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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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边嚼着比石头还硬的饼干,一边等待路易莎回来。林恩先生迫不及待地将段非拙找到新工作一事告诉了他的妻子。

“想不到这年轻人这么有出息!”林恩先生美滋滋道,“将来能成为他妻子的那个女人该有多么幸运!当他的岳父岳母又是多么光荣啊!”

段非拙盯着茶杯,绷紧了脸,假装没听懂他的暗示。

林恩夫人却不以为然。在对待女儿婚事的问题上,她和丈夫的态度截然相反。“难道没有女婿,一对夫妻就不光荣了吗?”她瞪了丈夫一眼。

眼看气氛又要往尴尬的方向转变,一声门铃解救了段非拙。

林恩家的女仆去开了门。“欢迎回来,小姐。”

所有人同时站起来,迎接路易莎回家。

她身穿蓝色的女校制服,拎着一只皮革手提箱,摇摇晃晃地走进家中。女仆伸出手,让她把手提箱递给自己,路易莎却浑然未决,径直从女仆身边走过。

“啊,路易莎!瞧瞧谁来参加你的接风洗尘宴了!”林恩先生乐呵呵地迎向女儿。

路易莎踉踉跄跄走向她的双亲。她那东倒西歪的步伐仿佛喝醉了酒,或者患了什么重病。

“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利奥他在苏格兰场……”

林恩先生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哪怕最乐天的他也觉察到了女儿的不对劲之处。

少女露出一个虚弱空洞的微笑。

接着,她便直挺挺地栽倒了。

女仆尖叫起来。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

林恩夫妇惊慌失措地冲到女儿身边。林恩先生抱起路易莎,把她转移到沙发上。林恩夫人则慌慌张张地命女仆去找嗅盐之类的急用药。

“可以让我看看吗?”段非拙问。

林恩先生满头大汗,这才想起他也学过医,虽然没有执照,但总比他们这些对医术一窍不通的人强。

“当、当然!请……”他从沙发前让开。

段非拙跪在地毯上,探了探少女的脉搏和鼻息。她心跳极快,呼吸急促。同时,皮肤烫得仿佛烙铁,段非拙只碰了几下就忍不住缩回手,生怕自己被烫伤。

这不是普通的发烧。人类的体温哪有可能高到这种程度?

更可怕的是,路易莎的手臂静脉变成了诡异的赤红色,好像她的血管里流淌的不再是血液,而是炽热的岩浆。段非拙拨开她的眼皮,发现她的眼白也整个儿变成了红色,充血极为严重。

女仆找来了嗅盐。她将嗅盐在路易莎鼻子前晃了晃,路易莎的眼皮抽-动了一下,却并没有睁开眼睛。

林恩夫人发出一声响亮的嚎泣:“她得了什么病,利奥?你能诊断出来吗?”

段非拙摇摇头,神色凝重。他从未见过这种病症。不仅当无证黑医的时候没见过,他在现代医学课本上也没见过。

按理说如此特殊的病征,应该是一种罕见但知名的疾病才对,可段非拙搜肠刮肚思索了半天,回忆过了他读过的每一本课本,都都找不出答案。

“我看还是赶紧送医院吧。”他抱歉地说。

客厅的喧闹惊动了厨房中的阿尔。他好奇地凑上来,本想看个热闹,可他一见路易莎手臂上的鲜红血管,便倒抽一口冷气。

“我见过这种病!”

所有人同时望向他。少年脸色惨白,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这一幕似乎让他回忆起了某种恐怖而痛苦的往事。

“到底是什么病,阿尔?”段非拙急不可耐。

少年的嘴唇颤了颤。“是以太病!”他发着抖,“绝对没错!我爸爸就是得这种病去世的!”

深夜。医院。内科病房。

路易莎小姐躺在病床上,仍旧昏迷不醒。一名医生正带着两个夜班护士为她诊察身体。

这场面男士们不方便在场,段非拙便和阿尔、林恩先生一道聚在病房外。

路易莎小姐昏迷后,林恩先生第一时间把她送到了医院。医生一见她手臂上鲜红的纹路,便让她立刻住院治疗。

林恩夫妇一听“住院”二字,当场吓得六神无主。或许是受阿尔那句“我爸爸就是得这种病去世的”影响,他们满心以为路易莎没救了。

林恩夫人用手绢捂着脸,抽抽搭搭哭个不停,连声哀嚎“我可怜的女儿,怎么这么命苦”。

林恩先生则把他所知道的所有祈祷文和赞美诗都背了一遍。可惜不论他祈祷多少回,路易莎都没有苏醒过来。

最后还是段非拙做了主,给路易莎办了住院手续,又让阿尔和林恩家的女仆去收拾、购买了一些住院所需的个人物品。当他们带着毛巾、脸盆、换洗衣物等等东西回来的时候,林恩夫妇方才镇定下来。

“我不明白,路易莎回家前一天,我还和她姨妈通了电报,”林恩夫人脸上挂着泪痕,“她说路易莎健康得很,乡下的新鲜空气对她的身体很有帮助,她晚上睡得也好,白天也精神,再也没犯过梦游症。可为什么她一回来就……就……”

她发出一声响亮的嚎泣,扑在丈夫肩上,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抽噎。

阿尔面色凝重:“以太病就是这样,犯病之前毫无征兆。我记得我爸爸犯病的那天,他上午出门时还好好的,说是要去拜访客户,还答应我回来的时候给我带我最喜欢的烤面包……”

少年眼神一黯,蓝眼睛里泪光盈盈。即使父亲过世已久,他想起当时的情形还是忍不住心酸落泪。

“……可他下午回来的时候,身上就出现那种症状了。他体温高得吓人,血管通通变成了红色,就像是有岩浆在他体内流淌。”少年一个寒噤,“我妈妈当时也立即把他送到医院,但是他在医院里住了很久,吃了好多药,打了好多针,却一直不见好。后来我们家连住院的钱都没了,妈妈只能四处举债,到最后连借钱也借不到了,只能把爸爸接回家……”

阿尔咬住嘴唇,一动不动地盯着地面。

段非拙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希望能安慰到他。少年眼眶通红,却强忍着没落下泪来。

当时阿尔的妈妈也向林恩夫人借钱了,后来因为实在还不上,就只好拿自己的珍珠项链抵债。不过她并不知道,那条项链被秘术师史密斯动了手脚,会在某个时刻勒死戴项链的人。史密斯本想用项链加害阿尔的妈妈,却阴差阳错地害了路易莎。幸好段非拙在场,救下了她。

段非拙不禁怀疑,这会不会是他的错?是他的一个无心的行为,导致了后来一连串的结果吗?就像蝴蝶扇动了翅膀,结果引发了一场风暴?

又或者说,不论他当时怎么做,路易莎患病都是无可改变的事实?即使路易莎留在伦敦也还是会得以太病?

医生给路易莎做完诊察,带着护士走出病房,轻轻掩上门。

“患者家属?”他扫视着外面的一大帮人。

林恩夫妇急忙迎上去。

“我们是那孩子的父母。”林恩先生满脸悲戚,“她怎么样了?”

“需要住院治疗。”医生平静地说,“我们会给她使用一些药物,看看效果如何。”

林恩夫人忙问:“只要那些药对以太病管用,您就尽管用,我们付得起钱!”

医生听见“以太病”三个字,不悦地皱起眉。“夫人,请您不要使用‘以太病’这种不专业的词汇。”他用谆谆教诲的口吻道,“目前医学界根本没有认可‘以太病’这种病名。令千金所患的疾病,在我们专业人士来看,是一种新型的疾病。它是由人体内部产生的,就和癌症一样。跟以太结晶什么的全无关系。将这种病称之为‘以太病’,会引起巨大的误解。”

“可是……”林恩夫人扫了一眼阿尔,不知该相信谁。

医生义正辞严:“夫人,在过去医学尚不昌明的时代,人们不也认为霍乱、痢疾之类的疾病是通过瘴气传播的吗?后来医学发达了,大家才知道那原来是病菌引起的。要是现在还有人持有‘瘴气论’,那可不就是贻笑大方了?同样的道理,既然现在没有证据证明,这种新型疾病是以太结晶引起的,那怎么能称之为以太病呢?科学进步委员会和众多专家学者都一致论证过,以太结晶是纯粹能量的结晶,它怎么会传播疾病?”

林恩夫人被医生说得哑口无言,只能点头称是。

段非拙却不以为然。科学进步委员会?在他眼里,那个组织一点儿信誉也没有。秘书官卡特也是那个组织的一员,可他却有可能是裴里拉庄园事件的幕后黑手。现在科学进步委员会所说的话,段非拙一个字也不信。

阿尔气鼓鼓地瞪着医生,一副很想和他理论的样子。段非拙按住少年的肩膀,对其摇摇头,示意他少安毋躁。

少年只得攥紧拳头,“哼”了一声,扭开脸不说话了。

“好了,你们不要打扰病人休息了。”医生挥挥手示意他们离开,“可以留一个人下来照顾。其他人都回去吧。老是聚在这儿,也影响别的病人。”

他回头望了一眼病房。不止路易莎一个人住在病房中。段非拙数了数,总共有六张床,除了一张空着的,其他的床边都拉了帘子,为病人留下了。也就是说,加上路易莎在内,共有五个病患。

林恩夫妇让女仆留下来照看病号。林恩夫人依依不舍地望着病房,很想陪着她的女儿,林恩先生却环住她的肩膀:“好了,回去吧,明天白天再来换班。要是连你都累倒了可怎么办?”

林恩夫人泪盈于睫:“那我不如和路易莎一起去了……”

“别说傻话!路易莎会好起来的!你没听医生说吗,那种病并不叫‘以太病’!医生肯定有办法治好的……”

阿尔打断林恩先生:“当初我爸爸住院的时候,医生也是这么说的。可结果呢?”

他似乎觉察到这样顶撞一位绅士很不礼貌,便补充道,“我不是在指责您,先生。但是我觉得您也不能对医生说的偏听偏信。毕竟我是亲眼见过患以太病的人是什么样子的……”

林恩先生嘴唇发白:“你的意思是,路易莎没救了?”

“路易莎小姐现在这个样子,应该还不算太严重。”阿尔瞅了病房一眼,“那些病情严重的人,不仅全身发红,还会胡言乱语。发展到那个时候才是病入膏肓,彻底没救。”

林恩夫人身体一个摇晃,多亏了她丈夫的支撑才没倒下。

就在这时,病房中忽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哀嚎。所有人都忍不住捂住了耳朵。那声音简直像是用指甲刮黑板,人类的声带可以发出这么恐怖的声音吗?

刚刚才离开的医生听见哀嚎,又匆匆赶了回来。其他病房里传来嗡嗡的说话声,住院病人们也被哀嚎给吵醒了。

段非拙起初以为哀嚎的是路易莎,但医生却拉开了另外一张病床的帘子。段非拙只匆匆一瞥,看见床上躺着一个中年女子。

那女子的病征比路易莎还严重,不仅身上的静脉,就连毛细血管都变成了鲜红色,整个人像是被一张红网给覆盖了。她在床上挣扎扭动,不停惨叫,双手在空中乱抓,好几次差点儿戳中医生的眼睛。

“按住她!”医生命令道。

两个护士一左一右抓住女病人的双手,从床下拉出一根皮带,把她牢牢捆住。

“给她注射镇静剂!”医生又命令。

一名护士急忙去取药。

林恩夫妇紧张地抱在了一起,阿尔则惶恐不安地抱着段非拙的腰。段非拙自己也心惊肉跳,他从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发作,简直比癫痫还可怕。

女病人的尖叫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她猛然睁开双眼。充血的眼睛已经完全变成了红色,就连虹膜都看不清了。

“……祂被自己的使徒出卖,被自己的同胞杀害。”

女病人幽幽地说。

“……祂四分五裂,从天空的最高处一直坠落到地底的最深处。”

她在说啥?诗歌朗诵?

段非拙感觉到阿尔抱住自己的手臂渐渐收紧了。少年惊恐地瞪着眼睛,就像目睹了世界末日降临在眼前一样。

女病人继续说:“……祂诅咒那些背叛者,让他们永生永世无法感受祂的恩泽。”

护士推着一张放满药品和医疗器械的小车回来了。医生从中挑出镇静剂,抽进针管里,护士则训练有素地为女病人的手臂擦酒精消。

女病人望着针管,莫名地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但是还有人在期待祂的回归。”

说完这句话,她脑袋一歪,不动了。

那抹笑容凝固在了她的脸上,宛如一张永恒而诡异的面具。

医生将针管放回手推车上,摸了摸女子的脉搏,又拿出怀表看了看时间。

“五月十六日星期二凌晨零点十四分。”他用冷静到近乎冷酷的语气报出了女病人的死亡时间。

走出医院时,段非拙双腿发软。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走下楼梯的。

女病人临终前那骇人的模样一直盘桓在他脑海中,仿佛一个挥之不去的噩梦。不,段非拙见过很多比那女病人发作更恐怖的画面——他可是连给人截肢都面不改色的无证黑医。可他一回想起那名女病人的模样,就感到一股无名的寒意袭上心头。

那不是对疾病的恐惧,而是对未知的恐惧。

“阿尔,”段非拙呼唤仆人的名字,“你说过,患以太病的人晚期的症状就是胡言乱语。刚刚那位过世的女士她……她也说了很多奇怪的话。你是指她临终前的那个样子吗?”

少年缓缓点头。“我爸爸临终前也是那样。”他哽咽了一下,“他的话我们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有点儿像朗诵诗歌。说完之后,他就断气了。”

林恩夫妇闻言同时身躯一震。林恩太太又开始掉眼泪。

“我苦命的女儿,怎么会这样……”她的手帕已经湿透了。

林恩先生方才还对医生信心十足,可现在他也成了一个怀疑者。亲眼目睹一名以太病患者的死亡极大地冲击了他的世界观。

“要是医生治不好路易莎怎么办?”他喃喃自语,“要是他们能治好,那位女士就不会死了!”

林恩夫人一把抓住阿尔,仿佛把少年当成了救命稻草。

“孩子,你对以太病懂的比我们多。路易莎真的没救了吗?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们都想试试!你爸爸都看过哪些医生?吃过哪些药?我们不怕花钱,只要有效,哪怕金山银山,我们也愿意出……”

“夫人,我要是知道,我爸爸就不会死了。”阿尔阴郁地说。

他转向段非拙,递出一个求助的眼神,像是在问:您是一位伟大的秘术师,无所不能的交易行主人,连您都没办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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