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四回 风满扬州城 情溢野桃岭(八)(1 / 1)
这时,引领骆燕的两个人踏上整齐的青石板路,走到一幢房子前。其中一个人把若虚放在一张石椅上,同时擦着汗珠,看来他们也累得不行了。他们俩喘了几口气,就登上洁白的台阶,恭敬地站在门口,其中一人拱手说道:“王爷,客人已经到了!”
马上从屋里走出几个人,为首的人是个外国人,后面还有两个风姿绰约的外国女子。这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当时有许多波斯、大食、回鹘、日本等国的商人在大唐做生意,有些人赚钱后,由于种种原因,没有带回去,而在本地买房置产,安居乐业了。这个穿着波斯衣服的外国男子虽有些面熟,骆燕却一下想不起来了。
这个外国男子迅速下了台阶,说道:“骆姑娘,你还认识我吗?”这一说话,骆燕就认出来了,她终于松了一口气,高兴地点点头,说道:“你是胡郎?”胡郎幽默地说:“如假包换!”他又看着昏迷的若虚,迷惑地问道:“桓将军这是怎么呢?”
骆燕焦急地说道:“胡郎,你能不能找个大夫?若虚中毒了!”胡郎一听,表情严肃,走到石椅边,俯下身体,仔细查看着若虚,然后站起来说道:“快进屋吧!”
骆燕背起若虚,跟着胡郎进了屋里。一进屋子,骆燕就更能感觉到这里的与众不同:地上铺着厚厚的暗黄色的地毯,地毯上绣着各色波斯风物,屋里布置得很奢华,全是波斯的风格,那精致的木雕窗花、轻柔的丝绸窗帘,那雕刻着细密花纹的橱柜,那墙壁上瑰丽的壁画,那巧夺天工的穹顶……满眼都是异域风情,似乎自己走进了遥远的波斯王国的宫殿。
但骆燕只是随便瞥了几眼,她还无心顾及这些波斯风情装饰。在管家的安排下,她把若虚安放在客厅的一张铺着波斯毛毯的坐床上。
没等骆燕说话,胡郎已经派人去找大夫了。胡郎则坐在若虚的床头,盯着若虚,又拿起若虚的手臂,摸着脉搏,其实他并不懂中医,这只能说明他对若虚十分关切。骆燕虽然很累,却没有坐下来休息,心烦地在屋里蹀躞着。她虽知道这种毒药毒不到若虚,可若虚还是昏迷不醒,让她心烦意乱。
没过多久,一个大夫模样的人背着药箱匆匆赶来,这个大夫是汉人,大概有六十多岁。骆燕赶紧走到若虚的身边。胡郎让开身,大夫先是对胡郎拱手行礼,接着凑近若虚的身边,拿起若虚的手,搭在脉上,仔细切脉,同时仔细查看若虚的脸色。
过了一会儿,大夫回头问道:“姑娘,这位公子似乎有毒在身!”骆燕点点头,说道:“他被人刺了一剑,伤在腿上。”大夫俯下身子仔细查看了若虚腿上的伤口,点点头说道:“不错!伤口有毒!”他转身拿出一些医疗用具,熟练地处理伤口,然后为若虚包扎好。——刚才骆燕根本没有时间包扎伤口,再说若虚的伤口也并不严重。
胡郎急切地问:“祁大夫,情况怎样?”祁大夫站起身来,说道:“王爷,从脉象上,应该没什么大碍!”胡郎松了一口气,又追问道:“为什么他还在昏迷?”骆燕也睁大眼睛,看着大夫:自己也有同样的疑惑。
祁大夫略带不解地说道:“这位公子中毒了,从伤口看,这种毒性很强,可是——”他看看骆燕,似乎想问问骆燕。
骆燕马上说道:“他以前中了雪域三魔的毒,毒性还在体内。”祁大夫点点头,说道:“哦,这就对了!老朽年轻的时候就听说过雪域三魔。据说雪域派的毒十分厉害,估计今天中的毒没有超过上次,所以只是暂时造成这位公子的昏迷,却没有多大的危害。”
骆燕马上问道:“老先生能不能解这样的毒?”祁大夫面带羞愧之色,摇摇头说道:“惭愧得很,老朽无能!”
胡郎又问了一遍:“这么说,他不会有事?”祁大夫点点头,说道:“是的,王爷!”他收拾好东西,“王爷放心,这位公子很快就会苏醒的。”说着他对着胡郎拱手退了出去。
骆燕坐到若虚的床头,为若虚擦擦脸上的泥污,这时她才感到累极了。胡郎见骆燕满头大汗,满身泥土,头发上还沾着树叶、枯草,就让骆燕去洗洗。
马上门口出现了一个年龄与骆燕差不多的姑娘,这个姑娘也是波斯人。她微笑着对着骆燕作了一个手势。骆燕见若虚稳定了,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波斯姑娘走了。
等她回来的时候,已经洗换一新。她穿着波斯女子的衣服,披散着长发,窄一看,倒有几分波斯女子的风情。此时若虚已经醒了,正在与胡郎聊天,见骆燕走来,好奇地看着骆燕。见若虚安然无恙,骆燕很高兴,问道:“好了吧?”若虚微笑着点点头。见若虚老是注视自己,骆燕不禁看了一下自己,也哑然失笑了。
胡郎说道:“骆姑娘真像我们波斯人!”骆燕笑道:“我祖上还真的是波斯人。”胡郎笑着说道:“那骆姑娘也算是我们的老乡了。”
骆燕坐在若虚床头的椅子上,说道:“波斯王爷,还老乡呢?你这儿没有茶啊!”胡郎没有听懂,问道:“什么茬?”骆燕做了个喝水的动作。胡郎这才明白了,还没等他说话,那个波斯姑娘就端着茶水进来了,骆燕坐直身体,一连喝了几碗水,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
若虚问道:“刚才累坏了吧?”骆燕摇摇头,说道:“还好!是王爷的人背你回来的。”若虚摇摇头,表示不相信这话,胡郎接过话,说道:“我知道,骆姑娘把你背到了桃岭寺,后来才是我的人背你回来的。”
骆燕不想再接着这个话题,就问道:“你还真是王爷?”胡郎反问道:“我?不像?”骆燕说道:“你是王爷,为什么还在汉口的黄鹤楼客栈里受人打骂?”
胡郎摇摇头,说道:“王爷也有落难时!这是我的伤心处,说来话长!你们还没有吃饭吧!我们边吃边谈。”这么一说,骆燕、若虚觉得肚子都在咕咕叫了。骆燕起身扶起若虚,跟在胡郎的身后,朝餐厅走去。
这个胡郎还真是个波斯王爷。自小在波斯王宫长大,他十分向往东方文明。十几岁的时候,他跟着一个外交使团第一次到了长安,对大唐的富庶、中华文化赞不绝口,对这里幽美的自然风光更是流连忘返。这以后,他经常到大唐来,一开始就是游玩,后来在一个精通生意经的管家的劝说下,他涉足商界,起初只在长安一带开了几个店铺,后来生意的规模逐渐扩大,从洛阳到扬州,很多城市都有他的店面。同时他对大唐的风俗民情也是越发熟悉,大唐的官话也学得有模有样了,为了方便,他给自己取了个大唐的名字,叫胡郎。
后来他的财富积累得越来越多,在国内的势力也越来越大了。在手下人的撺掇下,他加入了争夺皇位的行列,结果失败以致于招来了杀身之祸,被迫逃离波斯,来到大唐,可是波斯国内的杀手并不罢手,追着来到大唐。
由于有个手下人叛变了,胡郎的行踪被发现了。双方混战一场,胡郎的随从被波斯高手杀得死的死,散的散。胡郎只身逃命,东躲西藏,迤逦来到汉口,后来住在黄鹤楼客栈,一直不敢露面,几年过去了,他估计那些波斯杀手都回去了,就想回扬州定居,可是他只身一人,怕在路上不安全,迟迟不敢离开,以致于后来盘缠也没有了,反欠了老板的银子,就是想回去,也是举步维艰。正好遇到若虚、骆燕,为他还了银子,给了他盘缠,同时也给了他回去的勇气。在皖河口的时候,若虚在临危之时,还给了他银子,使他深受感动,对若虚的好感上升到一个新的层面。脱险后,他小心翼翼,辗转回到了扬州。
这里的建筑叫桃岭苑,是早些年胡郎从一个大唐商人那里买下的,这里地处野桃岭的山坳中,四周山林茂密,十分隐秘。胡郎又重新加以整饬、扩建,使得原本衰败、荒凉的屋子焕然一新,又别具异国情调。回到桃岭苑后,胡郎还是不敢出门,过着隐居的生活,怕波斯杀手找到这里。
这一天,胡郎登高远望,正巧看到骆燕背着若虚躲避青龙派的追杀,他马上派人去接,若虚、骆燕这才脱离险境。听了这些介绍,若虚、骆燕吓得一大跳:不是胡郎相救,岂不在这荒郊野外丢了性命?骆燕还有更深一层的理解:这是若虚的善良得到的回报!
休息了一下午和一晚上,第二天清晨,若虚、骆燕基本恢复了体力。听着外边清脆的鸟叫,嗅着阵阵花香,呼吸着窗外的新鲜空气,若虚在屋里呆不住了,他让骆燕搀着来到外边,走了一段路,骆燕就让若虚坐在路边亭子的椅子上。若虚的腿上有伤,不合适多走。
骆燕看着远处的山林,问道:“昨天,你怎么老是看人家?”若虚一笑,说道:“你穿着波斯姑娘的衣服,也挺好看的。”骆燕摇摇头,说道:“那套衣服很紧,勒得我的身体——哎呀,我都不好说了。”
若虚还是笑笑,说道:“那就不说了!”骆燕盯着若虚看了一眼,就赶紧扭过头,说道:“不说了?你心虚了吧?”若虚笑而不答,等着骆燕的下文。骆燕说道:“你老是盯着人家看,不该看的地方也看了吧?”
若虚迟疑了一下,还是点点头。骆燕怒道:“你还就承认了?”若虚摇摇头,说道:“谁叫你穿得那么好看了?我不能老是闭着眼睛吧?”骆燕嗔怒道:“你还有理呢?”若虚眨眨眼睛,点点头说道:“还是他们书生说得对,非礼勿视!”骆燕哼了一声,嘟囔道:“书呆子气!”其实,若虚知道,骆燕这样说话,是不把自己当做外人,不是真想责怪自己,而是想让自己难堪,她似乎也想看自己的窘态,这一点跟赵姑娘是一致的。
“哎,若虚!”骆燕似乎又忘了刚才的事,“胡郎的丫环都穿着那个样子。我看她们也都挺漂亮的。”若虚摇摇头,说道:“不敢看了!有人不愿意!”见若虚板着脸,骆燕说道:“哼!要是我把这事说给赵姑娘听——”
若虚连忙摆摆手,说道:“大姐,行行好吧!这事与赵姑娘没关系!”骆燕得意地一笑,说道:“这态度还差不多!”她蹲在若虚的身边,摸摸若虚的腿,问道:“还疼吗?”若虚摇摇头,说道:“一点小伤,不足挂齿!”
“不足挂齿?”骆燕笑着说,“我说桓将军,你率领千军万马,攻城拔寨,势如破竹,却栽在了什么周墨、李稗的手中,真是闯过了大风大浪,却在小河沟里翻了船!”若虚活动活动受伤的腿,应道:“哎!教训深刻啊!”骆燕说道:“你呀,还是栽在你的仁义上。”若虚问道:“愿闻详解!”此时骆燕似乎回归了她的本性,可若虚还是喜欢带点“狡黠”的骆燕。
骆燕说道:“其实,你是急着想为崔大侠复仇。他的师弟死了,你感到过意不去,这是你紧追李顺的根本原因。我们与李顺又没什么深仇大恨,何必拼命追他?”
若虚点点头,说道:“我确是这么想的!可是周墨、李稗说得丝毫不差,没有破绽,我就没有再怀疑了。”骆燕说道:“但是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前者。”若虚又问道:“我这样做,不对吗?”骆燕坐在若虚的身边,说道:“我可没说!不过,你这个仁义之士,还是被青龙派的人钻了空子。”她忧心忡忡地接着说道:“青龙派是处心积虑地要对你下手,无所不用其极!”
若虚点点头,微微一笑,说道:“这次又多亏了你!可你这样的冒险是不值得的。”骆燕瞪了他一眼,说道:“你又是那一套!丢下你,我就可以独自偷生了?”若虚收敛笑容,认真地说道:“这又何必呢?能活一个是一个。我不需要你陪着我去死!”
骆燕说道:“你要是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她低着头,拨弄着衣角,这也是她第一次说出这么大胆的话,虽是脱口而出,确是她一个少女的真诚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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