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忍 具(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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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社门口那张老旧的木制柜台后,杜立正用枪押着三个人。其中两人肤色黝黑,穿着灰黄色的宽袖制服,竟然是两位印度裔的警察。最后一人双手被绑住,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并不宽敞的堂屋里充斥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怎么把警察抓了?”贺振良双眉拧成一个疙瘩,责备杜立道:“跑不了吗?”

杜立头都不抬,硬邦邦地说:“没办法”

“这位是?……”万墨林眉头微皱,脸也拉了下来。青帮辈分规矩森严,弟子们不仅对杜月笙毕恭毕敬,对头目讲话从来都是好声好气,故而对贺振良部下这种说话方式颇不认可。

“哦,他是杜立中尉,是我们小组的干将!”贺振良早已习惯老怪的说话方式,并不以为忤,介绍他时,语气中充满了赞许之意。但万墨林却只出于礼貌朝杜立拱拱手,似乎全不以对方为然。简单打过招呼,他指了指那两个警察吩咐道:“把这两位先请到别的屋去,我们说几句话”。

待青帮弟兄把警察带走,万墨林蹲下身去,对被捆住的那人冷冷说出句切口:“一炉高香天上升,迎我祖师潘钱翁。”

青帮的切口,又叫“春点”“盘道条口”。青帮弟子在入帮时都发过毒誓,对方摆出春点必须回应。如若不然,不得好死,罪业延及后世。

“三……”那人面容扭曲,显然是极不情愿,但还是应道:“三老四少坐堂中,弟子举香把礼行……”

“你家帮头?”万墨林依旧是冷冷的语气。

“兰山”

“你家堂口?”万墨林语气竟平缓下来。

“中州码头……”

“放屁!”万墨林勃然大怒道:“山东帮头去河南跑码头?你他娘的胡说八道!”

不料那人虽坐在地上,却瞪圆了眼,梗着脖子吼:“老子就是兰山的帮头!老子就是中州的堂口!我严老七是明字辈的人,怕是你家杜老头子也得叫我一声老祖!”

青帮辈分“元明兴理、大通悟觉”,杜月笙辈分并不高,只是“悟”字辈,但因为混得好,手面阔,很多“通”字辈的也当他是平辈。但这个其貌不扬的人居然自称是“明”字辈,这确实出乎万墨林的意料。

万墨林沉吟了一下,判断对方应该没有说谎——否则他只需否认自己的青帮身份,一直抵赖下去就是了。山东青帮和上海青帮虽说同出一门,却几乎没什么来往,各有各的山头。他对山东青帮知之甚少,只听说他们已沦落为手艺人的组织,早不是什么有影响力的大帮会了。可实力再薄弱,终归还是青帮,这“辈分”二字是万万乱不得的,一时间竟不知拿这个“前辈”怎么办才好。

见万墨林不说话,严老七挣扎着大叫道:“你们这算什么?大小不尊,欺师灭祖吗?”

“你!……”万墨林心中一凛——他说的是青帮十诫,是每一名青帮弟子必须恪守的戒条。万墨林在青帮是“觉”字辈,比“明”字辈低上整整五辈,若是称呼起来,他得叫对方一声“老祖”。现在把老祖捆在地上问话,“大小不尊”这一条已是犯得结结实实。正无可奈何时,却听身侧贺振良说道:“抓你的是我的人,和他们没什么关系。”

严老七眼一翻:“你是谁?”

“我是党国军人,并不是你们的同道。”

那严老七气焰立刻矮了下去,蜷缩起来不再做声。白珊却对贺振良说道:“老大,敌人干掉了他们三个人,手法相当奇怪。”她一指严老七:“这家伙都吓尿了。”

原来屋子里弥漫的竟是尿骚味。见这位“老前辈”如此不堪,把青帮的脸都丢到了天边去,万墨林眉头攒成一个疙瘩,厉声吩咐:“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伺候老祖换条裤子!”

贺振良没功夫耻笑严老七的丑态,只想尽快找出线索。听白珊说敌人手法“奇怪”,而不是“歹毒”“凶残”“狠辣”,他一挥手道:“带我去看看。”万墨林是受命协助贺振良办事的,当然不愿落后,带着几个青帮弟子也跟了上来。

几人上了楼。一推开门,血腥气便扑鼻而来。一名青帮弟子只朝屋内看了一眼便弯下腰,大声干呕起来。万墨林是见过大场面的,“哼”了一声,从兜里掏出一块手帕,掩住了口鼻,进到屋内。

贺振良环视屋内,指着地上的两具尸体问:“你们动过没有?”

“没有。”白珊道:“都留着给你看呢。”

“唔……”贺振良点点头,对部下这种保护现场的做法表示认可,接着便蹲下去,验看起尸体上的伤口——致命的只有一处脖子上的刀伤;胸腹有塌陷,肋骨肯定断了几根。看来敌人不但力道大,搏击技术也相当精湛。不过,这处刀伤却有些问题。

刃口位于脖子的左侧,刺入的角度是自上而下,显然是在死者被击倒在地后,凶手追上来,蹲在地上刺入的。可是作为刺伤,为什么会有切割留下的痕迹?

他用手在空中比划着,虚拟着刀刺入时的情境,可无论怎么比划,都觉得这个切割痕不成立。

万墨林也蹲下来,端详着那道伤口,感慨道:“青帮弟子,视死如归!”

听他这么说,贺振良恍然大悟——这割痕应该是死者在敌人持刀威胁时自己撞向刀尖,刀身刺入后,敌人情急之下抽刀产生的,想不到万墨林验尸的眼光竟如此高妙,顿时心生敬佩。

检查过尸体后,贺振良又仔细验看布置在厕所里的陷阱,白珊心急,问:“老大,看出什么门道没有?”

贺振良回了句“你觉得呢?”仰着脸继续看着厕所门口的机关——那是一个小小的插销,只要门被推开,插销就会弹起,陷阱就会发动。五个螺旋形的纤细钢线分别从五个方向弹射过来,完全没有死角。

“我觉得……这次的敌人和以往不一样。”白珊思忖着答道:“这些东西太古怪了,我从来没见过。”

“敌人应该很赶时间。”贺振良看着刃口上的血迹已呈褐色的螺旋刀头说:“这陷阱发动后,全部机关都落在地上,聚在一起,目的应该是方便回收,但他们却没把陷阱拿走,可见不是一般的着急。”

他一边说着,却忽然想起一个关键的问题,问:“对了,那个什么严老七怎么好好的?”

“我们来的时候就听到他在楼上惨叫,上去后看见他坐在地上,浑身哆嗦,已经吓尿了。”

“警察呢?警察又怎么会来?”

“他们是我们把严老七控制住之后过来的,说是老板娘报的警……”

贺振良想了想,已推测出这伙山东青帮当时的部署——严老七留守断后,其他三人上楼接敌,这才让他捡了条命。他看了看屋内闭合完好的门窗,见插销都好端端地插在原位,新换的窗纱也完好无损,判断敌人应该是顺楼梯走大门离开的,这样的话,那严老七该见过敌人才是。便问:“严老七没看到敌人么?”

“我们也想到了这个问题,问他就是不说。”

几人旋即下楼,那严老七已松了绑,被几个青帮弟子围住,正低头坐着,嘴里不断嘟哝着咒骂。虽然臭味犹在,不过好在裤子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这条裤子是从附近人家随便买的,极其肥大,穿在他身上相当滑稽可笑。

贺振良快步来到严老七身前,问“严老七,谁把他们弄成这样的?”

“是……”严老七眼珠一转,生生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脖子一梗道:“老子凭啥告诉你!?”

“凭……”贺振良被他反问得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回答。

身边的万墨林接过话来,说:“‘友爱当效手足情,安清义气传万冬’。这几人被残忍杀害,你难道不想替他们报仇吗?”他说的是青帮帮规,训戒弟子需遵守义气,情同手足,严老七自然知道。但万墨林对这没骨气的家伙厌恶之极,是以在说话时连声“老祖”也不称呼。

严老七却激动起来,嚷道:“当然要报仇,可报仇是我们的事,跟他这个臭丘八有毬的关系!”

万墨林等的正是这句话,一笑说道:“你说得对,给他们报仇是咱们青帮的事。”他故意把“咱们”二字咬得极重,提醒对方不要忘记他也是青帮中人。接着问道:“说吧,是谁害了咱帮里弟子?”

不料严老七把眼一瞪:“谁教你的规矩,就这么跟我说话?”

万墨林无奈,只得假模假式地说:“请教老祖,是谁害了咱帮众弟子?”

“是两个狗男女!”严老七恨恨说道:“再逮到他们老子非……”

万墨林一摆手打断他的“豪言壮语”:“您老人家说细点,这狗男女都长什么样子?”

“男的又矮又瘦,那小娘们倒是漂亮得很……”想到刹那的模样,他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猥琐起来。

杜立掏出袁伟画的画像问:“是她么?”

不料严老七却一仰脸说:“你他娘是谁?也轮得到你问我?”万墨林只好又当起传声筒:“老祖,麻烦您认认看是不是她?”

严老七忙不迭点头:“对对”又困惑地指着杜立问:“这人怎么有她的相片?”

贺振良被他说得暗暗心惊——这个鬼魅般的女人居然还有帮手?但既然有帮手,跟浅野交割金印的时候怎么没见他露面?

万墨林观察着贺振良的表情,见他凝神思索,知道找对了门,进一步追问道:“他们都穿什么衣服?”

“男的穿灰色长衫,女的穿着旗袍……”

白珊急急地问:“蓝色的旗袍吗?”

严老七又仰起脸,翻着白眼道:“你他娘的又是谁?老子凭啥告诉你?”

“你……”白珊满肚子为袁伟报仇的心思,急着得到答案,早对严老七的故作姿态不耐烦起来,一抬手就要动粗。贺振良忙拦住她,冲万墨林递个眼色。万墨林只得无奈地重复着白珊的问题:“老祖,那娘们是不是穿蓝色的旗袍?”

“对对,正是穿着蓝旗袍!”严老七得意又鄙夷地瞟了一眼白珊,似乎在说“我只回答青帮中人的问话”。

白珊急于问出对方特点以便追踪,全没理会他那点心思,心想万一她换了衣服可就没那么好找了,多掌握点她同伴的特点总没坏处。又问:“男的呢?除了穿灰色长衫还有什么别的?”

见这位老前辈又翻起白眼,万墨林只得再次重复问道:“那男的还有什么其他特征?”

“男的长相倒没什么特别,但他带着伤,先头被咱帮里弟兄打伤了胳膊。”他有些得意地说:“哆里哆嗦的,袖管上都是血呀”说完又冲白珊轻蔑地一瞥。

听他说完,白珊想起在酒店时她注意到,击昏贺振良,假扮拿督的敌人左手袖管上有一大块褐色浸渍,很显然是渗出的血形成的。可这人什么时候跟她成了同伙?连忙从兜里拿出袁伟的记事本,把那张花了十美元画得“拿督像”亮了出来。

“是他么?”万墨林替她发问。

“对对……”严老七鸡啄米似地点头,又问万墨林:“他们怎么有这俩人的相片?”

贺振良心里也画着问号,但他知道,问出敌人去向更为关键。便问:“他们怎么跑的,往哪个方向跑了?”他知道这青帮前辈绝不会回答自己,不待他翻起白眼,先朝万墨林使个眼色。

万墨林会意,把同样的问题又再问出一遍,不料严老七却说:“我一直守在门口,没看见他们出来。”

贺振良听了,皱着眉看向白珊杜立。白珊一头雾水,杜立却猜出老大的心思,言简意赅地说道:“搜了,没人。”白珊这才明白,补着杜老怪的话说道:“我们仔细搜过了,除了他们仨,旅社里一个人也没有。”

“其他房间的门窗也都关好了?”贺振良追问。见白珊杜立连连点头,便对万墨林说:“只能是走大门。”

万墨林点点头,好声好气地问严老七:“你老人家再仔细想想,从他们仨进去后,到你进去前,这中间有什么人离开旅社?”

严老七挠挠脑袋,说:“这儿一共也没住多少人,他们仨一进去就把老板娘吓跑了。之后出来个挺大岁数的男人,再后来,又出来了一大家子。然后就再没见谁出来。”

“那一家人都什么样?”

“四个大人一个孩子”严老七说:“两男两女,带一个小女孩。”

“这人数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哎呀,那孩子被个娘们抱在怀里还一直哭,搁你你不多看两眼?”他话音刚落,贺振良急忙命令道:“去查查,这里有几个房间住过人。”

杜立也不言声,飞奔着去了,不一会回来,用手比划出一个“三”。

像百利这种小旅社没有套房,如果先出来的上岁数男人住着一间,那一男一女两个敌人住着一间,第三间房里,无论如何也很难将就下四个大人和一个孩子,敌人一定是藏身在这群人里面。贺振良想到此节,正要问他们的去向,万墨林已先他一步问:“那几个人往哪个方向走了?”

严老七手一抬指个方向,说:“我就看他们出了巷口,之后去哪了我可不知道。”

听他这么一说,白珊沮丧地说:“老大,这下线索是真断了……”

贺振良心里更加烦乱——敌人已走出去半天,即便现在顺着方向追也不可能追得上。虽说已拜托杜月笙控制了港口,可就算敌人离不了香港,要在偌大的岛中找两个人,其难度也不亚于大海捞针。

万墨林见状,建议道:“不如先回去,找老师想想办法。”他说的老师,自是杜月笙。虽然他话是这么说,但心里也清楚,线索一断,即便是手眼通天的杜老板,也不见得能有什么办法。见贺振良对自己的提议不置可否,他正想再说几句安慰的话,却看见一个弟兄匆匆跑过来,禀报说:“管事,外面来了几个青帮的朋友,说要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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