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绿帽”给谁戴(一)(1 / 1)
上世纪最后十年,对中国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十年。“八九风波”阴霾还未在华夏大地完全散去,北方邻邦又在一夜之间分崩离析,严重影响了社会主义国家的自信。在这片土地上,姓“资”还是姓“社”的思想分裂,撕扯着改革向前的动力。还好,一位老人家的睿智讲话,让历经百年沧桑的东方巨轮重新驶回正确的航道。思想光辉所及之处,虽有背阴之地,但无论是天南还是地北、黑山还是白水,都焕发了生机,就像经历了雷雨的初夏森林,叶片与鸟鸣之间都洋溢着清新的气息。
平阳乡虽偏处南方一隅,也发生了变化:往来蛇溪的船只更加频繁,运走竹编、茶叶、家禽牲畜,运来洗衣机、彩电等新玩意;吱嘎作响的木制吊脚楼变成了洋气的红砖房,在饭馆、酒馆、竹编店间冒出冲击着传统的卡厅、台球室、录像厅;平阳到蛇嘴的公路变成了沥青路,客车增加了班次,原来用手都数得过来的货车现在加上十只手指也数不过来了;西装、大背头、八字须,是卓豹的标配,如今又多了新物件——“大哥大”。“喂,我卓疤子,你哪位”的声音,像极了许文强带着小弟现身平阳场。
五年间,向倦飞也变了。她离开了受过屈辱的平阳乡,在蛇嘴县城买了商品房,还在县城最繁华的商业街开门市买服装,只是一月半季回平阳乡一趟,因为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第芬在替她打理农资门市,她需要回来处理收款分红事宜。卓剑呢,还在门市编竹器,只是咳嗽得更厉害了。若不发生下面的事,倒与向倦飞相安无事。五年间,向倦飞作为女人,按照平阳乡人的理解,还算过得去:对婆婆,向倦飞每次回来,不是给钱就是给婆婆买鞋袜衣帽、糖果米油,从来没有空过手,就算是亲生女儿也不过如此。对卓剑,夫妻虽两地分居有凤凰离开山沟梧桐树之嫌,但向倦飞说得好呀,趁年轻去县城闯一闯,好给卓语溪和未来孩子谋个前程。至于解决两地分居嘛,她的说辞是今后等条件好了再把卓三接到城里来。至于条件何时才算好,那只有上天和向倦飞知道了。人家向倦飞是只凤凰,有着金色的翅膀,自己能决定向那棵高枝上飞,谁叫你卓三是个只会编竹器不会挣钱的窝囊废呢?何况人家还体恤你咳嗽吐血,没有与你离婚,还时常带中药回来给你治病,也算顾及了夫妻情分,纵然你卓家势力再大,有千般不满,也不能抓出一个“不”字来?
但“不”字自动现形了——
卓语溪六岁时的初夏,向倦飞在蛇嘴县人民医院诞下一子。饶是平阳与蛇嘴有一段距离,消息还是从县城传到了乡坝头,在平阳场激起了波澜。然而,向倦飞对此没有刻意隐瞒或编造说辞,还大大方方从正规渠道放出消息,邀请亲朋好友某年某月某日到县城吃百日宴。
在卓家人的眼里,这颇有挑衅的意味。
“怪不得舅母大半年不见人影,收款返息的事都让第芬做,原来躲胎去了。舅舅、舅母两地分居还怀起娃,这不是卓家戴了一顶大大的绿帽吗?”初夏周末,凉风习习,白娟、陈斌在蛇嘴滨江路漫步闲聊,白娟突然将听到的八卦消息、同时把代表着卓家宗族意识深处的心里话,传递给老公。
陈斌很会写政府“八股文”,平淡无奇的工作经他妙笔生花,就成了一篇能推广的锦绣文章。所以,他在年初,被调整到蛇嘴县委研究室当主任,在主要领导身边工作,仕途更进一步是指日可待的事。听闻这个消息,陈斌暗自心惊,心想凤凰毕竟是凤凰,终于还是飞了,怀孕事小,就怕舅母将他暗中经商分红的事抖出来。但他脸上很平静,挂着随时准备与人寒暄示意的笑容,就像风吹过湖面也荡不起一丝波澜。
“听到我说话没有?”见陈斌不置可否,白娟便追问。
“嗯。”陈斌回答得含糊其辞。
“脸上还挂得住?”白娟有些恼怒,不只针对舅母戴绿帽的事,还针对陈斌对她的态度。自从进了县委,陈斌说话做事越来越沉稳,简直修炼到喜怒哀乐不形于色的地步。对白娟也一样,饶是白娟生气不已,陈斌依然稳如泰山,不愠不怒;白娟还是喜欢以前的陈斌,拌拌嘴、吵吵架都可以,至少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现在,她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心中不免升起丝丝隐忧:伯伯家的倒插门女婿就是这样,开始也像陈斌一样低眉顺眼,翅膀硬了,在糟糠之妻人老珠黄、她伯伯退居二线时,就飞到了叫“小三”的屋檐下。
“就你知道?现在开放了,男欢女爱的事,谁还管得住?”
“他可是你舅舅!她与疤子舅舅打得火热,孩子多半都是他的。卓门不幸啊,竟生出这对冤孽!”白娟越说越气,为舅舅卓三抱不平。
“疤子舅舅是县政协常委,知名工商界人士,人脉广得很、能量大得很。他与舅母又没有明面上同居,舅母又没有与舅舅打脱离,面子还过得去。只要不把经商的事说出来,有什么理由说人家?”陈斌被逼出心里的想法。
“你们卓家人思想真开放!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
“过了。该送礼就送礼,该吃酒就吃酒去。”
“打你一巴掌还送个枣去。这个酒,你去吃反正我不去吃!”
“你呀,还是单纯,不知官场险恶!弄得满城风雨,世人都知道我有个不守妇道的舅母,对我有哪点好?何况把舅母逼急了,把事情抖落出来,钻进书记耳朵里,正中别人下怀呢。当初答应舅母出来做生意,就应该承受这个结果。舅母八面玲珑心,不会把事情做绝的。她和疤子舅舅各取所需罢了。”
“你呀,钻进‘官窑’里了。”
“不往上爬,没人脉,凭能力,你能进县城二小?”
白娟没有反驳,也不想反驳,只觉得脑中堂姐的阴影与远处的渔火一起晃荡着,似无形利刃,一刀紧一刀地剐着她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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