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九 分锅(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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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山岛上最宏伟的建筑就是延平王府,包括隶属郑藩的六部堂官在内,都挤在狭小的民房之中,赵三刀赶到之后,见郑成功肃然坐在堂前,而舟山各部明军的将领已经齐聚一堂,守在沙盘之前,讨论进军江南的战略,赵三刀还认得这沙盘,当初还是统帅部留在鲁监国那里的,如今已经为郑藩所有,就如其本身的命运一样。

沈廷扬亲自引导赵三刀坐下,原因无他,赵三刀是本次进军江南战略的重要一环,合众国虽然不参与崇明以西,长江航道的战事,但是却要为倾巢而出的舟山明军守住东南这一隅之地,进军江南计划展开之后,赵三刀率领的江南分舰队将会驻守舟山。

这也是统帅部军事援助东南明军的政策之一,与援助其军需粮草不同,协防舟山算是暗中相助,之所以有明有暗,是因为合众国国内对东南明军是深恶痛绝,官方层面,不受统帅部辖制,不与合众国合流的郑藩本身就是一个异类,无论是军队还是合众国行政机构都是不喜欢,而在私人层面则更多,合众国将禁绝与满清走私的贸易扣在舟山明军,特别是郑成功的头上,国内商人都一会是郑藩不允许合众国靠近东南海岸线。

福建光复之后,就连民间层面也不喜欢郑藩,报纸上到处都是郑藩找茬的报道,郑藩骚扰商船,往大本营走私违禁商品,越境来到台湾岛一侧捕鱼,当然,真正引起全国不喜甚至敌视的是,郑藩有染指福建之嫌,人人都知道,福建是海陆两军浴血奋战方光复的,是合众国大陆战略的重要一步,但郑藩想讨福建为藩地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

国内普遍反对,所以援助要考虑民意,援助的物资和银钱对于合众国百姓还能接受,也仅仅是打发叫花子的量级,这就像是一个受尽亲戚白眼的穷小子发达了之后,最愿意在亲戚有难的时候,拿着些无关紧要的礼品上门慰问,一面挣面子,一面其实什么也不帮着解决。

而派遣江南舰队入驻便是统帅部和安全局暗中筹划的,先赚下一个团结互助,协防友军的好名声,一旦舟山明军有失,那也可以把舟山抓在手里,以免生出事端,旁的不说,留守将领中就有几个安全局的‘朋友’,郑藩江南大败,舟山明军军心涣散继而袭击合众舰,投降满清,江南舰队奋力锄奸,守住舟山百姓平安,这就是李明勋为舟山准备的最后一套剧本。

赵三刀思索着合众国对郑藩的政策,眼瞧着郑藩已经讲解完进军江南的作战计划,这与合众国无关,赵三刀也不会真的去听,当然关键还在于郑藩拒绝对外交流,其藩下从未派遣子弟前往统战学堂学习,虽然郑成功在舟山建立了一个‘藩黉’,但这种日本风格十足的学校着实有些不伦不类,讲学的要么是朱子酸儒的为官之道,要么就是上不得战场的偏俾之将的言论,学生也都是藩下子弟,与其说是学校,还不如说是郑成功本人的军管预备团和亲信护卫队。

讲解战略的是中军提督甘辉,郑藩的老人,也是郑成功的心腹之将,甘辉讲解完,似是不经意的看了一眼赵三刀,轻咳一声说道:“如今江南空虚,满清疲于西南与东南的战事,抽身不得,正是我东南大军进入长江,收复江南的大好时机,进军江南,三分看天,七分在人,而人欲得天之助,一则需诸将勠力同心,二则需友邦诚心相助,官将一心,是我大明之福,友邦相助亦是我中华之德!

今天时地利人和皆是在我,只要友邦战而不退,我大军定能平定丑虏,光复江南!”

“平定丑虏,光复江南!”诸将齐呼,声势高涨。

“这群混账,无耻!”几个随行来的校官咬牙说道。

赵三刀坐在那里,静心听着甘辉说完,瞪了一眼,示意身边几个年轻校官闭嘴,他很清楚海军少壮军官的愤慨来源,便是那句:友邦不退,郑藩必胜。这表面上,是指的郑藩出征在外,需要江南分舰队协防舟山不退,方可大胜,好像只是不友好的提醒,但实际上却是极为阴险的。

赵三刀非常清楚,甘辉说的友邦不退,并非是舟山的江南分舰队,合众国海军的实力今非昔比,特别是执掌马六甲海峡之后,只需要在槟城布置一支舰队,就能震慑南海和印度洋,从马六甲一直到永宁的航线已经处于安全状态,完全可以为前线的江南分舰队添置主力战舰,江南分舰队如今战列舰就有三艘,还有四艘重巡,加上护卫舰和重型桨帆战舰,满清根本毫无进攻之心,甘辉的话,实际代表着郑成功乃至整个舟山明军的态度,所指也是东南战区。

进军江南的首要在于江南空虚,为了支援闽浙战场,清军把江南的兵马抽调了一空,但浙南战场距离江南实在太近了,军队坐船从金华出发,可以一路直达江南的任何地方,水路畅通让岳乐可以在短期内回援,郑藩对大陆局势了解不多,因为衢州百姓撤离问题,如今合众国大军还在金衢盆地与清军大战,处州与温州方向也有战事,打的极为热闹,似乎东南战区用上了全力,至少舟山明军是这么认为的,郑成功希望东南战区继续保持战争烈度,不要让满清快速回援江南。

而另外一方面,郑成功通过类似的宣传,已经为将来的失败找好了理由,或者说替罪羊,郑成功很明白这是军事冒险,毕竟他亲身参与过江南崩溃的时候发生在中游的水战,知晓长江航道的情况,事前这般宣传,一旦失利,便可把责任归罪为友邦了。

正是因为看清了郑藩的无耻,年轻血性的军官才会愤慨,但赵三刀不会,并非因为他的年纪,而只是因为他是一位将军,能够‘与闻机密’的将军,包括秘夺舟山等机要事务,江南分舰队中只有他一人知道,而赵三刀还知道一些东南战区的情况,那就是原定的东南缓战的军事战略是不变的,合众国不会为郑藩火中取栗,赵三刀是一位纯粹的军人,他可没有政客的那种‘无耻’。

赵三刀很清楚统帅部宣传处的已定方案,等郑藩的水师一进入长江,全国的宣传机器都会全速运作一起,其中精义就在于,忠告郑藩进军江南,一定要戒急用忍,勿要贪图财货,以配合盟军战略为上,而今日在码头所见,郑藩带家属参战,很快也会成为宣传炮弹中的一颗,这么宣传的目的也是只有一个,那就是告诉国人和盟友,此次郑藩进军江南,是配合盟军东南西南两大战场的举措,顶多与合众国以前一样,抢一把就撤,如果失败了,肯定是郑藩贪心了,急迫了,认不清自己了,我们提醒过你的,你非不听,怎么办呢?

宣传战是合众国的强项,特别是掌握报纸等诸多传媒、手段的情况下,不管事实如何,锅已经分好了,而赵三刀很清楚,进军江南成败还是在于东南战区,东南战区在前线的战争烈度直接决定了郑藩在江南的局面,光复江南肯定是不被允许的,郑藩想要道德来绑架,而李明勋的对策直接用舆论压制,成与不成全在合众国,但责任肯定得是郑藩的!

赵三刀很清楚李明勋的真实意图,还是让郑藩的策略服从盟军的战略,在李明勋的规划中郑藩进军江南仅仅是为了替东南战区缓解压力,至于东南战区为郑藩的策略服务,那仅仅是郑藩的一家之言,郑成功的幻想罢了,只不过,无论是赵三刀还是统帅部,都不会明说这件事,以免郑藩放弃进军。

作战会议结束,赵三刀陪同郑成功来到了水师码头,检阅水师,郑藩水师之中已经有了许多合众国式的小型战船,这次赵三刀又带来了一批,但无论郑成功如何操练,都还不及江南分舰队在外海那支如堡如城的舰队有气势,特别是江南分舰队那以为盟军壮声色为由的火炮齐射,更是震慑了港口水师的所有人,特别是那些住在船上的士兵家属,更是四处逃窜。

“延平王,我国元首敬告阁下,此次进军江南,切要戒急用忍,万勿轻敌冒进,一旦有变,可速速退守外海,下官已经派遣一支护卫舰队和一支桨帆舰队轮替在外海策应,以备不测。”赵三刀嘴上说着准备好的辞令,这些不软不硬的话很快也会出现在合众国的大小报纸上。

“上告尔主,本王心中自有计较。”郑成功不咸不淡的说道。

“真他妈是良言南劝该死的鬼。”回去旗舰的路上,几个军官已经在骂骂咧咧,赵三刀丝毫不往心里去,书写一封密件,派快船送去了福建。

永历十二年十一月,进军江南作战开始。

赵三刀率领海军江南舰队直扑杭州湾,先是突袭了清军驻守沥海一带的锚泊地,但也只是摧毁了两艘加列船,而明军一部在定海登陆,因为迁界禁海,定海此时只有驻防的一部绿营,刚刚补充而来,郑军上岸,绿营或投降或逃窜,郑藩的内河舰队沿着甬江逆流而上,直扑宁波府城,惹的清军四面来源,于此同时,舟山明军各部近九万,已经分乘大小船只两千余艘分三路进军长江,在泗礁山一带锚泊等候潮汐,期待‘一潮而至’。

郑藩在舟山发展这么些年,还是有些家底的,虽然不如原本历史上十余万人涌入长江,但江南清军更为势弱,这一次,老天爷没有刁难明军,顺着潮水进入长江航道,也无暴风骤雨,相反,北风吹拂之下,郑藩水师保持了最好的队形,一时间士气高涨,原因无他,郑成功在出兵之前,筑台祭天,如今航海安全,郑藩上下全都以为得上天相助。

然而,进入长江之后,郑藩第一次撞了墙,这一次是撞在了崇明之上,自从郑藩入主舟山,合众国便是尽弃崇明要塞,将崇明要塞拆掉之后,便是离开了,清军屡屡在崇明要塞碰壁,索性仿照要塞重新修筑,使得崇明岛上东有扼海城堡,西有控岛县城的局面。

崇明是海防前线,即便是支援闽浙,也从未抽调苏松兵马,郑成功以为崇明唾手可得,因为崇明不过两千守军,实力不强,更重要的是,满清苏松提督马进宝是这些年钱谦益一直运作的对象,但郑成功和钱谦益都高看了马进宝,这厮是送钱也要,送女人也要,讲礼义廉耻也行,诉恢复中原尚可,但关键时候,还是不降。

马进宝不仅命令崇明守军坚守,本身还沿着苏松防备明军登陆,明军在崇明登陆,清军守将弃守县城而防要塞,郑藩动用大炮数十门,围攻,依旧打不下这个要塞,好在清军兵少,而郑藩也控制了崇明全岛,郑成功用‘恢复江南,南京与水战为首要,崇明要塞围而不打,以在兵贵神速’为理由,掩饰住了打不下崇明要塞的尴尬。

但正如郑成功所说,进军江南的首要在于攻下南京,次为水战得胜,而水战得胜则是一切的前提,让郑藩赶到兴奋的是,江南分舰队在杭州湾的军事行动吸引了清军最强水师辽东水师和部分江南水师战船南下支援,而郑藩派遣的内应在嘉兴、苏州运河航段,制造了沉船事故,郑藩只需要消灭清军的江南水师即可。

镇江。

清军江南水师提督王燝率领由十二艘加列船和大小桨帆船近百艘顺流而下,凌厉的北风之下,所有战舰落下船帆,但大风依旧吹的船帆哗啦啦的响,锋利的船艏击碎水面的波涛,在船尾留下大片淡黄色的浪花。

“建功立业就在今朝了,郑氏水贼可莫要遁逃了。”王燝站在船艏的炮位,看着远处浑浊的开阔江面,内心低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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