的漆黑公孙谌察觉到了一道古怪的视线,他并没有睁开眼,只是淡淡地说道:“去不去是你的事情,但千藤花的祝福是必须的。”

“你是三岁小孩吗?”白大佬嘲弄地说道。

黑大佬:“是吗?你若是不信,为何要动手。”

素白公孙谌的脸色阴冷下来,阴鸷的眼神落在漆黑公孙谌的身上,“……你疯了。”他觉察到了这个年轻公孙谌压抑下的疯狂扭曲。

“呵,”漆黑公孙谌慢慢睁开眼,“有朝一日,居然会从你的嘴里听到这句话。”

他神色淡淡,丝毫不为刚才白大佬言辞的挑衅而生气,“我自当是要完整的如玉,只是眼下单凭一人,不管是你还是我,都不一定能让他周全。在此前提下,我自然会有让步。”

白大佬阴沉沉地说道:“有什么可怕的?”

黑大佬的语气幽冷,仿佛透着极致的寒意,“我自然怕。”

怕的是入梦来?怕的是这世间的诡影重重?怕的是天道之下无尽的恶意?

有何惧之?

天意让他不开心,那便毁天灭地!世间让他不快乐,那就踏平任何一处不平之处。

本性如此,实在难改。

有时候却是会怕。

滋养的寿数未定,可神魂相贴的愉悦实在颤栗。然凡人可入轮回,被强行烙下印记的颜如玉,却是再无机会。

真是自私又邪恶的本性。

他明知会如此,却仍要现下,还要未来、穷尽下辈子的颜如玉……将人牢牢捏在手中,不许有半分的偏移。

他抬眸,眼底是与素白公孙谌相同的疯狂。

所以公孙谌怎能不怕?

怕这番愉悦快乐转瞬即逝,再无可寻之迹,怕无尽长夜空余漫漫寂寞,再无一个鲜活生动的颜如玉。

他们的偏执疯狂,造出了自己仅有的软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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