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浑 水(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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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苏大昌来说,今夜注定是难忘的。一个半小时前,为了凸显自己的豪气,博美人一笑,他以五十万美金的高价购得了日本战国时期的骨董。此举虽让会场中其他买家艳羡不已,但身侧的情人只爱风月,不爱古玩,早已是不耐烦了。所以一回到家,他便草草放下骨董,忙不迭地与情人享受起床笫之欢来。

就在他竭尽所能让身下的美人莺啼连连之时,卧室门却被拍得山响,管家高叫“老爷,老爷,出大事了!”

“干你娘嘞!”苏大昌只得草草披衣下床,拉开门问道:“一惊一乍的,嚎什么?”

“有位先生上门,询问您刚买的骨董,我本来想打发他走,可他却一再让我去看看东西还在不在。”管家急切地说:“我以为他是唬我,结果……结果……”

“没了?”

见管家丧着脸连连点头,苏大昌知道大事不好,忙问:“人在哪儿?”

“还在院门口……”

站在院子门口的,是个身形高瘦,长相儒雅的年轻人。见苏大昌脸色煞白衣衫不整,他不待对方开口先亮明了身份:“我叫贺振良,是国民政府军统局的。”

“军统局?我还以为是警察哩。”苏大昌扭头吩咐管家:“报警,快!”

“等等”贺振良叫住管家:“这案子找警察只怕也没什么用。”

苏大昌急的跺脚:“干你娘!丢了东西还不让报警?”

“如果是普通的盗窃案,我怎么会来?”

苏大昌一想倒也对,虽然他身在香港,但军统是干什么的他多少还是知道些。既然都惊动了军统,想必事情不会小了,他强挤出一个笑脸问:“长官,你怎么知道我丢了东西?”

“你可知道这骨董出自哪里?”

“这是日本战国时期的物件啊。”

“这不是普通的骨董,据我们掌握的情况,日本人对它兴趣极大。”

“啊?为什么?”

见贺振良并不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报以微笑,苏大昌识趣地说:“明白明白,机密是吧?说不得,我不该问,不该问……”

见苏大昌是个懂事的,贺振良便道:“带我去看看,或许能找到些线索。”苏大昌不敢怠慢,忙命管家引着贺振良去勘察现场。

苏宅离市区很远,是一幢坐落在太平山脚下的二层仿欧式别墅。四面用镂空的铁栅栏结成院墙。院子里种着花草,院墙外是一圈半人高的密实灌木丛。房子西侧是停放汽车的车棚,丢失金印的现场——客厅位于西侧门廊的尽头。

贺振良先将屋子的门窗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破坏的痕迹。便问道:“今晚苏先生回来后,都有些什么人来过?”

“老爷回来后家里就只有我们四个人。”管家想了想又说道:“司机交过车钥匙就回家了。”

管家口中的四个人,指的是苏大昌和他的情人,以及苏家的仆妇和他自己。

贺振良又问道:“今晚最后一次打扫是什么时候?”

“老爷动身后,我们把家里收拾了一下,之后再没有打扫过。”管家回答。

看着锃亮的地板,贺振良眉头皱了起来:“没有破门而入,连脚印都没留下,看来是个高手。”又问“苏先生回来后,听到什么响动没有?”

“没听到。”管家答道:“老爷和曼丽小姐都累了,把东西摆到客厅他们就去歇了,我就去厨房帮忙了。”

“没听到没听到。”仆妇操着一口苏州话有些不耐烦地回答:“别说响动,就连狗都勿有叫一声。”

贺振良惊讶地问:“养着狗?我来的时候它怎么没叫?”

“怎么没叫?”一个甜腻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贺振良回头看时,是一位穿着睡袍、身材凸凹有致的丽人。

“我们刚睡下这死狗就叫。”曼丽小姐依偎着苏大昌,嗔道:“那叫一个难听,跟哭丧似的,败兴死了……”一面说着,一面死死拧了苏大昌一把。

苏大昌臊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忙说道:“对对,好像是叫了几声,是叫了几声……”

“狗在哪?”

苏宅豢养的,是一条纯种的德国牧羊犬。此刻,它僵硬地蜷缩在离院内狗舍不远的地方,大张着嘴,却已发不出半点声音。在它身下,一滩血迹尚未完全干涸。

贺振良检查了伤口——狗的前胸处有一个小孔,除此之外,再无伤痕。

“直接扎中心脏!”贺振良不禁打了个冷战——这种手段他别说见,连听都没听过。但一见可知,这种一招格毙猛犬的技巧,绝非普通人可以掌握。看着这细小的伤口,他却愈发迷惑,不禁低声自语道:“难道随身带着锥子?”

曼丽小姐早已不耐烦了,这条狗不知为什么,平时一见到她就狂叫,对她来说死了倒清净。至于宝物失窃,那也不在她关心的范围之内,反正拍卖会也去过了,风头也出过了。但自打这贺振良一来,屋里屋外折腾这么半天,搅和了她的美事,这才真真让她窝火。看贺振良煞有介事地推断,便把火撒到他身上,揶揄地说到:“切!还锥子。筷子、簪子、钉子、钎子,哪个扎进去不是这样?猪脑子么?”

见情人撒泼,苏大昌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只好讪讪地对贺振良说道:“贺长官,您多包涵,多包涵啊……”可后者似乎没听见,把苏大昌急得搓着手,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贺振良却站起身来,冲曼丽小姐赞许地一笑,说道:“多谢提醒。”

是的,就算这贼是有备而来,带着筷子、钉子、钎子,锥子也明显是不合理的。但如果是女人的话,头上别着根簪子,却再合理不过。别说,如果不是曼丽小姐撒这通火,贺振良还真不大可能会想到这些。

调查进行到这里,贺振良大致推演出窃贼的作案路线——在苏大昌回家后,窃贼先躲在暗处观察并等待时机,也许由于司机离开时与狗嬉闹过,窃贼发现院子里有狗的存在。于是用发簪刺死了狼狗。在这之后,窃贼不留痕迹地打开侧门的门锁,进入室内,窃出金印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勘查过现场后,贺振良便起身告辞。苏大昌一面奉茶,一面让管家打电话叫住在附近的司机马上过来,执意要派车送他。贺振良一琢磨,这里离市区很远,叫人力车确实不大容易,也就不再推辞。

送贺振良上车前,苏大昌小心翼翼地问:“长官,不知道这金印还追不追得回来?”

“就算你追回来了,日本人还会再来偷。而且这次他们算客气的,只杀了狗,没杀人。我看,这亏你就吃了吧。”

一听贺振良这么说,苏大昌苦着脸说:“可是,我这五十万……”他心疼地箕张着手指:“五十万哪!”

“破财免灾。”贺振良拍拍他肩膀,上车离去。

管家一头雾水地看着苏大昌,问道:“乖乖,说得真轻巧,这财一破就是五十万,左右不是他的钱。老爷,咱们还是报警吧?”

“啊?……”苏大昌怔怔看着管家,深深懊悔不该逞一时意气跟日本人竞价。不然何至于招来这场祸事?五十万美金可不是小数目,难道真就这么打了水漂?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认了吧。钱没了可以再赚,要是搅进军统和日本人的这趟浑水里,小命还在不在都难说。见管家不住催问,他恨恨地骂道:“干你娘嘞!”

***********

贺振良坐在别克轿车中,整理着思路。对于他来说,作案过程并不重要,他真正关心的是窃贼留下的线索。如果不能迅速做出判断并锁定目标,有可能会铸成大错。毕竟,他们已经晚了一步。

三天前,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副局长戴笠收到来自汪伪特务组织“76号”内部潜伏人员的密报——日本已派出特务,将在拍卖会上不择手段取得丰臣秀吉的金印。至于原因则不得而知。戴笠判断,如果不是日本方面与76号高层故布疑阵,就是这金印对日本来说,确实存在着巨大的价值。

在沉吟了一小会之后,戴笠做出了判断——第二种情况的可能性更高。毕竟,用买骨董这种假消息来迷惑敌人,不论是掩护军事行动还是政治行为,几乎都没有太大的意义。

他想起拿破仑的一句名言:“绝对不要做你的敌人希望你做的事情。原因很简单,因为敌人希望你这样做”。随即拿定主意,不论对方真实意图如何,抢在头里得到这枚金印,都是上上之策。

于是,戴笠决定派一支精英小组,秘密赴香港获取金印。执行这任务的最佳人选,莫过于军统最年轻的少校组长,他的得意门生——贺振良。

“时局艰难,正是我辈男儿用命之时啊。”戴笠拍着贺振良的肩膀对他说:“完成好这次的任务,就是打赢了一场淞沪会战。”

不凑巧的是,情报来得太迟,当贺振良的小组匆匆赶到告罗士打酒店时,拍卖会刚刚结束。于是,在进行了部署后,贺振良亲自找到金印的买家,这就有了上面的那一幕。

“唉……”正开着车的司机忽然长叹一声,没话找话地说:“不瞒您说,从告罗士打出来时我还觉得老板这次发达了,哪知道摊上这档烂事。”

“唔?”贺振良漫不经心地回应了一声。

“出酒店的时候,感觉车子好重”司机认真地说:“人家都说,贵重贵重,车上有贵人,车子才会重……”

车子很重?难不成窃贼是藏在车里?

想到这里,贺振良大喊:“停车!”

一打开后备箱,司机就惊呼:“怎么搞成这样!?”贺振良仔细地看了看,只见后备箱里凌乱不堪,各类衣饰鞋帽被揉得和纸团一样。但杂乱中又似乎找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便关上了箱盖。正要上车,却发现了一处异样。

这是……?

借着车尾灯昏暗的光线,贺振良分明地看到,在银光锃亮的保险杠上,有一块已经干涸的,透明的印记。

*******

就在苏大昌的司机和狼犬嬉闹一番离开后,一个窈窕的身影从大门西侧的灌木丛中缓缓站了起来——一个穿着黑色旗袍的年轻女人。

女人把旗袍侧边的扣子解开,将前后襟高高撩起,在腰部打了个结实的结,手一撑,轻盈地跳过面前的铁栅栏,蹲在地上时,手中已多了一个银光闪闪的东西。而狼犬已察觉了她的存在,发出一阵“呜呜”的低吼。

女人蹲在地上,冷静地判断着狼犬的方向。突然,她用力一蹬,全速向狼犬跑去,她脚下动作虽快,但踩在草木之上却并没有发出很大的声响。狼犬吠了一声,呲着牙向这位不速之客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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