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初次劳动体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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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饭后,我们这伙人爬上了村前的大山,全方位的审视了我们即将生活的小山村。这里四面环山,仅靠一条大河槽,这条河槽据说很早以前,是连接外蒙古大库伦的一条通道。从我们村起沿河槽一直往上走,不到十里,即可走到坝上。所谓坝上是指这片山的最高山脊,下了山脊就到了后山,一片高原平地了,我们在坝上坝下巡视,隐隐约约还可以看到,当年修建道路的人工痕迹。

原本沿着大青山、阴山一带,均是树木茂密的原始深林,而山前的土默特平原,即是当年匈奴口中的敕勒川,“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这里曾经是他们心目中的天堂。但是,随着历史的演变,无数的天灾人祸,尤其是满清后期,近三百年的疯狂破坏砍伐,封建割据,将天堂变成了现在光秃秃的穷山恶岗。深山之中偶然还可以看到,一些顽强生长的树木,前山一带连灌木都很少见了。一点都不夸张的是多见石头少见人。这里的山民们,能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生存下来,让人们不由得感叹,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呀。

我们住的地方,是村子最东头的一条小山坡下。和村民们住的房子一样,是顺着坡挖进去一半,再用砖头或土坯垒成的,这叫靠山房,这样省钱省料,冬暖夏凉。只是小了点,除了一盘顺山炕外,地下最多能活动三五个人。全村大部分都住在山坡两边,没有一间像样的房子,破旧的很能体现出那种沧桑感。

我们住的屋前是一条小水沟,相隔不远的小沟中,又是几户人家,一部分是半窑洞,还有几间土坯房。村里的牛马棚,羊圈则是离河槽不远的西面阳坡上,就地取材用石头垒起来的,墙上用山柴栅着半人多高,能有效防止野牲口进入。

全村出入的大道,就是这条大河槽了。雨急一点有山水下来就冲没了,平时人们稍作修理,就当路走了。村子周围顺山坡,平了大大小小的地,最大的也就是大几百平米,这就是最好的地了,剩下在山前山后的都是坡地和半坡地。这里基本是靠天吃饭,雨水好的年景,就过的开心一点。

巴掌大的村子很快就转完了,喜喜坐在炕头上向我们汇报他了解到的情况:“咱们下乡的这个小山村里,总共有十三户人家,有三户是老光棍是当老户,另外三户是从宁夏来得,还有多年前从山西走西口逃难来得有两户,剩下的是当地的老住户。”

我非常奇怪的说:“让我没有想到的这里居然还有一户是地主。你们说这没有巴掌大平地的穷山沟,真奇怪他这地主是怎么当上的。这可是我第一次看见,社会中现存的真实版的地主本人。太震撼了,这引起我极大的兴趣,一定要了解清楚。”

从表面上看,这人有近一米八的个头,脸晒得黑黑的,额头上两道深深的皱纹,很有沧桑的味道,国字型的脸庞,厚嘴唇,大眼睛经常眯缝着露出微笑,身体很强壮。一身深黑色的棉袄裤,和村民们没什么两样,看年龄也就是五十多岁,但精神头很好。这人还是村里唯一的木匠,一般的农具,车辆,盖房子什么的全是他的事,在村里人缘很好,精明强干,干活从不落人后。老伴是中等个头,身体健壮,圆脸大眼睛,年轻时估计是很招人待见的一表人才。她不善言表,一双眼睛明显带着胆怯和忧郁。他家是全村唯一住窑洞的,在村南一条向阳陡坡下,并排挖出来四间,门前有不宽的小院,收拾的干干净净,有条不紊。

老两口有四个子女,两男两女,老大是女孩,早已远嫁他乡,老二是男孩,比我大四岁,身体和相貌酷似他的父亲,话不多身高体壮,是村里的壮劳力。二女儿也继承了父母的基因,身体比同龄人明显高大壮实,大眼睛,白白净净的,是方圆几个村少见的美女,繁重的农村劳动,似乎对他影响很小,没有掩饰住她那青春的气息,笑起来很招人喜欢,她和我们同龄,也是村里的壮劳力,就是话很少,也不随便和人说话,这让我们很有一些失望,尽管经常在一起劳动可是搭不上话,撩不上这样的妹子,生活中少了很多乐趣。他们的小儿子刚读完小学,在家闲人一个,偶然也参加农活,凑个数而已。

这一家人,顺着自然,伴着岁月,日出而作,日落而归,与村里其他村民一样安详度日。看着他们的生活情景,我的脑海里竟出现了辛弃疾的清平乐词“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

四月的山里,依然很冷,春天的脚步迟迟的,还没有走到我们这个小山村里。按照节令,应该抓紧做好春耕备耕了,根据队长的安排,今天是我们在农村,安家落户后的第一次劳动,是我们在广阔天地,接受再教育的起点。我们每个人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都想表现的好一点。

今天,我被安排与一个村民去耙地,这个村民叫大牛,三十多岁,个头不高,身体很壮实,是那种浑身有使不完劲的山里汉子,可惜的就是太少言寡语了,和他在一起劳动,整天不说一句话,让我憋的很难受。他有一个很风骚的媳妇,是从宁夏来得,给他带了不少绿帽子,村里的光棍们就和他媳妇打伙计,大牛也知道,但是,看大牛那样子他好像并不在意。

大牛他在前面,肩上扛着耙地用地耙子,还有一些弯曲的木棒,上面拴着皮条,粗麻绳什么的,吆喝着两头牛走着,我空着手在后面紧紧地跟着,像一条小尾巴似的,我气喘吁吁追着他说:“牛哥,咱们去哪耙地”。

他仅仅两个字:“前面”。

我好奇的问:“牛哥,你肩上的那些弯弯曲曲的木棒是干甚用的”。

牛哥闷闷的回答:“牛鞅子”。

我完全听不懂,紧走几步我又追着问道:“什么叫牛鞅子”。

大牛看都没有看我,继续在前面轻松的走着,这回连一个字也不回答了。我第一次走这么长的山路,爬坡上坎的,脚下没有一步平地,空手跟着都很费劲。真他妈的怪了,据我所知这牛是走不快的,今天怎么邪了门了,走的这么快了呀。好容易走到地头了,刚想歇息一下,就听大牛说道:“去,把牛套好,拉在那面地头上”。

我楞住了,把牛套好?怎么套?拿什么套呀?我呆呆的看著他。大牛看我不知所措的样子,像是明白了什么,他瞪了我一眼,像看怪物一样,默默的走过去,拿起那两根弯曲的木棒,架到了两头牛的脖子上,把皮条扣好,又将长长的绳子,顺着牛的两侧,拉到了后边系在了耙子上。一切整好后,对我说“你拉着牛,顺着这块地,随弯就坡走就行了”。

我心里嘀咕着,你不是三拳打不出响屁吗,这回怎么没打就崩出一串了。

我赶紧回答:“知道了。”

还没开走,我又迷糊的问道:“那是转圈走呀,还是来回走呀”。

大牛不耐烦的说道:“看地的大小,长相,能转就转,能来回走就来回走”。

我像听天书一样,什么大小,长相,这是相面那,还是耙地那。“三年学个买卖人,一辈子也学不会个庄户人”这句不知道什么时候,看过的古老谚语,在我脑海里蹦了出来。嗨,真够泄气的,我一个知识青年,连拉牛耙地都是这么的无知呀。

茫无头绪,我知道也问不明白了,管他三七二十一的,拉起牛顺着地就开走了。干起活来,我才知道,所谓的耙地,就是人站在耙子上,可增加耙子的重量,又可指挥牛的走向,把耕地时翻起来大的土坷垃耙碎,同时把不平整的土地耙平整了,目的就是便于播种。至于让我给帮工拉牛,只是队里让我先体验一下劳动而已。

这一天,从早上九点多钟到天傍晚,就是在这转圈和来来回回的走中度过。这腿已经就不是我的了,只知道机械的迈腿走路,这块地耙完,走向另一块待耙的地。大牛子不吃不喝,就这么默默的干着,好像铁打的一样不累也不饿,我因为不知道怎么回事,出来时什么吃喝也没带,我也就这么不吃不喝的,傻了吧唧的跟着干,一天里晕头涨脑的,也不知道回去拿点吃喝,再说就是想回去,也根本不知道从那能回去呀。不知道什么时候,顺着那条道,怎么走回来的,当我看到住的那破旧的小房子时,就像见到亲娘一样,嘴裂了几咧,差点没哭出声来,我的妈呀总算是回来了。

晚饭吃的是臊子面,村里特别安排了两位精干的妇女,为我们这十个知青做饭。整整干了一天了,可见到饭了,我顾不上说话,也没有那么多客气,卯足了劲,甩开了腮帮子,实实在在干进去了三大碗。摸着滚瓜溜圆的肚子,我由衷的感到,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回头看看其他人,包括哪几个女生,一样的狼吞虎咽,吃相跟我一样,哪有什么矜持,没有什么不好意思,根本也没想整那个景,先吃到肚子里再说吧,吃饱喝足才想起了回味,今天的面怎么这么劲道,有嚼头,只有土豆丁的稍子熬的这么香,真是人间第一美味。

饭后,我迫不及待的倒头就睡,这一觉可睡的真踏实,雷打不动,躺下去什么姿势,直到第二天睁开眼还是什么姿势,连个身都没有翻过。只是胳膊,腿浑身没有一处不疼的,连坐起来都困难,哎呀,干的猛了,直接把自己干进去了。想好好表现,是要付出代价的,休息了一天后,随着一声“上工了”的吼声,我开始了长达六年的农村改造生涯。

春种秋收,犂搂耙种,脸朝黄土背朝天,这里用的还是秦始皇时期的老步犂,依旧在村里的土地上翻耕着,这里的人们很少接触新的农业科技,习惯在赖以生存的土地上,用千年不变的耕作劳动程序,按部就班的进行着耕作,村民们习以为常,一代传接一代,默默的遵循祖先的步伐。顽强而又自然的生存着。今天,我被指定跟一个老农耕地。“耕”字在当地口语中发“经”的音。这老农是冯明亮的姑父,我们为了套近乎,也一起跟着叫姑父了。姑父今年快六十岁了,古铜色脸庞,皱纹密布,微微有些驼背,走路蹒跚,慢腾腾的。他吆喝着牛,在前面走着,我扛着老步犂在后面慢慢的跟着。到了地头,我根据前一天耙地时的做法,套好了牛具拴好犂,我将犂把子交给了他,我在前面牵着牛,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姑父扶着犂,在这块不大的坡地上走着,只见他把缰绳绕在犂把子上,嘴里不时的喊着:“慢慢,慢慢”,尤其是到了坡地最顶端,已经到了地绊子了,他还要再加一犂,嘴里不停的念叨着:“靠绊,靠绊”,老牛像听懂他话似的,尽量靠着地绊走。耕完了这块地,我不解的问:“姑父,村里又不是没有地,就这么巴掌大的地块,你咋老是让牛靠绊走,非要加上这么一犂,这有用吗”。

姑父慢腾腾的说:“每年加犂一垅,两年就可以多种一垅庄稼,庄户人靠土里刨食,多种一垅是一垅”。

我满不在乎的说:“咋们村有的是地,哪里不能耕出一块来”。

他慢条斯理的说道:“这块地离咱们村子近,又是耕出来的熟地,种了好多年了,再耕新地,要等一年以后才能种庄稼。”

他又说:“咱们村的地有的是,但多是没有耕出来,都不如这块地好,再说咱们村人少,不需要费气把力的开耕新地,能把现有的耕地伺候好,就不错了,现在能吃饱吃好了,万一将后咱们村发达起来,得给子孙留点,咱们不能吃干喝尽了不是”。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呀,短短的几句话,让我沉默了,原来耕地还有这么多说道,这个世界对我来说,竟还是这样的陌生了点。假如让我独自面对,很可能不知怎样生存下去,我发现我对这个社会的认识也太浅薄了。这个在我眼中再朴实不过的老农民,瞬间变得高大起来,在现实生活的磨炼中,他早已将生存技能和自然融了在一起,常将有时思无,以丰补歉,生存下去是第一位的,在民以食为天的时代中,粮食已深深的印在血液中,中华几千年农耕文明的睿智积累,留给我们取之不尽的智慧源泉,这才是最朴素的长久之计,立国之本。

听着这质朴无华的语言,看着这最贴近生活的劳作,一人一牛,相互依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勤劳善良,坚韧顽强,和谐自然,我的心中突然冒出这样一种信念,不管这个世界将后会发生什么,我们中华民族古老的农耕文明,必然会以一种全新的姿态,走向世界民族之林的巅峰,我们国家一定会迈进现代化强国之列,因为我们有强大的文明底蕴为基础。我坚信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

今天轮我做饭了,村里不可能长期安排人为我们做饭,因为给我们做饭是要挣工分的。所以我们也很自觉的分了组,自己做饭吃。我们十人,两男一女为一组,负责做一天饭,剩下一人负责挑水。今天又是轮我们了,实在不想早起,能多睡一会是一会,我们两个男生偷懒不起来,没办法组里唯一女生高益兰,只能自己一人做早饭了,这种状况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和以往一样,高益兰做好早饭,把饭盛好并排摆在了我们的枕头边,挨个捏着我们的鼻子叫道:“开饭了”听到这样的召唤,我们也没有客气,翻身趴在被窝里,嬉皮笑脸的说到:“谢谢高小姐啦,这么辛苦你我们都不好意思啦,你这是什么手呀,做的饭特香,我们最爱吃啦。”

这是我们俩男生商量好的,想多睡一会故意不起来,我们小小的阴谋得逞了,又逃避了一次做饭,我们很得意的吃起来。

高益兰假装生气地说到:“滚蛋吧,你们少卖傻了,也少耍贫嘴,你们当我不知道呀,不跟你们计较罢了,下次做饭前我一定都把你们揪起来,让你们偷懒。”

我油腔滑调的说:“当家的,你悄悄的哇,没听说过,男主外女主内吗,我们一会还要下地劳动了”。

高益兰立刻回击道:“少讨厌,你才是当家的,就你们下地,我不是也的下地吗”。

小永子和我一组,他假装和事老说:“哎呀,当家的就当家的,那还不是迟早的事,少说两句吧,留住那点劲到地里用哇,再说了咱们谁跟谁呀”。

高益兰爱理不理的说:“就你们这德性姓,还谁跟谁那,牙疼去吧,单着就对了”。

小永子喊道:“我可不能单着,我要单着你咋办”。

高益兰眼一瞪说:“滚的远点,担心你自己吧。”

小永子比我们大一岁,自然成熟一点。以前在学校里,男女生封建的很,见面都低眉顺眼的不说话。这下乡了,没有了学校的羁绊放开了,海阔天空的,我们又都是蒙顿初开,豆蔻年华之际,一个锅里搅马勺好长时间了,说话就随便了起来,我们都认为已经下到农村了,没有什么清规戒律了,再不胡说八道,连自己都对不起。况且七男三女,明显的狼多肉少,都想在女生面前抖翅膀,展现男性的魅力,所以,我们之间就少了很多忌讳,放肆说笑成了自然,况且女生们也不是植物人,青春初萌很享受这样的氛围,在这无聊的时光中,能有这样打情骂俏的调侃,自然就成了必须的日常调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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