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炽盛(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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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他甚至,连数字都不填写。

        世上最残酷的莫过于战场,人命贱如草,只是军报上的一个个数字。

        但水族的性命在应江鸿这句话里,连数字都没有。

        自远古至而今,漫长的历史,英雄豪杰无以计数的水族,竟都缄藏在那个“患”字里。

        看着姜望此刻的眼神,应江鸿心中三分的惊讶,变成了七分。

        因为这样一位已经走到绝巅,和他们平起平坐的强者,眼神里竟然还有真切的愤怒和怜悯。

        为水族?

        “你是站在人族的立场上,这样问我吗?”应江鸿问道。

        “姜望生而为人,立场更改不了。姜望遨游天道深海,剑慑诸天万界,天师守天门,我守在天门外——这立场难道还有被怀疑的余地吗?”姜望注视着应江鸿:“如果咱们之间一定只能有一个人代表人族,我想也未必是天师!天师又是基于什么样的立场,问我的立场呢?”

        应江鸿眼神深邃:“咱们脚下所站的,是人族先贤垒起的高台,咱们眼前所面对的,是亘古而今、一直要面对的水患。我想我们都应该是站在人族的立场上,来讨论长河的未来。”

        “我正是以一个人的身份,在说人族的未来,长河的未来,水族的未来。”姜望顿了顿:“姜望小时候没读过什么书,但也听老人讲说,知道人族水族订有古老盟约,亲如一家。山野老叟,尚知此事。像姜望这样记得清楚的人,应该不在少数。您今天说防患于未然,又要如何去教导这些人呢?”

        应江鸿道:“此一时,彼一时也!”

        “但总有一些事情,是不会被时间改变的。”姜望道:“总有一些道理,放诸天下而皆准,彼时如是,此时如是。”

        “你的修为令本座忽略了你的年龄。”应江鸿道:“我今天才发现,你实在太年轻。”

        姜望问:“人有长幼之分,道也有长幼吗?”

        应江鸿看了一眼自己的长剑,示意姜望松手。

        姜望也就真个松开了五指。

        应江鸿提着这柄沾染了真君之血的长剑,淡声问道:“六位霸国天子驭人皇之宝杀龙君,而今你言龙君无辜,是说诸位天子有错?”

        “我未言龙君无辜,更不曾说诸位天子有错。”

        姜望定声道:“长河龙君举旗反叛是既定的事实,一位超脱者的倒戈,也不容诸位天子多做思考,必须第一时间就镇压叛乱。在下读史书,见古今列国莫不如是。战争就是最后的对话,是所有欲言之言已不能言,而言于刀剑——叛乱一旦发生,永远是先平叛,再说其它。”

        “六位天子第一时间镇压叛乱,杜绝局势进一步恶化的可能,恰恰是对天下苍生负责的行为。是担责天下,无愧君名!”

        “但应于平叛之后所言的‘其它’呢?”

        姜望问道:“是否要问一问为何而叛,能否不叛,以及……如何杜绝?愚以为,这才是做事的道理。”

        他站在台上,环视四周:“诚如黎国魏大将军和景国南天师所言,恶事应溯源流,方能根除后患。诸位天子拔剑为天下斩危厄,何惮于使天下知其威宏,明其法度?此事公诸见明,清正始末,不会损六位天子气概,只会叫天下见识圣天子之威严,社稷主之承担!”

        应江鸿有一种仿佛旁观者的冷静姿态:“我等今日要谈论的,正是如何杜绝水族叛乱。防微杜渐,何如斩草除根?”

        “南天师!”姜望抬高声音:“景天子调人皇之玺平叛,正是中央天子之承担。如今溯往析由,正是中央天子之德昭!南天师——”

        他就用那血淋淋的手,合掌一拱:“请您顾念国家,毋使景帝失德也!”

        应江鸿握紧了长剑,冷下脸来:“主辱臣死,我固不能忍——姜真君,拔你的剑。”

        “我并未听到姜望辱景帝,他只是希望你,莫辱你国天子!”台下的许妄直接站起来:“应天师,你在台上,不许人说话吗?若一定要以大欺小,不如问我的刀!”

        旁边魏青鹏诧异地看来一眼。

        不是,在这种场合,大家都是满口瞎吹,胡乱许诺……你真给撑腰啊?

        当然他非常明白,许妄这时候站起来,一定是站起来更符合秦国的利益。

        就像他口头上可以无限地支持秦国,真要他挪屁股起身,秦国一定要有足够的付出才行。

        “姜真君说的是‘毋使景帝失德’,南天师好像已经默认?”宫希晏温文有礼地坐在那里,但没谁怀疑他能够随时暴起,他看着应江鸿的剑:“这希夷之锋,就不要对着年轻人了吧?宫某也愿承之!”

        秦国真君、荆国真君相继表态!

        应江鸿在这个时候,反倒是平静的。他轻轻一弹长剑:“站在这里,不斗一场,总归少点什么。也罢!应某今为天下戏,今日无论是谁,不妨——”

        锵!

        却只听得这样锋利的一声。

        姜望在台上,拔出了他的剑!

        台下皆惊!

        应江鸿亦转眸看他,眸中的惊讶,已作十分。

        “十年之前我登此台,为的是内府境的天下第一。十年之后我已经拿过很多个天下第一,再登此台,只为阐述我心中的道理。”

        姜望说道:“南天师想要指点姜望,姜望不胜惶恐,也万分荣幸。”

        “今日也可,明日也可,随时都可。”

        “但该讲的道理,姜望一定要讲清。”

        “我的徒弟,曾经问我——这是不是一个谁拳头大谁有理的世界。”

        “因为他在外面维护他师父的名声,澄清别人对他师父的污蔑,没有人理会他。他面红耳赤地摆事实、讲道理,只得到羞辱和耻笑。直到他的几个长辈去给他撑腰,才有人老老实实地在他面前道歉。他不明白,明明对错那么简单、一眼可辨真假的事情,为什么他讲不通,他的长辈才能讲得通。”

        “老实说,我不知道怎么妥当地回答他。因为在我有限的人生里,也没有人妥当地回答过我。我也不止一次地产生过和他一样的疑问。”

        “最后我跟他说,这是一个有秩序、有道理的世界。谁对谁错,除了自我的认定,还有律法、道德、礼仪,公序良俗、人心所向。只是有些时候,对错并不纯粹,我们要具体地去看。另外一些时候,只有你拳头大了,那些不讲道理的人,才愿意和你讲道理。”

        “直到今天,我仍然觉得我回答得不够妥当,但也想不到更好的回答。”

        姜望看向台上台下的所有人:“在座各位都是我的前辈,都可以做我的先生。不知诸位何以教我?”

        台上台下的所有人,一时都沉默。

        就连见缝插针抢修行时间的秦至臻,也睁开眼睛,陷入沉思。

        姜望继续道:“后来我想,我就往前走吧。一个师父的回答,应该在他的脚印里。”

        “有句话说,‘公道自在人心’。”

        “但如果公道一直只在人心。”

        “那它真的还存在吗?”

        姜望横剑于身前:“姜某自然不是南天师的对手,但姜某愿意试南天师的剑,感受南天师的道理。”

        他以染血的剑指抚剑,轻轻抹过:“天师大人,天庭失德,万界举旗。龙皇失德,九子镇桥。今时不可不虑前事,以为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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