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第五十九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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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伏完的南军多半也被调去了兖州。

        他失去了皇后,失去了皇子,失去了吕氏女。

        他身旁还有公卿,都是忠贞死节之人——但他们没有一兵一卒。

        臧洪还有些守军,但不多。

        张郃,高览、张邈……

        天子重新将目光投向了陆廉,这一次她察觉到,并且转过头来,轻轻地问了一句。

        “陛下?”

        她大概是以为他口渴了,或是累了,因此用眼神询问他需不需要什么照顾。

        但他看着她,轻轻地微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他的皇后已经不在了,这位年轻的天子心里苦涩地想,她在乱军之中说不定是能活下来的,因为兖州人没有任何杀她的必要。

        但他必须要当她已经死了,她死了,皇后的位置就又一次让出来了。

        高祖斩白蛇,除暴秦,世祖平贼乱,灭王莽,造就了大汉四百年的基业,这份基业现在传到他的手中,他必须牢牢抓住!

        哪怕是做低伏小……哪怕是摇尾乞怜!

        御驾来得仓促,又十分疲惫,因此城中来不及洒扫平整路面,只能让车子走得慢一点,省得颠簸到天子。

        因此这条路对于刘协来说,无比漫长。

        今日不适合宴饮。

        所有这些人都是灰头土脸,憔悴得几乎要晕倒的模样,因此他们立刻被安置到了城中最好最舒适的那些房屋里,有仆役为他们打来温水用以沐浴,端来羹汤填饱肚子。

        即使这样体贴而又舒适的环境,还是有人因为路途上的劳累和恐惧病倒了,于是臧洪又召集了全城的医师前来,力图令这些贵人们能够尽快恢复身体。

        比起这些士族出身的贵人,并州军似乎坚强得多,上到主帅,下到兵卒,几乎没有人吭过声,嚷过痛。

        ——也许是因为这场灾祸就是因他们而起呢!

        ——不是说夜袭天子的是曹操的兖州军?

        ——荒唐!你想一想也明白,他有什么道理要对天子下手?

        可惜已经到了濮阳,这样的窃窃私语最终只能化为腹诽,再在某些公卿的目光中悄悄流传。

        吕布似乎全然不知晓这些事,他洗了一个澡,吃了一餐饭,等到高顺得了令来到他面前时,他已经坐在廊下,手边放了一壶酒,两只杯子。

        “今天喝几杯无妨。”吕布这样说道。

        高顺也就不再推拒。

        “将军住得还惯么?”他问道,“听说陆……纪亭侯特意为将军选了这一处宅邸。”

        “嗯,”吕布点点头,“这里很好。”

        这座宅子虽然称不上华美,却很清幽,离天子下榻的郡守府很近,与其他大臣的居所却又隔开了一条街。

        虽然陆廉不曾登门,但这座宅邸选得很细心,他和高顺都感受到了。

        于是君臣之间又没有什么话说了。

        吕布默默地倒了一杯酒,递给了高顺。

        似乎是因为那杯酒的缘故,高顺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又开口了。

        “将军。”

        “嗯?”

        “将军当反思。”

        吕布看着他,“伯逊但讲无妨。”

        “将军身边,并非没有智谋之人,只是将军不肯细思,举止言行又太过随意,”高顺急切地说道,“将军,凡此种种,不可不详察啊!”

        他讲了这些话之后,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的主君,有些焦急,又十分痛苦。

        但吕布只是笑了一笑,伸出手去拍拍他的肩膀,他的神情很奇怪,既不像过往时听了跟没听一样不往心里去,也不像戳中了痛处又羞又窘又不自在。

        金乌西落,最后一抹余晖落在了吕布的脸上。

        “我知伯逊乃忠言也。

        “但我今日之祸,犹如一场大梦,梦醒方知他们究竟为何叛我。”

        高顺的眉头轻轻皱起时,吕布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

        “他们非因我行止不检而叛我,”他说,“他们叛的是天子。”

        他负了魏续之姊,又与诸将妇牵扯不清,称得上薄情寡性,行止不检,但这么多年里也一直风平浪静,他们为什么会在这一个晚上密谋而后爆发呢?

        ——因为他不能带给他们胜利,不能带给他们前途了。

        他们曾经是并州军中的一个个武将,靠军功一步步求得封赏,只要这条路没有堵死,他们就可以忍受主帅这样那样的错处。

        但在他们回到雒阳,见到了一个那样虚弱的天子,又因为河内失守,不得不去兖州后,这条路就渐渐被堵死了。

        曹操也许会留吕布一条命,但断然不会留下这个完整的并州军,他们会被拆散调离,会被送去前线打最危险的仗,九死一生。

        至于天子?天子已经是个摆设,他又有什么用?

        作为主帅的吕布最大的用途——带领大家升官发财——消失了,提了他的首级和天子去投奔曹公还有额外的富贵可言,怎么能不牵动这些人的心呢?

        “大汉的将军对他们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他们想去投奔一个新的主君,”吕布微笑着说道,“正如我当初杀董卓,投奔朝廷一样。”

        这样不堪的形容令高顺眉头紧皱起来,“将军何必自轻若此……”

        吕布摆了摆手,“这不重要,伯逊啊,你与文远和纪亭侯是有旧的,寻空时可以去提醒他一句。”

        “……提醒?”

        “天子性情软弱,却并不愚笨,他必定要想方设法,再寻一支兵马来为自己效死。

        “只不过,这就是陆廉的事了。”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了。

        最后一丝余晖也从吕布脸上消失了,他喝光了最后一杯酒,缓慢地起身,向着屋内走去,一缕银发在夜风中轻轻飘了起来,散着微光。

        他就这样离开了高顺,走进内室,轻轻坐到了榻边。

        妻子一动也不动,将半白的长发压在枕头下,就那样躺着。

        吕布看着她衰老憔悴的容颜,平静地想,他现在看起来与她也很相称。

        他再也不是什么金甲赤兔,名震天下的吕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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