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 70 章(1 / 2)
现在是什么年代,已经被人举报过两次的夏菊花比谁都清楚。就算齐卫东说换粉条得来的红薯,够平安庄的人吃上十年,夏菊花还是不打算同意。
反正她知道天灾只持续一年的时间,平安庄现在的粮食不说家家都够吃,但春夏用地里的野菜贴补一下,撑到来年秋天,集体能多少返销一点救济粮的时间,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因此夏菊花刚才还慢慢摇着的头,听到齐卫东的话后,反而摇的快了些:“小齐,不是婶子不帮你这个忙。现在都什么时候了,眼瞅着就过年。大家伙忙了一个来月,都累疲了,干不动了。”
“那个人能出七斤半红薯换一斤粉条。”齐卫东以为按夏菊花会算计的头脑,不会算不出平安庄的人从中能得多少利。
刘家兄弟两个同时放下碗,有些吃惊的看着齐卫东,想看出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齐卫东七情上面,一脸焦急的想要劝说夏菊花同意,神情没有一丝做伪。
真是一笔划算的买卖呀。
刘志全兄弟对视一眼,犹豫着自己要不要劝一下亲娘,听到他们亲娘说话了:“七斤半红薯换一斤粉条,你认识的人抢粮站了?”
除了粮站,夏菊花实在想不出,能有什么人手里能囤、敢囤这么多红薯——生产队上次换粉条,每七斤红薯留下半斤,就足足有近四千斤,夏菊花和五爷、陈秋生商量后,都没敢往生产队的粮仓里放,暗暗搬到了五爷和刘大喜两家的菜窖里。
种红薯的生产队,多出四千斤红薯来都得东掖西藏的,齐卫东认识的人,手里的红薯比他运到平安庄更多,又敢说出七斤半换一斤粉条的话,那么老些红薯是从哪儿来的,又能放到哪儿,才能不被人发现?!
见夏菊花态度越来越坚定,齐卫东脸上越来越委屈:“婶子,不说上次换粉条你们生产队没吃亏,就单凭我听一说志双被人坑了,赶紧找人替他出头,侄子够意思吧?我都这么够意思了,婶子你咋能不帮我这个忙呢。”
刘志双又被人坑了?夏菊花真是头一次听说,看向刘志双的眼神已经不只是气愤了。刘志双也是一个头两个大,放下碗站起来向亲娘保证:“娘,我这些天一直老老实实在家里漏粉儿,哪儿也没去。”
“也就今天去了一趟县城,还有我大哥一直跟着我,我真没干别的事。你别听齐卫东瞎说,除了被孙红梅……”
说到这儿,娘两个一齐想起红小队莫明其妙从老孙家追回来的那一百一十块钱来。刘志双试探着问:“齐卫东,我们公社红小队的人去孙家庄,是你让去的?”
本想做无名英雄的齐卫东,为了不再重复这几天的遭遇,不得不打起感情牌,多少有点儿不好意思,冲刘志双说话的语气也不是很好:
“还不都是你不让人省心,自己的钱自己不放好,让个女人白白卷走了。要不是怕婶子着急上火过不好年,我才懒得管你的破事。”
语气再不好,也掩盖不了确实是齐卫东出面,才有了红小队追回刘志双被卷走钱的事实。刘志双走到齐卫东面前,很郑重的给他鞠了一躬,说:“齐哥,谢谢你。当时我还以为红小队是顺便把我的钱追回来的,没想到……”
“得了吧,你要是想谢我,就劝婶子答应再帮我换点儿粉条儿。”齐卫东时刻不忘自己的目的。
夏菊花这边思索开了:红小队去孙家庄找老孙家的麻烦不是巧合,而是齐卫东指使的,说明齐卫东以前不是吹牛,而是真的有后台,还能指使得动红小队的人。
这么有后台的人,想收粉条的话应该不光指着平安庄一个生产队,可是他先送了人情又送了年礼,提出的条件还超出想象的丰厚,怎么看都不太正常。
“小齐呀,以前你没来婶子这儿换粉条,是从哪儿换的呀?”
正没好气的数落刘志双的齐卫东,听了夏菊花的问话,想也没想的回答:“还不是各生产队能收的都收一点儿。他们各家漏粉的技术不大一样,粉条粗的粗细的细,也没婶子你们漏的有嚼劲。”
一个粉条子要什么嚼劲,就是在汤里煮的时间长短的事儿。夏菊花继续跟齐卫东闲聊:“粗细不一样,你收完了自己挑挑分分不就行了,还非得要婶子漏的粉条。”
“那不一样。”齐卫东顾不得刘志双了:“别人漏粉都是各家漏各家的,得走好几个生产队,来回运红薯和粉条都太招人眼了。不象婶子你这儿,运到一个地方就行了。”
嗯,明白了。夏菊花接着笑:“可婶子这儿实在干不了那么多,你就自己麻烦点儿,多跑几个地方吧。这粉条年前好卖,过了年该买的都买完了,也卖不了多少,你要的也不会太多不是。”
齐卫东又急了:“我的好婶子,粉条不好卖可好放呀,晾的干一点儿,放一年都没事儿。红薯可就不行了,开春就得长芽子,烂了不就糟蹋了。”
说完,齐卫东恨不得捂上自己的嘴,抬头就见夏菊花笑眯眯的看着他。
大意了,实在是大意了。本来想着借扯闲话说动夏菊花,不想自己又被这个看起来老实得近乎木讷的农村妇女,把话给套出来了。
既然话已经被套出来了,齐卫东也不打算瞒着了,对夏菊花说:“婶子,志双他们哥俩是不是该回屋歇着了?”
被要求回屋歇着的刘志全兄弟,看看自己碗里剩下的汤,觉得也不必都在正房里喝光——亲娘要是想让他们留下,齐卫东说完的时候早开口了。到现在亲娘都没说话,那就是他们确实可以回屋歇着了。
兄弟两个各自端着碗出门,体贴的给亲娘关上房门,一起进了厨房。刘志双问:“哥,咱们今天还漏粉儿吗?”
“漏,咋不漏。我看娘十有得答应齐卫东。你说你,咋就这么不让娘省心呢,要不是他帮了你的忙,娘不愿意答应就不用答应,多好。”一向老实的刘志全,现在埋怨起刘志双来可溜了。
刘志双能说什么,除了替亲哥把碗洗了,再抱来柴火先烧着火,独自把漏粉的准备工作都做好,他什么也做不了。
正房里的夏菊花,死死盯着齐卫东,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
齐卫东被夏菊花盯的越来越不自在:“婶子,我也没办法呀。人家看了货先付了定金,我能不给送货吗?”
送了货被人直接扣下,不接着用红薯换粉条就不放自己走什么的,他也没想到好不好。想起那个向自己定货的人,齐卫东就想抽自己两嘴巴,咋就因为人看起来穿的好点儿,给定金给的多点儿,就放松警惕了呢?
大意了,实在大意了,那人竟然找别人出面试自己,齐卫东是真没想到。
都怪这些日子挣钱挣的太顺利了。齐卫东又有些哀怨的看夏菊花了,谁让自己最挣钱的粉条和炒花生,都跟夏菊花脱不了关系呢。
夏菊花被他看的有些发毛:“小齐,他们打你了没有?”
齐卫东摇了摇头。
“那把你举报给红小队了没有?”
齐卫东还是摇头:“他们想从我这儿多换粉条,把我举报给红小队,还找谁换粉条去。”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能干出逼着人答应换粉条的事儿,真是讲理的人吗?
相对来说,齐卫东反而是一个好得不能再好的合作对象了。夏菊花下定了决心:“行,就按他们说的,七斤半换一斤。不过咱们可说好了,婶子就认你一个人,再有谁来跟婶子换,婶子都没粉条换给他。”
得嘞,齐卫东算是听懂了,自己的作用跟上一次一样,就是亲戚朋友间找人帮忙漏粉,别人跟夏菊花、刘志双不认识不是朋友,来了夏菊花也不认。
“还是那句话,婶子不能让你太吃亏。多出来的那半斤红薯平安庄不要,都是你的。”夏菊花不管出红薯的人给不给齐卫东好处,她是要给的。
这事儿说白了,齐卫东就是一个中间牵线的,那头都威胁上了,不见得会让齐卫东得利。而齐卫东是买卖人,不挣钱人家凭什么替你们两头忙活。
夏菊花现在让利,是为了开放之后的齐卫东,不是为了眼前还要受人威胁的齐卫东。
不知道夏菊花放长线钓大鱼的齐卫东,心里升腾起一股酸涩的滋味:那个扣下他的人,齐卫东太了解了,自己遇事还得由他出面摆平,可为了让自己说出实话来,愣是几天没让自己睡好觉。
哪怕那人不是为了自己,也足够让齐卫东心里有点儿怨气——他也只敢有点儿怨气。
夏菊花这里跟自己只是合作关系,应与不应都有她自己的道理。
难道自己能跟那人威胁自己一样,威胁夏菊花吗?就算威胁了,夏菊花稍微暗示一下,平安庄有人集体磨洋工,到开春红薯开始烂了,粉条还是漏不出来,自己照样两头都不落好。
可是听说自己遇到的事儿后,一直拒绝的夏菊花,首先关心的是自己挨没挨打,然后就一口同意了。不光同意了,她还考虑到了自己的利益,每斤粉条让自己得到半斤红薯的好处。
这点好处跟自己卖粉条自然不能比,可自己也不用起早贪黑,提心吊胆的在黑市里蹲着等买主不是?
关键两边对自己的态度相差太多,齐卫东想不多想都难:“婶子你放心,既然这麻烦是我给你惹出来的,那该我担着的事儿,我说啥也要担到底。”
面对齐卫东难得的郑重,夏菊花抱的是姑罔听之的态度——当初齐卫东都能跟着刘志双找到平安庄,敢做出扣下齐卫东举动的人,就不能找到平安庄吗?
不过是盼着大家看在利益的份上,都留着窗户纸别捅破罢了。
事实竟然按着夏菊花的希望来了,第二天晚上平安庄的男劳力们等于全员出动,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生生在生产队院子里堆起了一座红薯山。
夏菊花不得不庆幸收苇杆的工作已经结束了,要不然送苇杆的人见到这一座红薯山,平安庄的人再装哑巴也没法掩盖。
齐卫东也跟着一宿没睡,看着一个个面露疲色的壮劳力们,良心发现的问:“婶子,要不我拉头猪来,合本卖给你们生产队的社员吧?”
夏菊花都没力气看他:“我还以为你要送我们社员一头猪呢。”
“婶子,好婶子,”齐卫东现在叫婶子叫的那是实心实意:“现在猪肉多难买你能不知道?我要不是看着大家伙儿辛苦,能只要本钱?”
行吧,你说的是实话。夏菊花让陈秋生去问问大伙,有没有要肉的,都要啥地方想要多少,把齐卫东问的眼睛发蓝:“婶子,你们咋还挑拣上了?”
“你都想着做好事儿了,那就好事儿做到底,让大家吃个顺心,大家才更有力气漏粉儿不是。”
一提到漏粉,齐卫东马上蔫了,让谢红兵跟着陈秋生记下社员的要求,自己带着李林早跑没影了。
他们能跑,平安庄的人跑不了。忙碌了一晚上之后,还得尽快把红薯山分到社员们的菜窖里,要不让大队的人看到了,不是闹着玩儿的。
都说怕什么来什么,夏菊花以前不信,见到一脸凝重的李长顺时,马上把这句话信了个十成十。
“大队长,你咋来了呢,是要找五爷吗?”夏菊花都不敢看李长顺的眼睛,话里透着十二分的心虚。
李长顺倒背着手,一拐一拐的绕着红薯山转了一圈,吓得正在称重的刘大喜手脚都没处放,领红薯的社员更是恨不得自己的头钻进红薯山里。
夏菊花陪着李长顺转了一圈,见他一直不说话,有心想找个话题,又不是多会说的人,场面怎是一个尴尬能描述完的?
好在七喜将功补过把五爷找来了,没等走到李长顺面前,老头已经埋怨起来:“你说你来了,咋不去我家呢,大冷天非得在外头喝风,还以为自己是年轻人呢是吧?”
李长顺看了五爷一眼,又深深看向夏菊花:“你们平安庄生产队,很团结呀。”
夏菊花尴尬的堆个似笑似哭的表情:“都是大队教育的好。”
“大队可没教育你们……”李长顺放下倒背的手,伸出左手指向刚分一半的红薯山,点了又点,嘴张了张终究没说别的。
五爷先给了七喜两巴掌:“大队长来了你都不知道早点儿告诉我,看,惹大队长生气了吧。得了,这混小子我教训他了,快跟我回家去歇会儿,我正有事儿要跟你商量呢。”
说完,不由分说的扯过李长顺的胳膊,拉着人就走。五爷的身子到冬天本不该出门,强忍着上街来,跟李长顺说几句话的工夫被冷风一呛,惊天动地的咳嗽起来。这下李长顺不想跟着五爷走都不成了,七喜更是愧疚的看了夏菊花一眼后,扶着五爷慢慢往家走。
夏菊花知道七喜在内疚什么——自从上次李长顺突然出现在平安庄后,为了不被人发现平安庄的秘密,夏菊花安排七喜和陈冬生的小儿子陈留柱每天盯着村口。
只要不是平安庄本村人,外来的不管是谁,都要尽早告诉夏菊花或是五爷、陈秋生三人中的一个,好提前做些应对准备。
今天李长顺又一次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平安庄,等于宣告七喜两个人失职。可夏菊花能埋怨七喜他们两个吗?昨天晚上全平安庄的男人还有力气大些的妇女,都出动挑了一夜红薯,七喜和陈留柱两个也跟着挑了半夜的红薯。
都还是半大小子,累了半夜睡都睡不够,盯着村口时打个盹、晃个神都很好理解。夏菊花能想到的补救措施就是下次得多派两个人看着村口,不光看着通向大队的方向,从小庄头过来的方向也要守住。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今天来的人是李长顺,他跟夏菊花一样明白粮食对社员们的重要性。
麻烦的也是来的人是李长顺,主要是他放眼的是整个平安庄大队,而不是跟夏菊花一样,担心的只有一个平安庄生产队。
所以当李长顺敲着五爷家的炕沿,问夏菊花分了一半的红薯山是咋回事的时候,夏菊花除了沉默还是沉默。五爷明白沉默不是办法,不能仗着李长顺不屑于搞举报、批/斗之类的动作,就连一个解释都不给人家。
人家只是不屑搞那些恶心人的动作,不是不能。
咂摸了两口烟袋,五爷还是替夏菊花开口了:“这事你也不用问菊花了,都是我这个老头子搞出来的,她是替我背了黑锅。”
“她替你背黑锅,你给她背黑锅还差不多。”要不说人家李长顺能做大队长呢,整个大队能数得上来的人,都是什么脾气秉性,他哪个说不出个大概?五爷要真有让人背黑锅的本事,前两年怎么不见让刘二壮背?
五爷被堵的无话可说,索性利用自己年老体弱耍起了无赖:“那你说怎么办,来年整个平安庄生产队都指着这点儿红薯呢。好不容易赶上了这么一个机会,你就算是去公社举报,我也得让平安庄的人不做饿死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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