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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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行舰剧烈的震动让段非拙差点儿一头撞上圆柱形容器。

直觉告诉他,弗里曼上校那边肯定出了什么事。他很希望上校已经控制住舰桥了。因为要破坏精神控制法阵,就必须排干圆柱形容器中的液体,引擎也会随之停止运转。在那之前,威灵顿号必须降落到安全的地方。

震动越发剧烈,段非拙能明显感觉到舰身正在倾斜。这可不是正常飞行,而是在向下俯冲。

动物们惊慌失措,两只鹦鹉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令人脑壳痛。狐狸和松鼠不安地跑来跑去。那条蛇游到段非拙身后,发出危险的嘶嘶声。

忽然,一个威严的声音响彻燃料舱。

“各部门注意,我是舰长亨利·弗里曼。我已控制舰桥,平息叛变。威灵顿号暂时出现故障。所有人员保持镇定,切勿慌张,返回岗位,继续工作,等待下一步指示!重复一遍……”

段非拙眼睛一亮。弗里曼上校干得漂亮!没想到这么快就收复威灵顿号了!

他东张西望,寻找声音的来源,最终在燃料舱的一角发现了传声筒。在广播尚未发明的年代,只能通过铜制管道将声音传递到舰船各处。好处是只要管道没有堵塞,就永远可以畅通无阻地传递命令。坏处是必须时时刻刻有人守在传声筒前,毕竟传声筒可没有电话铃。

他跑过去抓起传声筒:“弗里曼上校,我在燃料室。空行舰现在是什么情况?”

过了一会儿,上校的声音传了回来:“你已经找到‘那个’了?”

“是的。我需要让以太结晶动力引擎停止运行一段时间。空行舰能否降落在海面上?”

“现在不行。舰载差分机被人篡改了。我们自己都控制不了空行舰。更别提熄灭引擎或者让空行舰降落……里维准尉,你要说什么?”

段非拙茫然,里维准尉是谁?上校的部下吗?

传声筒里响起另外一个声音:“您好,先生,我是维修组的里维。如果您想要熄灭引擎,可以直接排空以太结晶分解器内的液体。结晶不分解的话,引擎就没有动力了。虽然会有极低概率导致引擎故障,但是值得一试。”

段非拙想了想,排空分解器,是不是就相当于将煤炭从煤炉里掏出来?

“但是这样一来,空行舰不会坠落吗?”他问。

传声筒里又换回了弗里曼上校:“暂时不会。我们现在……”他欲言又止了半天,才用难以置信的语气说,“那头怪兽正驮着威灵顿号。”

段非拙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用力掏了掏耳朵。“您是指,利维坦?它驮着……威灵顿号?”

上校沉默了片刻,说:“我知道听起来很离谱,但这是事实。您亲眼看见就知道了。我不确定它能支撑多久,请您尽快完成任务。”

段非拙这辈子遇到过不少怪事,这件事大概能名列前三。之前还大开杀戒的利维坦,竟突然转性,扶大厦之将倾,托飞船之将坠?

怪兽和动物拯救了人类,人类却在自相残杀,这到底是怎样颠倒混乱的时代?

他来不及思考这个哲学难题。先不管利维坦帮助他们的动机,他必须争分夺秒破坏精神控制法阵。威灵顿号的运行离不开高级船员和技术人员的操控,他们不配合的话,其他人就得一辈子困在北极,再也回不去伦敦。

段非拙返回圆柱形容器前——现在他知道这玩意儿原来叫分解器。

面板上的按钮都标注了功能。他按下“排空”按钮。一双机械臂从分解器上方垂下,钳住以太结晶,接着容器内的液面徐徐下降,最终排空。

他打开分解器的玻璃罩,跳进基座,直接汲取能量磨平了法阵。

与此同时,舰桥。

被压制住的众多高级船员抱着脑袋□□起来。冷酷的神情仿佛冰雪融化一般从他们脸上褪去。现在他们更多的是茫然和不解,像是奇怪自己为何身在此地,为何会被士兵摁在地上。

弗里曼上校在领航员面前蹲下。后者用力眨眼、甩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醒过来了吗?”上校笑着问。

“我……怎么了?”领航员皱眉,“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见我干了很多不合理的事……”

“既然醒了,就请你去修改一下舰载差分机。”

“为什么要修改?它不是好好的吗?”

弗里曼上校叹了口气:“……之后再跟你解释吧。”

他命令士兵们放开这些高级船员。士兵们起初很不情愿,即使他们中最迟钝的人也意识到,就是这帮高级船员联合起来坑害了上校,还下令进攻那些敢于反抗的人。若是他们获得自由后又开始作妖可怎么办?

但是舰长的命令孰敢不从呢?他们信不过这帮高级船员,却对舰长心服口服。

压在领航员身上的重量消失了。舰长朝他伸出手。领航员犹豫了一下。随着意志渐渐清明,他忽然产生了一种可怕的想法:也许他的那个“梦”是真实的,他暗中篡改了舰载差分机的程序,光是这一条就足够他上军事法庭,坐一辈子牢。

可舰长向他伸出了手。舰长的表情就像是在说:不是你的错,我不在意,有我在,你们所有人都会没事的。

领航员握住舰长的手,被一把拉起来。他立刻投入作业,开始修改差分机程序。他将一枚枚打了孔的纸条送入差分机中。其他高级船员也渐渐恢复了神智。虽然仍有些茫然,但常年训练所养成的习惯让他们迅速进入状态,帮助领航员一起修改船身平衡参数,调整航线。

震动个不停的船身终于稳定了下来。当震动的嗡鸣声完全消失的那一刻,整艘空行舰都陷入了绝对的寂静。船员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接着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

另一边,燃料室中。

破坏法阵之后,段非拙放下玻璃罩,重新向分解器中注入溶液。以太结晶动力引擎重启,他能明显感觉到船身不但恢复了平衡,还在缓缓上升,这说明威灵顿号至少摆脱坠毁的风险了。

动物们不再躁动,而是朝他粘了过来。鹦鹉飞到他肩上,在他脸颊上蹭来蹭去,还用尖尖的喙轻咬他的耳垂。松鼠钻进了他的领子里,只露出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在外面,绒毛挠得他只想笑。狐狸在他面前跳来跳去,用前爪扒拉他的衣服。那条蛇倒是很高冷,只是游到他脚边,把自己盘成蚊香状。

他们安全了。终于可以回家了。

但是有一些人永远留在了这寒冷的世界尽头。

段非拙哽咽了一下,决定不再去想那些死去的人。他会哀悼他们的,但不是现在。他要优先将时间留给那些还活着的人。

他转身离开燃料舱,循着脑中的地图走向舰桥。动物们亦步亦趋跟在他脚边。一路上都能看到欢天喜地的士兵。他们抱着彼此的肩膀,有的唱着歌,有的则为劫后余生喜极而泣。很多人都挂了彩,却无心去医治。有些人在之前的“镇压”中站在“反乱分子”一边,有些则作为镇压者朝他们发起进攻。但是这一刻他们之间的隔阂已经全部消失了。再也没有什么镇压者,也没有什么反乱分子,他们都是威灵顿号的一员。

很多人朝段非拙投来讶异费解的视线,像是在问这个人为什么在我们船上。接着他们想起来,这人就是搭船的学者之一。他们记得学者明明有两个人,为什么现在只剩一个?另外一个呢?

段非拙沐浴着他们的视线登上舰桥。这里还残留着战斗的痕迹,一道暗红色的血迹从控制台一直延伸到门口。但秩序已经恢复了。每个人都坐在控制台前忙于自己的工作。他听见他们汇报参数、命令下属、传递消息……

弗里曼舰长站在舰桥最前端。看见段非拙,他热情地迎了上来。

“感谢您,先生,要是没有您,威灵顿号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了!”

段非拙僵硬地笑了笑:“没什么,我只是做了一点微小的贡献。”

他环顾四周,没瞧见副官的身影。舰桥上那道血迹属于谁,他心里已经有数了。

“我已经下令返航了。”弗里曼上校说,“这次我们不绕路了,直奔伦敦。我想几个小时候应该就能抵达吧。”

“但是您的任务怎么办?您护送西蒙来这儿,但是他死了,利维坦也没驯服。您就这样返航?”

弗里曼上校遗憾地笑了笑:“这次失败,我会承担全部责任。都怪我一时失察才导致这种结果。不过,我想我们并不算完全的失败。”

“利维坦并没有被驯服。”段非拙提醒他。

“是啊,但是……”弗里曼上校欲言又止,望向舷窗之外。

段非拙不明白他在看什么。舷窗外除了一成不变的天空和海洋外什么也没有。

接着,天色暗了下来。

不是天黑了。北极白昼漫长,现在还远不到日落的时刻。是某种庞然大物遮蔽了光线。

他也随着弗里曼上校望向窗外。

一只硕大的血红色眼睛填满了窗户。

他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提取能量保护自己。

弗里曼上校哈哈大笑起来。“别担心,它不会攻击我们的。”

“那是利维坦。”段非拙提醒他,“就是它杀了西蒙,还曾和威灵顿号战斗过。”

“你再仔细瞧瞧。”

段非拙走到窗前,和那只血红色的眼睛隔空对望。

威灵顿号航行在海天之间,利维坦正与之比肩翱翔。

血红色的眼睛眨了一下,稍稍远离威灵顿号。巨兽的全貌显露了出来。它有点儿像段非拙曾在奇幻电影中见过的龙,但比龙更加狰狞恐怖,满口尖锐的牙齿,脊背上一溜尖刺,鳞片漆黑,犹如一场飞翔的噩梦。

漆黑巨兽的头顶却伏着一抹霜白。

段非拙贴紧玻璃,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伏在巨兽头顶的那人也转过头望向他,用仅剩的那只手拨开遮眼的银发,另一边空荡荡的衣袖在风中猎猎飞舞。

这怎么可能……

“弗里曼上校,我是不是眼花了?”他字斟句酌地问,“利维坦头上,有个人?”

弗里曼上校走到他身边,背着双手,眯起眼睛远眺。

“是有一个。领航员告诉我那是辛尼亚先生,皇家学院的学者。嗯?他不是你的同伴吗?”

段非拙忘记了如何呼吸。

他明明看着那个人坠向冰海。从那种高度坠海,还有可能活着吗?

普通人或许不行,但是经过改造的身体或许能抵挡住坠落的冲击?

他的大脑开始飞速分析坠入水中的存活的可能性。真奇怪,这种时候他为什么满脑子都是物理问题,而不是……而不是……

他不敢去想别的。好像一旦他去幻想什么,期待什么,他所期待的东西就会永远远离、消失。

利维坦忽然向上方飞去。段非拙讶异地叫了一声,昂起头,但是从下方已经看不见那一抹白色的身影了。

旋即他意识到并不是利维坦在上升,而是威灵顿号在下降。

“那边的岛上有个港湾,暂时停泊一下。”弗里曼上校下令,“让辛尼亚先生上船。”

z的归来赢得了全体船员的喝彩。他们把他当作驯服了怪兽的英雄,给予最高的礼遇。从踏上威灵顿号的那一刻,就不停地有人争先恐后地跟他握手,拍打他的肩膀,甚至要他的签名。如果他们手里有花,现在z脚下就是一条花路了。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保持着礼节性的淡漠笑容,从夹道欢呼的船员之间走过。就连弗里曼上校也来亲自迎接他了。

两人实际上是第一次见面,早在z登舰之前,弗里曼上校就被假上校关进了底舱。他和z像熟识多年的老朋友一样握了握手,赞扬了几句对方的勇气,目光忍不住在他空荡荡的衣袖上打转。

最后才轮到段非拙。他故意让自己排在最后,拖延和z见面的时间,但最终还是排到了他。

同弗里曼上校寒暄完之后,z的视线不可避免地对上了他。

四目相接,两个人又快速移开视线。

“上校,请容我失陪。”z说,“我要去修理一下自己的义肢。”

“当然,当然,请便。”弗里曼上校笑意盈然,“您会来参加我们的庆功晚宴吗?”

“看情况吧。”z不置可否。

几分钟之后,z坐在自己的舱室中。动物们蹲在他脚边,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个一半身体都是金属的男子。z显得有点儿不舒服。

“能让它们出去吗?”他问。

“它们不听我的。”段非拙撇撇嘴。

他拿出义肢,盯着z。

“我自己来。”z说。

段非拙把义肢递给他。他握着自己的手,抬眼看着面前的年轻人,无动于衷。

“怎么了?要我转过身去吗?”段非拙揶揄地问。

“那可真是劳您大驾了。”z也不无戏谑道。

又不是没见过他的身体,不晓得他在纠结什么。段非拙转身背对z,环抱双臂,脚尖不耐烦地点着地板。

z慢吞吞地脱掉外套,用一只手笨拙地解开衬衫扣子。

“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段非拙问。

“掉进海里又不一定会死。”z挥去衬衫。

“那利维坦呢?你驯服它了?”

“没有。我只是……我发现自己能和它交流。它说我们体内都有以太结晶。也许我们能交流正因为这个。”

z的心脏由以太结晶驱动,段非拙知道这件事,但他还是头一次听说利维坦体内也有结晶。

“那你呢?威灵顿号上究竟什么情况?”

段非拙简明扼要地将发生的一切说了一遍。z边听边检查义肢的接口,确认没有问题后,将接口对准自己的肩膀,用力一按。

他闷哼一声。

段非拙关切地转过身,又飞快地扭过头。z说不准他看,他才不要看。

z活动了一下手臂,试着屈伸手指。

“我怎么觉得这只手怪怪的?”

“呃……可能是因为我往里面储存了能量。你懂的,我的指环被假上校没收了,而你的义肢刚好是黄铜。”

“……哦。”

“你要是不乐意,我就把能量抽出来好了。”

“不用。”z说,“没什么不舒服的。而且以后要是你再缺能量,就可以直接从我身上……”

他停下来,不肯再说下去了。

再往下说,就等于是默认他们今后会继续在一起。

z的目光在舱室中逡巡,最终落到了他的行李箱上。箱子本来搁在床底,现在却被人拉出来了。

一股隐隐的焦躁浮上他心头。

“你看过我的遗书了?”他低声问。

“嗯。”

“……那你觉得写得怎么样?”

段非拙哑然失笑。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居然要别人评价自己的遗书?难道要他赞美遗书辞藻优美华丽、情感真挚动人、再打个分数吗?

z肯定不是想问这个。

他知道z想问的是什么。

他的脚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踢着地面。给他足够的时间,他能把金属地板踢出一个坑。

迟疑了好一会儿,他问:“为什么是艾奇逊小姐?”

z愕然抬起头:“啊?”

“你为什么指定艾奇逊小姐当警夜人的下一任首领?我知道每一代首领都由非秘术师者担任,但是艾奇逊小姐太年轻了吧?r先生不是更合适?”

“r的性格不适合当首领,太不沉稳了。艾奇逊小姐更合适。而且她父亲是上一任警夜人的首领,深孚众望。”

段非拙又问:“那n先生是谁?为什么指定他辅佐艾奇逊小姐?”

“你没见过他,他现在在休长假……不对,你看过我的遗书之后要问的就是这些?”

z的声音变得有些尖利。

段非拙盯着自己的脚尖。

z一言不发,他也跟着沉默。

动物们一会儿看看z,一会儿看看段非拙,脑袋不停地左转右转。

良久,段非拙再也耐不住这尴尬诡异的氛围。“我真不是故意欺骗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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