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 第 97 章(2 / 2)
胤祐与傅先生相视无言,对坐良久,直至竹林中响起了一声婉转的鸟鸣,小家伙才回过神来。
天亮了,一会儿容若要过来教他读书,他今日要继续学习《尚书》。
对于傅先生一开始问出的那个问题,小家伙最后也没有给出答案。
傅先生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他,施施然站起来,掸了掸衣袍上的露水:“明日一早,仍旧是今天这个时辰,老夫在这里等你,带上你的剑来。”
语毕,他便头也不回的往竹林外走去。
胤祐赶紧从石头上跳下来,一路飞奔追过去,生怕师父一闪身,就走得人影也不见了。
不过这次傅先生倒是没有打算展现他的轻功绝学,走得四平八稳。
师徒两人返回承露轩,赵诚已经按照小主子的吩咐,沏好了茶。
等傅先生在前厅落座,近侍便把茶水端了上来。
傅先生喝了一口,是他第一次来要求的水温,甚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胤祐坐在一旁,扔在琢磨他刚才讲的三乘剑术。
一个养在深宫的小娃娃,他懂什么天子、诸侯和庶民,他只知道他喜欢那把七星剑,想要成为勇猛的巴图鲁,于是求着阿玛请师傅教他剑术。
女真人是狩猎民族,他们的祖先以骑射打天下,对于汉人几千年的剑术,没有精通的。
既然上书房教习师傅都是汉人,那康熙就给儿子请了一位汉人中的剑术高手教他习剑。
傅先生可不是一般人,他是高手中的高手,剑术于他而言只是个修身养性的运动,就像纳兰所说,他的学问深不可测,是胤祐见过的所有师傅加起来也不客气及的高度。
小家伙想,他一开始想学的不就是逞凶斗狠的庶民剑吗?这不怪他,大多数人对于剑术的认知也只是停留在这个阶段。
而傅先生,带他走进了更高深的剑术境界,而诸侯剑与天子剑可不是练练剑法就能学明白的。
就在胤祐陷入深思的时候,赵诚走上来,躬身说道:“七阿哥,早膳已经准备好了。”
胤祐回过神站起来,恭敬的走到傅先生跟前,恭敬的说道:“师父,一起用个早膳吧。”
傅先生摆了摆手:“老夫要回去休息了。”
胤祐赶紧拉了他的手,二话不说往饭桌走去:“房间我都让人给你收拾好了,先吃早饭,吃完你就去休息。”
“……”
小徒弟一开始是个很有礼貌的小徒弟,说话做事恭恭敬敬有礼有节,但是师父若是总端着,他就要使出自己的绝学——撒娇耍赖卖萌大法。
桌上的早饭很简单,清粥小菜,配了点饽饽和发糕。
傅先生一看就知道,小徒弟在迎合他的饮食习惯,自己吃得小嘴寡淡,多少有点没滋没味。
昨晚睡得太晚,今早又起得太早,这对于胤祐而言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他在上书房上了一年多的学,别人寅时就开始到书房温书,他每天要临近卯时才到,至少比人家晚半个时辰以上,就这样课堂上还时不时的打瞌睡。
这下可好了,纳兰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最美妙的催眠曲,听得七阿哥昏昏欲睡,实在支撑不住,小脑袋“哐当”一声,磕在楠木书桌上,就那么睡着了。
“皇祖有训,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宁……”
纳兰正低头盯着书本一字一句的念,听到动静抬头一看,那小家伙正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脑袋抵在桌面上,一动不动。
他走到胤祐身边,笑着看了他半晌,而后伸出手,迟疑片刻,又缩了回来。改用伸出食指戳了戳他的脸蛋儿。
水水的嫩嫩的弹弹的,戳下去的那个圆圆的小坑,很快就恢复到了原貌,实在是太可爱了。
“七阿哥,七阿哥?”
他轻轻的唤了两声,胤祐只是不耐烦地把头转向了另一侧,咂咂嘴,低声咕哝道:“太早了,三点太早了……”
纳兰不再打扰他,而是看了看候在一旁的舜安颜,问道:“你知道他怎么了吗?”
哈哈珠子通常一大清早就要来陪主子读书,比从学师傅早来许多。因此,今日舜安颜刚走进承露轩的书房内,就听七阿哥向他诉苦。
“我听说,他昨晚快三更才睡,今早寅时刚过就起来了。”
掐指一算,也就睡了两个多时辰。
舜安颜想了想又说道:“他还说,早上是那位傅先生亲自把他从床上抓起来的,还说以后每天都那么早。”
纳兰倒也没说什么,其他皇子不也是这个时辰起来读书。哈哈珠子更是比这还起得早,至少得赶在皇子们开始读书的时候就得在一旁伺候着。
这小家伙的作息时间也该纠正纠正了。
话虽这么说,但是纳兰看着他眼睛下面淡淡的青紫,心里还是用上些老父亲一般的心疼。
决定今日的书就讲到这里,让孩子好好的睡一觉。
此时,胤祐已经睡熟了,他俯下身,小心翼翼的把人抱起来,生怕吵醒了他。
哪知道,他刚抱着孩子从书房走出来,迎面就看到院子里,那位傅先生正对着院子里一盆蔫儿啦吧唧的兰草仔细端详。
傅先生听到动静回过头来,倒是看得纳兰有些尴尬,赶紧解释道:“七阿哥太小了,从小就有太皇太后护着,没吃过什么苦,先让他适应两天。”
傅先生活了这么大一把年纪,大约也是第一次见这么宠学生的老师。
虽然没说什么,却神色冷冽的看了他俩一眼,又俯身拿手指扒拉兰花叶子。
纳兰赶紧抱着人开溜,回到卧房,把小家伙轻轻放在床上,拉过被子给他盖好,让他安安稳稳的睡。
结果等胤祐醒过来,第一眼看到的并不是容若,而是那位傅先生。
傅先生正站在那台西洋钟前,小家伙走过去,给他解释了一番,时辰和小时如何互相计算。
于是,傅先生指了指右下角的那个阿拉伯数字“4”,说道:“老夫上了年纪,要多睡一会儿,明早开始,就这个时辰吧。”
小家伙蹬鼻子上脸,特别体贴的指了指旁边的“5”,对傅先生说道:“诸侯之剑,上法圆天以顺三光,下法方地以顺四时。咱们等到太阳公公露出笑脸,再开始学习也不迟呀。”
“……”
傅先生学识渊博,治学严谨,一生门生无数,但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么不着调的徒弟。
记性是真的好,那么长的一篇文章,早上断断续续听了一遍,就能记得那么牢固,还能活学活用。
顽皮也是真顽皮,竟然还敢来扯他的胡子!
胤祐跑去把墙上那柄剑取下来显摆了一番:“这就是阿玛赐给我的那把七星剑,师父你看看。”
傅先生一手握住剑鞘,一手握住剑柄,拔出一截剑身,锋刃上隐隐缭绕着一缕青光,透着丝丝缕缕的寒气,七枚铜钉自上而下排列,错落有致,隐约能看出北斗七星的轮廓。
片刻之后,他把剑重新插回剑鞘,递给胤祐。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是你的剑。”
师徒俩讨价还价半天,时间还是定在了四点,后面胤祐还得温书、习字、上课,下午又要练习骑射,晚了后面的行程也要受影响。
小家伙欣然接受,并且每天准时准点到达。不仅把自己的生物钟改了过来,甚至强行将两只孔雀的生物钟也改了过来。
本来这俩孔雀和畅春园别的动物一样,是有专人喂养的。
但是七阿哥觉得他们起早贪黑陪着自己练剑,也挺辛苦。每天出门的时候,都让赵诚带些吃的,有时候是玉米,有时候是小米,有时候是黄豆。
待他练完剑法,就过去投喂两只孔雀。一来二去的,他跟这两只傻鸟也熟悉起来。
这天下午没有骑射课,胤祐中午就跑去了凝春堂。
太皇太后一见着他,眉头就皱了起来:“哎哟,快过来让我好好瞧瞧。”
老太太捧着小心肝儿的脸:“怎么瘦成这样了?”
小家伙弯着眼睛冲她笑:“可不是,读书太辛苦了。”
太皇太后赶紧招手把苏麻喇姑叫来:“快快,去吩咐厨房,今儿炖个鸡汤,再蒸一条鱼,多做几个菜,给我的小七补一补。”
小家伙在旁边说道:“先煮一碗蒙古奶茶,配些风干牛肉,还有酒酿小圆子,松子奶皮酥,萨其马,金丝枣糕……”
太皇太后搂着他:“就给他拿些牛肉过来,别的什么也别拿,一会儿又该吃不下饭了。”
皇贵妃听说他来了,也从集凤轩赶了过来。二话不说先逮着儿子训了一顿:“不是说好三天就过来一趟,这都多久了,你才想起来给乌库玛请安。”
小家伙看到额娘,瞬间变成了软绵绵的小宝宝,没长骨头似的靠在皇贵妃怀里,抬起小脸,指着自己的黑眼圈:“你瞧瞧,你瞧瞧你儿子累成什么样了。”
他这样抬起头来撒娇,老母亲哪儿受得了,捧着他的脸就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我儿子长得可真好看。”
小家伙听到额娘夸奖自己,立刻咧开嘴笑了起来。
而后,就听见皇贵妃补充道:“就是牙齿又掉了一颗,还是门牙,说话漏风。”
“哼!”小崽子也是要面子的,立刻就把脸转向另一边,埋进她的怀里,“我生气了。”
皇贵妃搂着他,轻轻拍他的后背:“别气别气,一会儿多吃两碗饭。”
或许是每天课程太紧,把小家伙累坏了,他还真是饭量大增,吃两碗都不够,还吃了好多菜,又喝了一大碗鸡汤。这才意犹未尽的放下碗快。
太皇太后眯着眼看他:“好像又长高了些。”
胤祐不知打哪儿翻出他的玩具,拧上法条,让小仙童给他扇扇子:“可不,乌库玛嬷你瞧瞧,我现在比八弟都高了呢。”
“是吗?我记得以前胤禩可比你高出半个头。”
皇贵妃在一旁提醒道:“别吹牛,你顶多也就和八阿哥差不多高。”
小家伙骄傲的晃着脑袋:“我长个儿了不是。”
“哦,好好好,长个儿好,以后长到你阿玛那么高。”
康熙身高在普通男性中算是中上水中,但胤祐却并不满足:“不,我要长得比阿玛还高!”
宫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他从小就身材偏矮偏小,不肯长个儿,现在好不容易长一点了,但也不多,也就能跟八阿哥、保泰这俩年纪小的比一比,跟五阿哥和六阿哥都没法比。
这时候,有人从门外大步走进来。说阿玛,阿玛就到了,是康熙来给皇祖母请安。
他来请安的同时还给老祖宗带来了一套小玩意儿,是景德镇御窑厂刚烧制的一套文房用瓷。
景德镇御窑厂到了康熙十9年才开始渐渐恢复。因为皇上崇尚儒家文化,对于瓷器很有研究且十分欣赏,时不时就要下令让御窑厂给他研制一些风格新颖的送进宫来。
这次送来的文房用瓷有笔筒、水洗、臂搁、瓷砚等。上面都是五彩青花,绘以山水、人物或亭台楼阁,甚为漂亮。
胤祐书房里的那套文房用瓷就是康熙特意给他挑的,当时送到承乾宫去,摆在他的书房内。
小家伙用得顺手,来畅春园的时候也一并带上了。但他对这些东西的了解,也仅仅就是用得顺手而已,再没有其他。
而宫里的生活用瓷有的繁复精美,有的素雅端方,但小家伙从小看到大,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
今日康熙特别把他新得来的一套瓷器拿过来和太皇太后一起赏玩,哄着老太太高兴高兴,胤祐也在旁边听了一耳朵。
小家伙好奇心重,对什么都感兴趣,仔细拿着那笔筒,按照阿玛所说的方式欣赏,确实又感觉重新认识了这些东西。
康熙看儿子感兴趣,还特意给他多聊了几句,教他不要只看上面的绘图,也要欣赏瓷器本身,胎、釉、厚薄、颜色、形态、质地等等。
学是学了不少,但胤祐平时练剑读书、骑马射箭还来不及,哪有闲情雅致欣赏瓷器,那天过后,也就把这个事情抛到了脑后。
学习之余,他还得去他的玻璃房子看看。那些兰花和橘树都有专人照顾,长得不错。
小家伙也不用特意关注,只随便看看就好了。
他院子里也有兰花和别的花卉,是搬进来之前就有的,皇家御园,这些装饰植物随处可见。
只不过,他不像四阿哥,喜欢摆弄这些花花草草,因此也没有关注过它们的生长。
不过在他印象中,有一盆他叫不出名字的兰草快要不行了,他还想着要不让人搬去哥哥那里,让他照顾一段时间,看看能不能救回来。
哪知道忙了这些日子没注意,今日乍一见到,那盆要死不活的兰草竟然支棱起来了,长得甚至比旁边几盆都要好。
胤祐还挺奇怪的,他问赵诚:“这怎么回事?”
赵诚说:“这盆花儿,这些时日都是由傅先生在打理。”
胤祐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如果是他师父,他确实相信有这个起死回生的本事。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他这师父本事大了去了。
这天是初一,没有月亮,也没什么星子,一片漆黑,只有胤祐带去的一盏灯笼放在石头上,风一吹,颤巍巍的,行将熄灭。
这时候,傅先生忽然回过头去,望向竹林旁边的小路,朗声问道:“谁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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