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七章 临别告诫(二)(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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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说,我是个善良的地主,我可以允许你在我的地里拾麦穗。但是,不代表,从法理上、法权上,权利上,你有拾穗的【权】。

什么叫私有制深入人心?

别说这种土地的完全排他性的所有权,就是路边的树,那也是私人所有的。张家的就是张家的、李家的就是李家的。

但是,这个真正的“私有制”的法权,在法国,此时是很多农民所不能理解的。

比如,经常会出现,法国的城市资产阶级,从贵族那,实质上是“非法”地取得了土地的所有权——按照封建法理,贵族没有这片土地的完全所有权。比如说,法国农民的永佃权、拾穗权、村社公地、放牧权等等,这些封建权利,你跟农民打招呼了让转让了吗?凭啥这地你就能卖给或者租给资产阶级?你都没有明确的产权,你这租出去或者卖出去,这不是“非法”吗?

而资产阶级,当然是支持私有制、理解私有制的。

所以,在取得了土地之后,农民就没有在这片土地上的拾穗权和放牧权了。

那农民就不理解了,为啥呢?为啥这地就是你的了?为啥我们的拾穗权放牧权就没了?

在比如说,村社公地。

荒地、牧地、场地等等,这些,所有权,既是贵族的,也是村社的,还是农民的,还是国王的,你说不清楚这些公共土地是谁的——要注意,既不是集体的,也不是国家的,法国国王敢说地是国有土地,能让贵族把头剁下来。

资产阶级是反对这种公共土地的,认为这样,明显妨碍他们经营。

93年,真正私有制建立起来后,对于一些土地,法权是这样追朔的:比如说村社公地,这根本就不归贵族所有,但是这200多年不断被圈占,这根本不是你们的。

所以,雅各宾派是可以从私有制的神圣的角度上,为自己分地土改辩经的:比如贵族的土地分给农民,不是说在破坏私有制,而是说,这200多年来,这些贵族把不属于他们的公地给偷走了,这本来就不是贵族的,这怎么能算是违反私有制的神圣原则呢?只是向上追朔了200年而已。

《拿破仑法典》说:所有权,是对物有绝对无限制的使用、收益、及处分的权利。

93年在法国、在欧洲的伟大意义,在于确定了真正的私有制,解决了法国“理论上、法理上,没有人,包括国王在内,拥有一块产权明确的,真正的、自己有全部所有权的土地”的问题。

私有制的概念,这才逐渐在欧洲彻底的深入人心。

那么,在大顺,存在这个问题吗?

你的地是你的,我的地是我的。大顺的百姓,不知道啥叫私有制吗?还是不明白,自己只要有地契,就对土地拥有绝对的处置权?

士绅、污吏、贪官、地方黑色势力等,可以用各种办法侵占土地。

但是,要用“各种办法”,把地契骗到手。

可以骗。可以逼。可以下套放贷。可以利滚利抵押还债。

但是,绝对没有法国贵族“非法侵占村社公地”这样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事。

简单来说,骗、逼、放贷,本身就是对“私有制”的尊重。如果不尊重的话,废这劲儿干嘛,抢就是了呗。

私有制是私有制。

在私有制基础上的偷、坑、蒙、拐、骗、放贷等,这又是另一回事。

你包括说,陕西资本被安徽资本从扬州干回陕西,又去四川后的开发盐井。一直无法解决的,就是实业资本和当地地主之间的问题,地主说,这地是我的,开口就是二一添作五,弄出来的盐一人一半,否则不租。

这样的契约,历史上比比皆是。而这样的契约本身,反应的就是私有制深入人心。

均田,不反私有制。

均田,恰恰是在试图维护“第一种私有制”,只不过用暴力重新去分配而已。

第一种私有制和第二种私有制,是两回事。

但私有制本身,是一回事。

私有制存在,所以才会出现第二种私有制,把第一种私有制干死,并在其尸体上发展起来的情况。

所以,私有制本身,意义重大。

大顺这边的百姓、士绅、商贾,对私有制这个概念,非常理解、非常清楚、非常明白。

不用说那么遥远的欧洲。

就是在此时的朝鲜国,朝鲜的百姓,明白什么叫私有制吗?日本那边,日本的百姓,明白什么叫私有制吗?

理解不了的。

朝鲜国百姓手里的土地,和大顺小农手里的土地,不是一回事。所以对于“我的、你的”这个意思的理解,也和大顺这边的人,天差地别。

包括说,刘玉在两淮搞的盐政改革,这里面就有个明显的“私有制”和“非绝对的私有制”之间的矛盾——盐户认为,那些草荡是他们的;但在法理上,这些草荡不是他们的,他们只有使用权,而他们却因为深入人心的私有制意识,把那些草荡认为是他们所拥有的。

也所以,在大顺,经济问题,很容易搞出来大风波。因为私有制过于深入人心,所以只要经济上出了问题,很容易衍化成政治上的混乱。

尤其是修路。

地权、征地、股权、收益等等这些东西,只要出了岔子,出事是必然的。

因为,私有制深入人心,你不需要一场“欧洲的启蒙运动”,大顺这边的人也知道,自己的权益受损是要反对的。

93年7月17日的那场关于土地、私有制的风暴雷霆,在大顺,早就已经刮过了。

而在法国,则需要一场从农业技术进步、农奴因为技术进步变成永佃农、实质上的自耕农、法权上的非自耕农开始算起,持续了200年的酝酿,以及启蒙运动的辩经,法国农民才理解什么叫“私有制”——地是别人的,我没权在上面拾麦穗,人家让我拾那是情分,不让我拾那是合理,这就叫私有制。

这是要辩经的。要从国王是上帝给予的权开始辩起的,一直辩到贵族在土地上拥有的乱七八糟的权利等等:没有93年的那场风暴,资产阶级要买地经营,不只是买地,还要“买断”贵族的养鸽权、狩猎权、管业权、徭役权;还要“买断”农民的拾穗权、放牧权、村社公地使用权等等、等等。

而这个道理,在大顺,是不需要“启蒙”,更不需要“辩经”的。

别人家的地,你可以骗、你可以设局、你可以欺诈、你可以逼迫等等,但是最终,只要你拿到地契,那么一切好说。但你拿不到地契,就算你官府有人,事也不好办。

兼并,是在私有制这个大的所有制下,进行的。比起法国那边乱七八糟的产权根本不明确的土地、买都不知道该找谁买的情况,兼并起来方便多了。

故而,在这种私有制深入人心的背景下,经济、权利这些东西,很容易引出大事来。

某种程度上讲,一个正统的、真正理解中原的封建王朝,应该清楚,核心是“维护第一种私有制、并减缓第二种私有制的出现和对第一种私有制的谋杀”——抑兼并,就是其中的一种方法。

但本质上,仍旧是私有制的。并且,无需启蒙,也无需教化,人就会在自己的利益受损的时候,站出来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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