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一回:夜阳昼阴(2 / 2)
这个索取的行为没有告诉任何人,任何人都不知道——自己的财产受到了不合理的侵占,至少是没被通知过的,没有得到任何人的许可。这是否是不公平的?
瞒了就是瞒了,骗了就是骗了。这是错的。”
这些字句是那样清晰,仿佛他方才就与卯月君探讨过一样。但泷邈觉得有种说不出去的奇怪:卯月君此刻分明与他们讲的是另一件事,可他的脑内就是会浮现出曾经的对话。他还记得那也是一个安静的夜。同样,他也记得自己的态度,自己的回答。
“这本就是‘是非’的性质是否‘正当’的问题。就像我认定,不论妖怪、动物还是人类,生来就是恶的,即使恶行被施加到我的身上我也不会有怨言。善行也是同理。何况在得到好处的同时,支付代价不正是理所当然的事吗?若当真保证公正,这是无可厚非的。”
当然不止这些,他们还说了许多。但这些话,泷邈都牢牢记在心里。他不至于有事没事便拿出来琢磨,但他坚信这番别有深意的话,一定藏了什么卯月君那时不能展开的秘密。
他还记得她的态度。
“因为其隐瞒的性质,让我总是坐立难安……虽然它一直很安分也很沉寂,我这担心显得杞人忧天了……我还是感觉这样不好……心里是过不去这道坎的。”
但她依然在这里,在六道无常的岗位之上,在黄泉十二月的职责之中。她并非因为无法理解才不去面对自己的工作,而是深知自己无法改变、无法抗衡、亦无法提出更好对策的处境下,选择最优的方式,在无奈之中前进,贯彻属于自己的善与正义。
这是没有错的。
没有错的。
没有错的?
他突然感到一阵难以言说的恶心。他说不出是为什么。因为卯月君的“虚伪”么?绝对不是。她并没有说谎,反而在知道真相的情况下,在持反对的态度时,仍认认真真地落实了自己的工作,绝无半点不配合的意思。因为她知道,她想不出更好的方法,她就只能选择当下最合适的。这亦是一种无可奈何。
那他在难受什么?泷邈当真说不清楚。他只是觉得浑身上下都很刺痒,让他坐立难安。他皱起眉,感到一阵烦躁,想要离开这里一个人待会。但他不想就这么离开卯月君,这好像违背了他的职责,即便这里已经有很多人,即便这里很安全。
孔令北自是没什么感觉的。但他看到泷邈如此不适,多少也觉得疑惑。
“你没问题吧?”
“没什么。”
“你这语气可不像是没什么的样子啊。”
罢了,暂时不要去想。看起来,那几位人类的反应也各不相同。凛天师似是有些自己的感慨,但他终归表现得云淡风轻,像是早已接受了问题的答案。而聆鹓那个姑娘,则像是没有听懂,或者说……听懂了也没表现出什么来。只是谢辙,他一人沉浸在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当中。即使在微弱的灯光下也能看出,他脸色发灰,神情是如此空茫。
所以每一位六道无常每一次形体上的死亡,都是以所有人类的生命力为代价的。这三千红尘中的芸芸众生,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个黑暗而可悲的秘密。然而,这当算得上是黑暗的、可悲的吗?人间的人类相对于黄泉十二月的数量,多得数不胜数,分担到每个人头上,不过是窃取了一毫一厘,甚至更短暂的寿命。不论多么危急的情况中,都不可能有人真差这么须臾片刻,便要撒手人寰了吧?相较而言,走无常经历了一次死亡,不过是从每个人类的身上拔了一根头发而已,这根本没什么——实在是无关痛痒的事。
但是……
但是啊……
“千百年来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么?”问萤说。
“唔,恐怕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吧……能接触到这层真相的人,定不是寻常之人。他们不论接受与否,都无关紧要。但抱歉,作为妖怪……我的感受恐怕代表不了什么。实际上我没有太大感觉——这可能有些冷漠。”
“你怎么这么想呢?”问萤皱起眉,“你在人间游历这样久,我反而比你更觉得荒唐无理。想想看,这种事说出去也没人信,更没人介意。虽说听上去伤及人们的性命,但实在没什么实感,何况那样短暂。更多时候,想必,他们不会说出真相。”
因为没有人知道当真说出去的后果是什么。不论无人问津还是引起恐慌,都同等程度的可悲。这要么证明人们对自己的利益并没有真切的概念,没有意识到冥府的行为是一种怎样狂妄的主张;要么证明人们就是这样渺小、就是这样脆弱、就是这样无能为力——而知道真相的人,什么也做不到。
他们的声音甚至传达不到奈落至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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