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歌 诀(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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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见雷震跑得匆忙,严老七只道他是找出了开启螭虎的办法,急忙站起来,万分期待地问:“打开了?”

雷震摇摇头,问黑兰:“她呢?”

黑兰见他这么问,兴高采烈地睁大眼睛反问道:“她是谁?”

“青草呢?”

黑兰见他急的跳脚,得意地说:“下车啦”又大大咧咧地问:“你找她有事?”

“我……”雷震脑中一片空白,一时间编不出答案,只能如实说道:“没什么事……”

黑兰故作惊讶地问:“没事你找她干嘛?”说着双手抱在胸前,歪着头撇着嘴说:“我劝你还是少惦记人家吧,人家可是要出嫁的人了……”

严老七却一心惦记那只螭虎,寻了个话缝说:“师弟,要不我过去帮你一起琢磨?”

雷震潦草地应了声:“好”又问黑兰:“她下车多久了?”

黑兰手一摊嘴一撇:“我怎么知道?我这穷丫头又没有表!”雷震焦急地向窗外望去,却在站台上看见唐静正在对一个男人指指点点说着什么。他手一指,问:“跟你师娘说话的是谁?”黑兰看了“咦”地一声,说:“这不是那个小贼吗?”原来这人正是先前偷青草钱夹的窃贼,一想到对方毕竟是男人,她担心师娘吃亏,忙说:“咱们快下去看看,可别出什么乱子……”说着便拽着雷震下了车。

站台上人声嘈杂,两人走到近前,才听清唐静正教训他说:“既然现了丑,就别再当着我的面找场子,你这已经是坏了规矩,懂吗?”那小贼连连点头,态度十分恭敬。

“静姐,怎么回事?”

唐静指着那小贼说:“他在车下又偷了青草钱包,我教训他几句。”又埋怨黑兰:“非磨着人家要吃点心,你怎么那么馋?”

听她一说雷震才知道,原来一路上黑兰听青草讲起徐州的美食,表示出极大的兴趣。青草见她爱吃,答应到了站就去给她买上一些。不料下车后又遭了贼偷,幸好被在站台上透气的唐静看见,当即把这贼抓了现行。又使手段在他眼前把钱包偷了出来还给青草,青草坚持要去买东西,她拦都拦不住。

见黑兰吐着舌头不吱声,唐静又问:“你怎么不跟着她一起去?就让她一个女孩子家自己去了,多危险啊?”

黑兰小声答道:“我们打赌来着,所以我……”她自知犯错,声音越来越小。雷震却急问:“静姐,你怎么不跟住她?”

唐静一跺脚,指着那贼说:“看我亮了手艺,这人死缠着非求我指点,就差没跪地上了。我叫大庆陪她,可没等大庆过来她就钻人群里找不着了……”雷震见站台上到处都是旅客,更加惦记青草安危,焦灼地四下张望起来。

那小贼仍贼心不死地央求唐静指点,唐静又骂了几句,最后说:“你要真想学,就去宿州找‘半边靠’吧,就说唐寡妇让你拜他。”

等那小贼千恩万谢地去了,黑兰问:“师娘,他能练出来么?”唐静白了她一眼说:“手筋都废了,练个屁!”说罢又冲地上狠狠啐了一口。

左等右等,还是不见青草的影子。眼看火车要开了,雷震才回到车厢,他心乱如麻,顾不得去研究那只螭虎,只坐在青草的位置上怅然若失,心想她不是要去徐州,怎么还答应给黑妞买吃的?到现在还不回来,是不是走出去太远,回来时没赶上车?正胡思乱想时,只见车厢门一开,青草拎着七七八八的油纸包走了进来。

见她平安回来,雷震心里简直高兴到开花,蹦起来走上前去接过她手中的东西,嗔怪道:“你怎么自己去买东西,外面这么乱……”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讪讪地问:“对了,你不是到徐州去?为什么又回来?”

青草抬胳膊拂开脸上的头发,置辩道:“我现在要去济南玩,怎么,不行啊?”黑兰欢呼着“我赢了我赢了”,从雷震手中抢过东西,一一在座位上打开。她一片“吃”心,见美食当前便把什么事都抛到脑后,只兴奋地问:“青草姐,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呀?”

青草一一指点着报出名字:“蜜汁三刀,桂花酥糖,寸金麻片,枣泥酥,云片糕,这个是蜜饯捶藕……”见黑兰左右开弓,不停往嘴里塞着各色美味,大快朵颐已至忘我之境,她悄悄对雷震使个眼色,低声说:“来……”

再次跟着她来到二等车厢的厕所,雷震有些不知所以。青草柔声说:“天气热,要经常换药,不然会感染的。”说着把提包放在两人中间,把身体靠上去夹住。

听她这么说,雷震不禁好奇:“你还随身带着药?”

“刚才下去买的,站台下去不远就有得买。”青草一面解着他肩膀上的纱布,一面说:“你放心,没人知道我买了药,他们都以为我是给黑妞买吃的去了。”

雷震何等聪明,听她这么说,立刻猜到她下车的真正目的是去买药,但买药的事需要保密,所以她才不惜大费周章,去给黑兰买了堆吃的来打掩护,心里不禁一热,说:“青草,你真好……”

“去去去,留着甜言蜜语哄你的黑妞去”青草一面嗔怪,一面用棉布擦拭着伤口周围。

听她说到黑妞,雷震想起刚刚的对话,便问:“对了,听黑妞说你要出嫁?”

青草“噗嗤”笑出来:“出嫁?我那是为了糊弄她,省得她老看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我这种人还能嫁出去?亏你还当真……”她仔细擦完伤口,又重新敷上药棉,说:“不错,能坚持到济南啦。”

雷震脸一红,心想怪不得你俩忽然近乎起来,不禁大赞青草聪明。听到“济南”这两个字,不禁又问:“你怎么又不回徐州要去济南?”

“我要是真在徐州下了车,谁给你换药?”青草戏谑道:“现在倒想起来问了,就知道你是个‘小没良心’的。”

原来她是惦记自己的伤才转道济南,雷震心里的温暖简直要溢出来。列车晃动,他只觉得后背被夹在两人中间的小提包硌得一疼,却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劲——她去徐州也好,济南也罢,怎么就带了这么小一只提包?要知道这提包虽说时髦得很,但却装不下太多东西。也就是说,她这趟出门并没带衣服。可是像她这么爱干净的女孩,出这么远的门,怎么可能连件换洗衣服都不带?他忽然想起在浦口车站,自己问她去向时她眼中闪过的犹豫,便严肃地问:“青草,告诉我,到底怎么了?你为什么离开上海?”

在问出这句话后,他明显感到青草的手颤抖了几下,接着便听她故作平静地说:“没事,别问了。”

这时候任谁听到这种话都不会相信,更何况是雷震。他侧过头说:“你如实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见青草不说话,他焦急地喊:“快说!”

“别动……”青草从包里掏出新纱布包扎着伤口,吸着鼻子假装轻松地说:“舅妈被抓了,她叫我出来躲躲……”

雷震大惊,忙问:“怎么会被抓了?不是有个于先生……”

“你走后那个八婆看于先生夸我漂亮,吃我的醋,我俩吵了起来,她又发现了我洗的血衣,就偷偷报了警。事太大,说是牵扯到地下的什么党,于先生根本不露面,舅妈就把事都扛下来,跟他们走了,叫我出来躲躲……”

雷震知道,她口中的“那个八婆”自然是于先生的相好,但没想到这女人居然能豁得出去报警,难道她就不怕自己也被牵连进去?不禁惊问:“她怎么能这样?”

青草冷笑一声,说:“戏子无情表子无义,她不这样才不正常……”

想到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这甥舅二人现在还好端端地在上海生活。又想到凤姐进了76号必然凶多吉少,或许从此青草就再无亲人。雷震只觉得既愧疚又心疼,一股酸热之气更在腔子里,让他说不出地难受。想起之前青草说要加入青帮时自己的反应,他暗暗骂着自己“雷震呀雷震,人家为了救你,连身家性命都搭了进去,你倒畏首畏尾地,真他娘混账!”一念及此,他再不顾忌那么多,一心只想把这个可怜的孤女好好保护起来,缓缓问道:“你如果不嫌弃,做青帮弟子如何?”

“好啦”青草轻轻拍了他肩膀一下,示意已处置完了,又说:“我一个卖身的,别污了青帮的名声。”

听她说自己是“卖身的”,雷震心里更疼——青帮中做了日本走狗的大有人在,趁乱世发国难财的大有人在,贩毒走私的更是大有人在,声名早已不堪,难道还差她一个风尘女子?他越想越激动,一转身抓住青草双肩说:“怕什么?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你做过什么?”想想又说:“就算知道了又怎样,红拂女梁红玉都出身青楼,一样的万古流芳!”

青草和他几乎脸贴着脸,虽说她阅人无数,可和心爱之人如此相对却是第一次,结结巴巴地打岔道:“你……把包弄掉了……”

看到她羞怯的模样,嗅着她温热的体香,雷震几乎情不自禁。他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欲念,心想她是我救命恩人,千万不能亵渎冒犯,坚决地说:“来兰山,进青帮,这个仇我来报!”

青草被他的变化吓到,摇着头挣扎:“不用,你放开我……”

“为什么不用?!”雷震狰狞地说:“凤姐是我恩人,她的仇我要是不报,我还是人吗!?”

青草停住挣扎,睁大眼睛瑟缩地看着他,像只受惊地小鹿。雷震盯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我发誓,一定给凤姐报仇,一定保护你周全,哪怕豁了我的命去,来兰山,和我一起,好不好……”

见青草不答话,闭上眼把脸扭到一边,他更加用力地摇晃着她:“好不好?!好不好?!”

青草依旧闭着眼不说话,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见她落泪,雷震只觉得心里有把刀在剜着,心想人家一个女孩子,你怎么非逼她入帮?真是蠢得可以。难道她不是青帮弟子你就弃她不顾?他抬手去擦她的泪,手伸出一半却又停住,红着脸不知所措地说:“别哭别哭,我不逼你加入青帮就是了……”又认真地说:“不管你是不是青帮弟子,我都一样会保护你,再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青草慢慢地转过头来,眼神中满是哀怨,却忽然紧紧搂住他,把脸埋进他胸口大哭起来。她身世凄苦,柔软的女儿心早被粗粝地生活磨炼出一层坚壳,虽然不乏恩客对她一掷千金,但她知道那只是用金钱来换取美色的交易罢了,从没有男人用真心待过她。但雷震的真诚和仗义,和他那份木讷的关爱就像一把利刃,刺破了她心上的那层坚壳,让她再难逃避真实的情感。这许多被压抑太久的恐惧、焦虑、不甘从坚壳下喷薄而出,她无法控制自己,只好死死抱住雷震,仿佛要把他拉进自己的身体……雷震也搂住她,轻声劝慰着,直到她重新平静下来。

哭声渐止,青草揉着红肿的眼睛,不好意思起来:“啊呀,丢死人了……”她挣脱出雷震的怀抱,埋怨道:“都怪你,惹人家哭出来……”又说:“我跟你去兰山,以后就赖上你了,你想不要都不行……”

雷震大喜:“好,回去我马上开香堂,收你入帮。”

青草拿腔作调地说:“遵命,掌香。”又指指地下说:“还望您老人家高抬贵脚才好。”

雷震低头一看,见那只提包正被自己踩在脚下,已经变了形状,忙捡起来用袖子擦拭,青草一把扯过包来,边推他出门边说:“好啦好啦,我自己收拾,耽误这么久,赶紧回去吧……”

出了厕所,青草对着车窗上锃亮地玻璃看了看,说:“我眼肿了,你别跟我回去,不然太奇怪……”雷震一想也是,她这副模样,要是再一起回去,被黑兰见了,指不定又闹成什么样子,想到黑兰,他又问:“对了,你怎么跟她打起赌了?”

青草叹道:“不然怎么办,我总得想个法子让她别跟着我呀,要被她看见我去买药,那不就?……”

雷震脑袋有些别不过弯:“她那个鬼精灵,要赌什么才能让她不跟着你?”

“笨,这还不简单?”青草看着他的呆样笑起来,说:“我跟她赌的是,车到徐州车站时,你一定不会过来找我,让她留在车厢里作见证。”

雷震哑然失笑:“那你不是输定了,你知道我一定会来找你的?”

青草无奈地说:“可只有这样她才不会跟着我呀。”又嗔道:“其实输赢也不好说,谁知道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会不会来?”

“那赌注是?”

“你难道猜不到她能跟我赌什么?”青草伸手在车厢墙板上写下三横一竖,又在右下点了点。

见她写了个“玉”字,又想起黑兰最大的嗜好,雷震一怔:“玉记扒鸡?”

青草连连点头:“对呀,她说这是济南的老店,鲜香嫩滑比德州的扒鸡还有风味,输的就要请赢的吃个够。”

听她说“吃个够”,又想起黑妞在车厢中饕餮点心的模样,雷震不禁苦笑:“这个馋丫头,将来嫁了人,还不把夫家吃个底掉?”

青草被这句话逗得大笑起来。看她肿成桃一般的眼睛笑出条缝,雷震只觉得整个车厢,甚至整个世界都被这笑容照耀得亮了起来……

两人分头回到车厢,雷震心情大好,与先到一步的严老七一起,继续琢磨起那只螭虎来。不过,任两位大工匠想出各种办法,这只螭虎依旧是纹丝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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