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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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后,段非拙和z搬出了旅馆。码头区有不少便宜的仓库或出租屋,专门租给来往的商人和水手。他们很快就在斯通诊所对面找到了一间出租屋,正好可以用来监视斯通诊所。

段非拙从前只在电视里见过警察监视嫌疑人的场面,没想到他自己也遇上了一回。

他从前觉得警匪交锋应该是极为紧张刺激的(因为观众看得很刺激),但真正从事了一回监视工作后他才发现——这份工作实在是非常无聊。

他每天要做的就是守在窗前,观望诊所的动静。不论吃喝拉撒都不能离开半步。z目不能视,这份工作只能交给他。他本来建议从阿伯丁警局抽调几名警员来帮忙,却被z一口否决了。

“这是我们警夜人的工作,不能牵扯到普通人。”z义正辞严。

好在他们确定凶手只会在夜间出来活动,因此段非拙白天可以休息。

在出租屋里守株待兔两天后的夜里,段非拙终于监视到了不同寻常的动静。

夜色已深,除了路灯外,街上没有任何照明。出租屋中的灯也熄灭了。段非拙守在窗前,极目远眺。

诊所的门打开了。一个瘦削的人影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他步履蹒跚,有点儿像受了伤,又有点儿像蹒跚学步的婴儿。

拴在门口的两条斗牛犬闻声醒来。向来凶巴巴的它们此刻却甩着尾巴,欢天喜地地迎向那个人,不停用前爪扒拉那人的裤子以示友好。

那人跪在地上,四肢着地,亲昵地蹭了蹭斗牛犬,任由两条狗在他脸上舔来舔去。

接着他用无比诡异的姿势爬向下水道,掀开井盖,钻了进去。

“z!是他!”段非拙喊道。

话音刚落,z就从床上跳了下来,推开窗户一跃而出,极速冲向下水道。

段非拙转身抄起石中剑和一根蜡烛,也想追上他,可他看了看窗户到地面的高度,决定老老实实地走楼梯。

当他赶到下水道井口时,z和那个怪人已经双双不见了踪影。

段非拙吭哧吭哧地顺着梯子趴下去,石中剑发出讥诮的笑声:“哎呀,不擅长体力活儿就不要硬着头皮做嘛!”

他下到井底,点燃蜡烛。微弱的烛火只能照亮几步之内的范围。通道尽头传来声声嘶吼,像是有一头疯狂的野兽遇上了老练的猎人,正试图拼死一搏。

嘶吼声震撼着下水道,震得段非拙头皮都在发麻。那是人类可以发出的声音吗?他们到底是在追捕一个人类杀手,还是在追捕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很快,嘶吼声就变成了哀嚎。那怪物似乎受伤了。

急促的踏水声朝段非拙这边移动。段非拙握紧石中剑,迎向那越来越近的声音。

一个佝偻着脊背的人影出现在视野中。

那是个年轻男子,看外貌大概和段非拙年龄差不多。他穿得极为单薄,像是直接披着睡衣就下床了,衣服已被染成鲜红色,破损处露出深可见骨的伤痕。

他双目通红,龇牙咧嘴,喘着粗气,口水溢出唇角,喉咙里不断发出低沉的吼叫。

段非拙认出了他的脸——上次见到他时,他是毕业照上那个笑得得意张扬的年轻人。可现在的他完全就是一头人形的猛兽。

他就是亚历山大·斯通,斯通医生的儿子。

亚历山大·斯通从蒸汽掠行艇上摔下来,本该因为高位截瘫而卧床不起,但此刻的他却比段非拙认识的大部分人类都要敏捷。

亚历山大·斯通扑向段非拙,犹如一只训练有素的猎犬,尖牙瞄准了猎物的喉咙。

段非拙立刻将身体的控制权交给石中剑。在和敌人短兵相接方面,石中剑从没让他失望过。

他灵巧地躲开亚历山大·斯通的攻击,反手出剑,一剑刺穿了对方的手掌。

亚历山大·斯通尖叫起来,震得段非拙耳膜生疼。

又一个急促的脚步声快速接近。

z踏水飞驰而来,犹如一只银色的燕鸥,机械义肢的利刃反射着金色的光芒。

他脸上溅满了鲜血,但没有一滴是他自己的。他的盲眼中燃烧着炽盛的光芒,使得绯色的虹膜比脸上的鲜血更加通红。

他手起刀落,刺穿了亚历山大·斯通的另外一只手掌。

段非拙配合他调转剑锋,用剑尖上的石头猛击亚历山大·斯通的膝盖。

如同野兽般的青年哀鸣着倒了下去。z重重踏上他的脊背,让他再也站不起来。接着,白发警夜人从腰间卸下一条手铐,扔给段非拙。

“把他铐起来!”

段非拙立刻听命。他反剪住亚历山大·斯通的双手,将银手镯戴在他的手腕上。

亚历山大·斯通一边语无伦次地吼叫,一边挣扎扭动。但z死死制住了他。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无路可逃,亚历山大·斯通不再大吼大叫,而是发出低沉的呜咽,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狗,夹着尾巴哀求强大敌人的宽容。

“你认识他吗?”z问。

“斯通医生的儿子。”段非拙一边甩去手上的鲜血一边说。

“他果然在装病?”z扬起眉毛。

“不,我想他是真的受伤了,但斯通医生使用某种方法让他‘起死回生’了。”段非拙阴郁地打量着亚历山大·斯通那扭曲的面孔,“而起死回生的代价,就是这个……”

z一把拎起抽抽噎噎的亚历山大·斯通,将他丢到下水井边。

“你去找根绳子来,把他吊上去。”z吩咐道。

段非拙点点头。这里是码头街,还有什么比绳子更常见的东西?就在他们租住的监视小屋里就放着好几捆绳索。

他飞快地返回监视小屋,拿来一捆绳索,丢到井下。z绑住亚历山大·斯通的脚踝,接着爬回地面,和段非拙一起将他吊了上来。

当他们好不容易将不断挣扎的亚历山大·斯通从狭窄的井口□□的时候,背后响起一个惊恐的声音。

“你们在干什么?!”斯通医生撞开诊所大门,挥舞着拳头朝他们冲来,他在睡衣外只披了一件大衣,像是刚刚才被外头的动静惊醒的,“你们对我儿子干了什么?!”

他冲向他的儿子,想把他解救出来,但是z挡在了他面前,阻拦了他的去路。

“这个问题应该我问您才对。”z冷冷说,“令郎对阿伯丁的市民干了什么?您又对他干了什么?”

斯通医生惊慌失措。他看看遍体鳞伤的儿子,又看看z和段非拙,那张总是傲慢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我……我不明白你们在说什么……”他仍想抵赖。只要他不承认,就不会有人知道他做了什么事。

但段非拙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

“是你把你儿子变成了这副德行。各种意义上的。”段非拙没好气地说,“他现在已经不能算是人了,你难道没发现吗?”

斯通医生梗着脖子道:“胡说八道,他是我儿子……”

“他已经不是了。”段非拙严厉地注视着斯通医生。后者在他咄咄逼人的瞪视下不禁倒退了一步。

“你儿子的确摔成了残废,这我相信。”段非拙说,“也许比残废更严重,也许他奄奄一息,濒临死亡。他是你唯一的亲人,所以为了挽救他的生命,你动了歪脑筋。”

斯通医生拼命摇头:“我没有……”

“我拜访你办公室的时候,注意到你收集了很多印度神像。你声称那是担任军医时从印度购买的纪念品。就算那是真的好了。我的一位通晓印度神话的朋友告诉我,神像中那一尊象头人身的,名叫迦尼萨。祂是印度最受人敬仰爱戴的神明之一。但你知道为什么祂的头是大象,而不是人头吗?”

“因为异教徒的宗教信仰呗!”斯通医生逞强地笑了笑,“你知道,那些野蛮的异教徒总喜欢崇拜动物……”

“不。因为迦尼萨的头颅是被祂父亲湿婆亲手斩下的。”

段非拙每说一个字,斯通医生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z歪着头,饶有兴味地聆听着。亚历山大·斯通蜷缩在他脚下,狠戾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的父亲。

“湿婆因为误杀亲生儿子而后悔不已,便向创世神梵天求助。梵天许诺,他可以将他所看见的第一个动物的脑袋安在迦尼萨身上。湿婆第一个看见的是大象,因此迦尼萨获得了象头而复活。”

斯通医生双腿打战。“真是个有趣的传说,我不明白它和我儿子有什么关系……”

段非拙一步步逼近斯通医生。“你在印度待过,想必知道当地人崇敬迦尼萨。因此当你的儿子遭遇横祸,你身为医生却束手无策时,便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理,向迦尼萨祈愿了——你祈愿让你的儿子恢复健康。然后,那尊神像回应你了。”

斯通医生干巴巴地笑了:“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神灵!那都是人们编出来的故事!”

“世上或许没有神,但有的是怪力乱神的事物。你所许的愿望恰好和湿婆神的愿望一样,因此神像满足了你——你出门后所见的第一个生物,和你那奄奄一息的儿子结合在了一起。”

段非拙眺望诊所大门,目光在那两只斗牛犬身上停留了片刻。

“你看到的是那些恶犬。你儿子恢复了健康,但他的心智已经变得和恶犬无异了。他从小就被你宠坏了,之后他又宠坏了那些狗。它们性情凶暴,经常袭击路人,因此你儿子也变成了那样。他会在夜晚醒来,沿着下水道四处游荡,若是刚好在下水道井口遇上什么人,就会把那人生吞活剥、撕成碎片。”

段非拙指着斯通医生:“你儿子就是阿伯丁连环杀人案的真凶。”

扑通一声。斯通医生再也站不稳,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我儿子没有……”斯通医生嗫喏,“他只是精神有点儿失常,我会……我会好好照顾他,让他好起来的……”

“你没机会了,斯通医生。”z抢白道,“包庇凶手也是犯罪。我不信当你儿子满身鲜血地回到诊所,而第二天报纸上又报道了杀人案,你会毫不知情、毫无觉察。”

斯通医生朝z投去哀求的眼神,希望这位警探能宽大为怀。但他是白费功夫,因为z根本看不见。

“露丝呢?”段非拙恶狠狠地问,“她是不是发现了你们的罪行,因此你把她灭口了?”

斯通医生抽搐般的摇晃着脑袋:“她一直在照顾亚历山大,可有一天亚历山大在晚上偷偷溜出去,被她发现了。她不知道亚历山大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还以为他是在装病。所以我给她塞了一笔钱,让她闭嘴……可后来亚历山大一次次地溜出去,每次都会发生杀人案。那姑娘很快觉察到不对劲了。我想塞更多钱让她闭嘴,但她怕了……”

他苦笑了两声,“她竟然想去报警!‘软弱啊,你的名字是女人!’【注1】所以我就让亚历山大先下手为强……”

“你——!”

段非拙冲向斯通医生,一拳击中他的面门。斯通医生惨叫着倒下去,两颗门牙飞了出去,鼻子哗啦啦地淌出鲜血。

“我要宰了你!宰了你这个畜生!”

段非拙还想再给斯通一拳,但z从背后一把抱住了他。

“放开我!”他想挣脱z。

然而z只是加重了力道,让他动弹不得。

“他是罪魁祸首!我要宰了他!”

z将段非拙环拥进自己怀里,凑到他耳畔低声说:“住手。你要把自己拉低到他的水平吗?”

眼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段非拙从没有这样气愤过。就因为这杀千刀的父子俩,那么一个美好的姑娘离开了人世。而z还阻止他,不让他宰了那两个畜生。

为什么这世道总是恶人逍遥,好人受害?为什么正义总是在生命逝去、无可挽回后才姗姗来迟?

斯通医生凝视着z,似乎觉得他比段非拙更好说话。他是苏格兰场的精英警探,更冷静,更理智。如果向他求饶,没准他会网开一面。

“警探先生,求求您开恩吧!”他膝行到z面前,抱住z的腿,用力摇晃,“亚历山大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唯一的孩子!求您体谅体谅我作为一个父亲的心情吧!您要抓就抓我吧!把我当成连环杀人案的真凶押回伦敦受审吧!既然一定要有个人出来承担一切罪责,那就让我来好了!”

z满脸厌恶,一脚踢开斯通医生。“然后任由你儿子继续杀人?”

段非拙怒道:“你叫我们体谅你?那你怎么不去体谅露丝的父母?你失去儿子很痛苦,他们失去女儿就不痛苦吗?”

斯通医生哀嚎:“我会赔偿他们的!我还会联系一家精神病疗养院,他们有办法让最凶暴的疯子安静下来。据说只要切除他大脑的一部分,他就能变得平和温顺了,像乖巧的小羊羔一样!我攒下来的财产足够亚历山大一辈子在那儿接受照顾。求求您,放过他吧,由我来……由我来替他顶罪……”

斯通医生老泪纵横。段非拙印象中的他总是趾高气扬,看不起贫穷大众,看不起劳苦人民,看不起没拿到行医执照就救助贫民的黑医。他何曾这样低声下气地恳求过别人?为了他的儿子,他将尊严都放下了。

他真的很爱他的儿子——但也正是这份爱让亚历山大·斯通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假如他不那么溺爱他儿子,亚历山大·斯通也不会变成一个纨绔公子,豢养一群恶犬。假如他不那么溺爱他儿子,也不会想到用歪门邪道“治愈”他儿子的伤势,让他儿子与恶犬相融合,变成一个不折不扣的怪物。

——爱,多少罪恶假你之名!

“我是警察,我不能知法犯法。”z语气冷酷,“你们两个我都要押回伦敦受审。”

斯通医生意识到不论他怎么恳求,这两个人都只会像冷冰冰的大理石一样不为所动。他干脆豁出去了,不顾一切地扑向亚历山大,撕扯着他的手铐。

“快逃,孩子!我来阻拦他们,你快逃!你跑得快,逃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来……”

亚历山大·斯通发出一声无人知晓其意的嘶吼,然后一口咬住了斯通医生的喉咙。

z和段非拙根本来不及阻止。

他那变异的犬齿刺穿了皮肤、动脉和气管,鲜血如同涌泉般喷溅而出。

亚历山大·斯通大笑起来,像一个干渴已久后好不容易见到清水的旅人,大口痛饮着他父亲的鲜血。

而斯通医生,他捂住喉咙上的伤口,无力地想止住鲜血,但已经回天乏术。他双目圆瞪,难以置信地望着他的儿子,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才恍然惊觉:自己似乎从来没有了解过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能让他死!”z喊道。

段非拙立刻扑向斯通医生,试图给他止血。然而已经太迟了。

斯通医生张开嘴,想说什么话,但鲜血堵塞了他的气管,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突然,亚历山大斯通跳了起来。他一口咬掉了自己的拇指,双手一挣,便将手铐脱开了。

他疯狂地纵声大笑,跳进下水道中。

z不假思索地追了上去。

段非拙摸了摸斯通医生的脉搏。他还活着,但以这种出血量,几分钟内他就会撒手人寰。

要是能掌握色诺芬那种治愈秘术就好了!段非拙苦恼地想。

然而就在他动念的刹那,一股力量从他指尖涌出,注入斯通医生的身体。他能感觉到,斯通医生体内也有一股同样的力量,它们彼此交汇,聚集在伤口处。

斯通医生停止了流血。

段非拙讶异地看着自己的手。他做了什么?他明明不会治愈术啊!

接着他又想到,伤口愈合无非是细胞再生的结果,只要提供足够的能量,就能加速再生,治愈伤口。这和转移能量是异曲同工的。

斯通医生一动不动地躺着,瞪着空洞的双眸,无力地望着夜空。

他已经丧失了所有希望。在他儿子伤害他的那一刻,他才明白,那已经不是他儿子了。

不,应该说,那个人自始至终都是他的儿子。是他这个父亲一手塑造了那个残忍血腥的连环杀手。

他并没有完全痊愈,恐怕也不能爬起来兴风作浪,于是段非拙撂下一句“待会儿回来收拾你”,提起石中剑,也追进了下水道。

“小子,太危险了!”石中剑喊道,“那家伙根本不是人!还是把他交给警夜人吧!”

“我知道!”段非拙大吼,“但我不能让z孤军奋战!”

石中剑爆发出一连串想象力极为丰富的咒骂,然后接管了段非拙的身体。

他以自身绝对不可能达到的速度在下水道中飞奔起来。

被石中剑控制之后,他对于时间、距离的感知似乎就变得迟钝了。他不记得自己跑了多久,跑了多远,只觉得每一块肌肉都仿佛燃起了火焰。

前方出现了一道银白色的影子——是z。

他蹲伏在地上,双臂各弹出一截刀刃,虎视眈眈地“凝视”着黑暗。

段非拙冲到他身边,堪堪停住脚步。

“亚历山大·斯通呢?!”他急切地问。

z微微扬起下巴,示意前方。

段非拙扭过头,倒吸了一口凉气。

下水道中躺着好几具食尸鬼的尸体,残损的肢体散落得到处都是。

这个方向通往邓肯·麦克莱恩的棺材铺,那位遗体修复师该不会有危险吧?

“快走!”段非拙催促道。

z飞奔起来,段非拙紧随其后。他从不知道自己能跑得这么快。石中剑这回肯定超常发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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