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四章 明暗之间（1 / 1）

此刻身在暨阳郡中的诸人恐怕尚不知晓。就在他们各自出言商议应当如何进行这次军中演武的时候，远在帝都的皇宫大殿之内，焱朝皇帝顾秉业，正在查阅着一叠帛书。

这叠帛书上所写的内容，除顾秉业之外，无人能有权查看，哪怕是如今立于阶下的那位黑袍人也是如此。

也不知其上究竟写了些什么，顾秉业尚未尽数看完，原本清癯严肃的面容上已经带出了几分笑意，但那笑容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是顾秉业往下续看了几眼的工夫，便被怒色掩去。

待到将帛书上的内容全数阅毕，顾秉业抬起头来，眼中犹带不豫之色，对着阶下的黑袍人喝道：“来来来，你也过来瞧瞧今日的飞隼传信，幸亏霄霆等人不是蠢笨之辈，否则此番主动北进，岂不是又要大败亏输？”

黑袍人虽闻顾秉业教他上前查看帛书，却始终不为所动，而是当即应道：“陛下，十方督查使出来的帛书只有陛下能亲自查看，在下虽为十方督查使钤辖，也不能当真坏了规矩。”

顾秉业听了黑袍人所言，面上随之一怔，继而道：“难得你尚能记得寡人定下的这规矩，只是现如今有些人，心思越来越重，胆子也越来越大，寡人还没死呢，他便起了不良心思！”

那黑袍人似是猜出了顾秉业如今说得究竟是谁，可他也并未置喙评论，只是淡淡地道：“陛下，为掌权者必然需有权数，正如一株百年古木即便枝叶繁盛，也需深根固本方能存活。”

高坐在黄金龙椅上的顾秉业似是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但语气终究还是放低了些：“这个道理寡人自然明白，但世间掌权之人，肩上责任必然重大，纵然行事之际需用权数之道，又岂能随意为之？

“当日他要发教令，原是寡人授权之事，自不必再说，可彼时寡人也曾对他分说明白，目下暨阳之兵不可在与北戎各部的厮杀中有重大折损，倘若暨阳有失，则北境局势难挽。

“再者，霄霆可是他的亲弟弟，那个储君之位寡人可还给他留着呢，他又何必如此心急，连自己的同胞手足都不容下么？”

顾秉业身为帝王，原是不当轻易与手下臣子评论当朝储君得失，但他像是对面前这位黑袍人极其信任，深知他不会将自己如今所言传播出去，这才在他面前说出方才之言。

顿了顿，又道：“每个人心中都有两面，或是为善、或是作恶，往往便在一念之间，正如‘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所说一般。霄清说来是我的长子，如今又是一国储君，倘若不能处理好这人心明暗之间的变数，将来只怕会让整个焱朝因此受损。”

黑袍人全身都笼罩在黑色袍服之下，谁也瞧不清楚他如今的面容与神态，只是听他低声言道：“国本大事，陛下不可轻易而决，也不能因一时一事而定，如今太子所为即便有所差误，陛下也不要忧虑太甚......”

顾秉业叹了口气，神色之间除了忧虑，尚不能平息心中怒意：“若不是寡人如今春秋正盛，还有些日子好活，你以为霄清这个太子之位，当真便能坐得安稳么？”

“并非我忧虑太甚，时下霄霆这孩子倒像是个能担大任之主，若是太子能够守正平心，日后即便是寡人不在了，他们兄弟俩只要好生合作，未必便不能开创盛世。

“可如今霄清这个太子当真的做得有些糊涂，常言道疏不间亲，这天地之间，难道尚有比父子兄弟关系更为密切之人么？为了让他持正守心，寡人给他安排的僚属如叶瓒、魏元昌、李景武等人哪个不是胸中自有丘壑之人？可是他却浑然不以之为意，时至今日还是这般！”

话说到这里，顾秉业先是目光流转，望向那名站在自己身前阶下的黑袍人，忽然又叹息似地说道：“你说寡人当日既是做好了一明一暗两手准备，如今霄清甚不成器，你那......”

他这话还没说完，便已然被黑袍人挥手打断，继而只见黑袍人单膝跪地，向上施礼，语气中颇有些焦急：“陛下，目下万不可有这等念头，国本大事岂能轻易动摇？况人都会成长变化，焉知道日后太子不能痛改前非，回心转意？”

被黑袍人将自己话头打断，又听其言语之中心意甚为坚决，顾秉业心中也随即想到，无论自己究竟如何处理此事，毕竟移宫易储之事非同寻常，自己当真不能在这般时候有此想法。

心思电转，又记起当年自己开基立业之时，那个时候自己仿佛全然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什么叫做恐惧，满心之间只是想着与自己的同袍一起携手向前，仿佛只要他们自己精诚团结，便能战胜这天底下的一切困难一般。

然而时过境迁，如今他却对自己那个在明暗之间逐渐显露自己短板的儿子，不知应当如何是好，想来天意无稽，不过如是。

想到这里，顾秉业忽然像是失去了继续说话的兴致一般，对阶下的黑袍人挥了挥手，示意让他自行离去，让自己好生再想想。

黑袍人见其如此，不好再留在这里多待多言，只得站起来躬身行了一礼，随即自行退去。

看着逐渐消失在自己视线当中的黑袍人身形，顾秉业目光之中闪过几丝犹豫之色，终于还是自言自语道：“天幸此番北进不曾出什么大事，也罢，接下来寡人索性好生看看，这焱朝天下之中，寡人的分量到底还有多少。”

此时大殿之上，顾秉业独自坐在那代表着至高无上的黄金龙椅上，瞧来面色端正严肃，但若是凝神细看，便能察觉出来，在他的眼神之中，还蕴藏着几分无奈，几分悲哀。

只是眼下却并无他人能够安慰开解这位当初叱咤风云，雄才大略的帝王，他心中所想的一切事情，都只有靠他自己一个人全然背负，不能假手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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