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监”者何人(2 / 2)
声音越来越近。
下一刻,就会从墙角的拐弯处显露出身影来。
厅里的众人都显得极为期待。
当走在牵头的人闪出身子时,刘睿影突然笑了起来。
笑的声音很大,竟是盖过了拐杖拄地的声音,还将厅里大半的目光都吸引来。
“刘典狱怎么突然这样开心?”
王淼问道。
“因为全中都城里,最有资格当‘监’的人来了。”
刘睿影回答道。
收敛了笑声,但却并未止住笑意。
眼角弯的如同新月,嘴角都快裂到耳朵后头……
和谐的拐杖拄地声,在门前停止。
一个双眼无神的瞎子。
一个腿脚残疾的跛子。
这两人的组合着实是太过于怪异。
要是放在平时的长街中,瞎子一般算命,跛子向来乞讨。
瞎子看不见人间,却说心眼通天地。
跛子步履维艰,却可以不挪窝的吃百家饭。
但说到底,都是被人们所不齿唾弃的下九流角色,可大厅中稍微有些见识的人,全都起身恭迎。
没有见识的人,也能或多或少的察觉到这两人的不凡。再加上周围的人全都肃穆起身,面色恭敬,剩下的即使不明这二人身份,却是也纷纷站起来,让自己不至于显得太过于不合群。
“不是读书人,本不该来。但我师傅这一把年纪却比年轻时更喜欢热闹!不过王大师放心,我们师徒二人还是有自知之明的。门口送的礼,一点儿没拿,还自己带了吃食、酒水!”
为首的瞎子说道。
说着,便从右手中握着的拐杖上,取下一个碎花蓝布的包裹。
一手拿着拐杖,一手提着包裹,迈步走进大厅中,径直到了最近的桌子旁。
这也是大厅里唯一还有空位的桌子。
那些不明所以的人这才发现,他虽然是个瞎子,但却比谁都看的清楚,就连地毯上被人不小心泼洒上的酒渍,他都可以轻而易举的避开。
包裹放在桌上,跛子对同桌的人点头示意,算是打过了招呼。
其中有个身着五品“紫缎辰”文服,须发花白的老学究,靠拄拐才能起身。
看到这瞎子对自己点头,慌忙将拐杖扔到一边,颤巍巍的用两手撑着桌面,弯下身子,回了个礼。
直起身子后,便气喘吁吁,却是再也立不住,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将脑袋靠在椅背,双眼白翻,胸口剧烈起伏。
旁边的年轻读书人见状,赶紧倒了杯温水,扶着老学究,给他小口慢慢的喝下去,这才顺过气来。
瞎子不急不慢的把包裹打开,里面是个檀木食盒,共有三层。
每层可以放六个碟子,总计该是十八个菜。
不过最下面一层,全是酒。
不是酒壶,也不是酒坛,而是散酒。
就这么在食盒里盛着,上面还飘着两个极为劣质的酒杯。
瓷烧的酒杯,根本不会在酒水里浮起来。
但这两只酒杯,却是可以浮在酒水上,随着瞎子的动作,还和食盒的侧壁碰撞,发出“叮叮”的响声。
足以见得这酒杯的工艺有多么粗鄙……
无论是多大的瓷制物件,却是都得经过陶泥、摞泥、拉坯、印坯、修坯、捺水、画坯、上釉、烧窑这几个步骤。
有些土瓷,不上釉色,画坯这个步骤便可以简单些。
可陶、摞、拉、印、修这五步是决计不能马虎的。
瓷土淘成可用的瓷泥后,并不能立即使用。要将其分割开,摞成柱状,才便于储存和拉坯用。随后将摞好的瓷泥放入大转盘内,通过旋转转盘,用特质的拉坯工具,将瓷泥拉成瓷坯。
瓷坯雏形,要根据物件的形状,选取不同的印模,将瓷坯倒印。出来的毛坯,厚薄不均,还得人为的将这坯修刮整齐匀称。
这其中但凡有个步骤偷工减料,就会使得瓷泥中进去不少空气,捺水是,热,胀冷缩,内里就会出现许多细小的孔洞。
如此烧纸而成的瓷器,大多都会在炉膛中炸裂。
若是上的釉面厚实,侥幸出窑,内里的孔洞也会让其表面收缩,变得凹凸不平,放在水中酒里,就能漂浮在上方。
瞎子将最下一层食盒撤离抽拉出来时,酒杯与食盒的碰撞还是次要,拙劣的酒味才让附近的众人纷纷掩鼻皱眉……
食盒是好木头。
盛放这样的酒,着实是暴殄天物!
淡黄色的酒汤里,除了酒杯外,还沉淀、浮动着不少残渣。
巧手农妇在自家用粮食酿的土酒,都不会有这般浑浊……
众人的注意力一时间已不是在这酒和酒杯为何这般劣等,而是在于这一老一少的瞎子,跛子,到底从哪里寻摸来了这样的酒和酒杯……
“听说你们喝酒行令,缺个‘监’,所以就厚着脸皮,毛遂自荐。王大师觉得,我当得起吗?”
跛子站在大厅外,朗声说道。
王淼却默不作声。
她认出了瞎子是谁,但却不知道这跛子是何人。
好在那管家赶紧出言道:
“萧大师的师傅,当然当得起!若是您再当不起的话,想必也无人敢当!”
听闻自己的管家如此说道。
王淼却是瞳孔一缩……
原来这跛子竟然就是前任至高阴阳师——太白,萧锦侃的师傅叶伟。
这时,刘睿影觉得左边脸颊有一股温热。
一转头,刚好和萧锦侃碰了个对脸。
萧锦侃从食盒里捞起酒杯,顺带在里面舀了一杯酒,和刘睿影遥遥相敬,仰脖喝完。
“那就好那就好……嘿嘿!”
叶伟听了管家的回话,笑着走了进来。
好似小孩子的恶作剧成功了一般。
王淼也即刻调整过来,清了清嗓子,又是雍容大方的说道:
“没想到小女子置酒会文友,竟会惊动两位至高阴阳师大人!二位光临,真是荣幸之至,要是徐阁主在此,定然也会欣喜万分!不知小女子可否够格,给二位敬杯酒?”
这王淼着实不同寻常……
在不识人的情景下,还能把场面圆满到这个地步。而言语神态中表露的谦卑恭敬,又极为真诚!即便心里知道这是场面上的客套,但也一点儿都挑不出礼来。
叶伟没有应允,也没有拒绝。
拄着拐,一步一歪肩膀的走到了徒弟萧锦侃身边。
“去和你朋友坐吧?这桌儿都上了年纪,不适合你!”
叶伟说道。
“见酒忘色的事我干得出,但遇友忘师的事,可是要遭天谴的。”
萧锦侃打趣的说道。
叶伟冷哼一声,根本不听他这番说辞。
口中打了个呼哨。
一道黑影“唰”的从外面贴着地飞了进来。
到叶伟身旁时,骤然高起,落在了桌上。却是他豢养了多年的那只瘸腿大雁,焦急的在桌上转了几圈,便旁若无人的朝桌子中间走去,对准了一盘儿炸银鱼。
叶伟伸手将其拦住,嘴里念叨着:
“那是别人的菜,咱么不吃,咱们自己带的有,咱们就吃自个儿的!”
王淼已经端着酒杯朝叶伟和萧锦侃走来,听到这话,脚下步子骤然顿了顿。
这哪里是对大雁说的话?
这般泾渭分明的言语,让王淼也有些下不来台。
“不必不必!我是来当‘监’的。要是喝了你的敬酒,难免会偏向于你。所以还是不喝了罢!心意到了就好。”
“不对……莫要再上前了!心意也不能收!明的暗的,实的虚的,都不行,通通不要!”
叶伟一句话说完,却是觉得有些不对。
转念一想,朝着王淼连连摆手说道。
“啪!”
又是一道光影闪动。
叶伟面前的桌上,突然多了一把柴刀。
刀身直直竖起,刀剑插在桌案中。
刘睿影听闻响动,起身看去。
这是一把刚磨过的柴刀,长一尺三寸,刀身略宽。
刀锋的圆弧要比寻常的柴刀圆润更甚,俨然呈现出青白色。
很是安静的插在桌上,但却有奇特狂怒之气从刀刃中升起。
尖端半月状的纹路,看在眼里有些柔软,像是煮烂的面条。
靠近握把处,有一道很深的凹痕,似附着了一道闪电。
叶伟骤然出刀,显然超脱了所有人的预料……有些胆小的读书人,已经开始焦急的寻摸起退路。
好在这大厅门窗大开,人员众多,倒是给了那些胆小鬼们不少安慰。
刘睿影看着那柴刀,用劲气传音,对这萧锦侃说了一句“多谢”。
萧锦侃并未作答,而是将一层食盒中的两个碟子去了出来,又把盛酒的食盒中的酒,分出来了一半,捞起只酒杯,朝里一丢。
“老头儿,你好好当‘监’,我去喝酒了!记住了啊,可不能因为我是你徒弟,就偏心眼儿!也不能因为这里有人认识你徒弟,就对他也偏心眼儿!”
萧锦侃说完,端着食盒,叮铃当啷的走到刘睿影旁边。
正巧王淼起身去给叶伟敬酒,空出了一把椅子。
他便大大方方的坐了下来,拿过刘睿影面前的酒杯,左右开弓,给刘睿影和自己都舀了满满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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