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兵 匪(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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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接近树林时,她忽然听到林子里传来一阵低沉地吼声。紧接着只见几条黑影飞快地窜出树林,却消失在路旁一人来高的草从里。

是狼!

白珊心里暗暗叫苦——她是受过严格训练的特工,如果来得是敌人,哪怕是三五个她也能从容应对。可在她的训练科目里,却没有哪个章节教她怎么和野兽作战。

她紧紧握着手里的勃朗宁,分明感觉到手里全是汗。

“先下手为强,听到枪声没准能把它们吓跑”她这样想着,对准草丛中响动最大之处开了一枪。

“嗷呜……”草丛中的惨叫告诉她,她打中了。不过和她预想的不一样,其余的狼并没有因为这声枪响四散奔逃,反而在草丛中藏得更加谨慎,尽量不发出声响。

火车上的一番激战,已消耗了不少子弹。白珊知道,现在插在枪里的,是最后一个弹夹。

而这最后一个弹夹还有多少子弹,她并不知道。

草丛中还有多少伺机待发的猛兽,她也不知道。

她不敢贸然开枪,也不敢跑,她知道只要露出分毫“逃”的意思,那些畜生就会扑过来把自己撕成碎片。她只能端着枪,和面前安静得瘆人地草丛对峙着。

终于,一处草丛发出“簌簌”地声音,一条黑影窜了出来。她举枪就射,黑影哀嚎着倒地,但马上又窜出第二只、第三只……

当第五只和第六只狼扑过来时,她扣下扳机时听到了空仓挂机地声音。

“没子弹了!”

她灵巧地向后跳开,想避开两头野兽的猛扑,却终究快不过狼,虽然没被咬到,但右腿还是被狼爪撕开道长长地口子。

两只狼或许是忌惮她手里的枪,扑了空后没有立刻发起第二次攻击,都呲着牙“呜呜”低吼着,一步一步慢慢向她靠近。

白珊举着已经打不响的枪,瞄着两只狼。“不要后退!”她警告自己,只有向后退一步,这两个聪明的猎手就会知道她已经无力反抗,等着她的将只有死亡。

她全神贯注地盯着这两只狼,它们和她的距离已足够近,近到她已能看清它们身上粘结地毛块,嗅到浓烈地、野兽独有地腥臭味道。她胆气再壮,心也悬到了嗓子眼。偏偏正在这时,身后的草丛里又响起一阵急促地“簌簌”声,似乎还有一只狼正从身后包抄过来。

“完了……”白珊绝望地想。

“蹲下!”杜立大喊。

她刚猫腰蹲下,就听身后传来两声枪响,两只近在咫尺的狼须臾间便倒在地上,哀嚎着,抽搐着。

杜立大步跑过来,紧张地上下打量着她,问:“没事吧?”看她右腿上鲜血淋漓,他紧忙扔下枪,一弯腰抄起她的腿,从兜里掏出一块手帕敷了上去。

这家伙动作太突然,把白珊吓了一跳,嗔怪道:“哎?老怪你……”但后面的“这是干什么”到了嘴边,终于变成“谢谢”说了出来。

杜立也不说话,又在自己长衫前襟撕下一条,愣眉愣眼地帮她裹住伤口。

白珊一面任由战友摆布,一面担心地问:“那个严老七,没事了?”

杜立点点头,把她包扎好的右腿轻轻放在地上,问:“不开枪?”

白珊摇摇头,蹲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苦笑着晃晃手里的枪:“没子弹了”,她一眼瞥见杜立扔在地上的是把“十四年”手枪,而不是他们的制式武器勃朗宁m1903,便惊讶地问:“哪来的枪?你自己的呢?”

“战利品,没子弹了。”杜立一面说,一面掏出支枪递给白珊。

白珊知道他的意思是说他的佩枪已经打光了子弹,手里拿的这只“十四年”是兵匪的武器,但看他递过来的居然是把和自己手里一模一样的勃朗宁,更加惊讶,问:“这又是哪来的?”

“组长的”

越是战火纷飞的年代,军人便越爱惜自己的武器,轻易不会更换。对于军人来说,武器不但是生死与共的战友,更是朝夕相伴的爱侣。正因为他们对自己佩枪的重量,准具乃至距离都熟悉到骨子里,所以才能做到一击即中,百步穿杨。

白珊抽下贺振良手枪中的弹夹,上到自己的枪里。这款美国柯尔特公司生产的小巧的手枪,是他们小组统一配发的武器。看着枪柄上那只扬起前蹄的骏马,她心中忽然泛起一阵酸楚——袁伟的那把勃朗宁,已和他永远留在了香港。

悄悄抹了一下眼角,白珊挣扎着站起来,说:“我去生火,有火就不怕狼了。”

“别,暴露。”杜立示意她不能生火,以免暴露位置被敌人发现,一面扶着她走向树林,一面又说:“你睡觉,我放哨。”

************

天已完全黑下来,雷震背着贺振良,被罗老三押着,借着火把发出的光,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小路上。路过一处破庙时,那营副说句:“就住这里吧。”一群疲累不堪的人便如同归巢的鸟,呼呼啦啦走了进去。

这座庙虽大,但失修已久,半边屋顶已塌下来,把佛像砸得残缺不全。折腾了一天,谁都是又饥又渴,但一来身边没带干粮,二来天黑也无法寻找水源,只好进了庙就睡觉。众匪生了堆火,倚着墙壁坐下,七嘴八舌地咒骂着今天的倒霉运气,不一会已有两三人发出鼾声。雷震负着伤,又背着贺振良走这么远的路,虽然乏得不行但浑身散架一样疼,始终无法入睡。又过了一会,只见外面响起一阵马蹄声,听上去似乎有马队正向他们奔来。那营副警觉地喊醒众人,纷纷拿起枪对准门口,做好战斗准备。

马蹄声越来越近,庙里的人甚至能清楚地听见马匹的鼻响。众匪更加紧张,罗老三端着匣枪站在雷震背后,用只有雷震听得到的声音说:“他娘的,要没了活路,老子先拉你垫背!”

马蹄声在庙门前停住,不多时,就听外面有人大声问:“里面是什么人?”

营副硬着头皮回答:“我们是国军,你们是什么人?”

外面那人说:“自己人,放下枪,我们这就进来了。”

听他说要进来,那营副慌起来,正要拒绝,庙门已被推开,但说话的人却并未现身。兵匪们见门开了却无人出现,更加紧张,谁也不肯把枪放下。只听那人又说:“快放下枪吧,真打起来,你们早被包饺子了。”众匪都是当兵的人,知道“包饺子”就是包围的意思,纷纷慌张地看向窗外,却只看到漆黑一片。

见他们还不相信,那人笑着说:“扔点什么进去”,随即就从窗外飞进来一块石头。众匪见对方已包围了自己,只好放下枪。那人一声唿哨,四下窗外脚步声踢踏作响,汇集到门口停下。那人又低声吩咐了几句,这才领着队伍进了庙。雷震见进来的足有二十多人,都穿着灰土布军服,打着绑腿,又见他们进来后悄无声息地站成两队,极其整齐,显然纪律严明,对他们的身份已是猜到了八九分。只听先前在门口说话的人对营副说:“大家自己人,就别讲究太多了,我们今天也得住在这。咱们就挤一挤吧。”

听他这么说,那营副再不情愿也没办法,只好讪笑着答应。那人也不多话,转过去对身后的战士们说:“今天就不讲评了,大家解散,好好休息。”两队战士井然有序地依次靠墙坐好,又把背上的枪搂在怀里,这才开始三三两两说起话来,庙里的气氛一下子热闹起来。一个年轻的战士叉开腿坐着,仰脖笑着说:“指导员,不讲评了,给咱们讲战斗故事吧……”

那人连连摆手:“去去去,睡你的觉去,别捣乱。”

听到“指导员”这三个字,雷震心中一热——这个职务只有八路军才有,看来自己猜得没错,他们是八路军,是党的军队,是人民的军队!借着火光,他仔细端详着那位指导员,见他也不过二十左右年纪,方脸盘,宽肩膀,眉目间透着一股英气。

兵匪们见对方没有敌意,都放了心。但经过这一顿折腾,更觉得饥渴难耐。其中一个乍着胆子问那边:“兄弟,有吃喝么?”

一个八路军战士点头说:“有”说着递过来干粮和水壶,又问:“你们是那个部队的?”那匪拿过吃喝正不知道如何回答,却听那指导员斥责道:“咋那么好管闲事?人家番号能随便说给你?”又说:“有吃喝的都给友军拿点出来,咱是自己人,得互相帮助。”

见八路军如此慷慨,兵匪们千恩万谢,捧着干粮和水一通吃喝。怕对方看出端倪,营副也叫人送一些给雷震吃。众匪吃饱喝足,更觉疲累,不一会就睡了过去。只有那罗老三强撑着不睡,监视着雷震的一举一动。不一会,八路军那边也响起了鼾声,大部分战士都进入了梦乡,只有指导员还在往一个小本子上记录着什么。

眼见天降救兵,但雷震却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处境。他苦苦思索,却不料越是心急越想不出办法。

不能呼救,否则罗老三一定会开枪打死自己。

找个借口溜出去?也不行,罗老三一直盯着自己,肯定会跟着。

该怎么办呢?……

看着面前破败的佛像,雷震忽然计上心来,一翻身,面朝佛像原地跪好,口中喃喃念诵“救苦救难观音菩萨,救救我们,救苦救难观音菩萨,救命啊……”

他故意把“救救我们”和“救命啊”念得极重,只盼指导员能听懂他传递的讯号。罗老三见他突然拜起佛来,立刻警觉地低声喝问:“不睡觉咋呼什么?找死吗?”

雷震委屈地小声答道:“长官,我大哥到现在都没醒,我拜拜菩萨,求他老人家搭救……”罗老三踢了他一脚,低声骂道:“拜个毬!赶紧睡觉,再多事我真崩了你!”

雷震不敢再念,只得按瘦子的吩咐躺下。他偷偷看着指导员,却见他仍在往本子上写着什么,似乎对刚才发生的一切毫无察觉。不禁万念俱灰,脑中空白一片。他这一放空,疲倦感立刻排山倒海而来,很快就沉沉睡去。

睡梦中,他见到了朝思暮想的青草。她飞扑入怀,埋怨地捶着他的肩膀,不断呼唤着“振良,振良……”他大惊:“我是雷震呀!?”再看怀中人时,只见那张清秀的脸上满是血污,仍在不断喊着“振良”,他惊骇万分,一颗心几乎从腔子里跳出来,猛地睁开眼时,却看到那指导员正拍着他叫“老乡,老乡,快醒醒……”

他四下一看,见众匪都抱着头蹲在地上,被五六个八路军战士端着枪围住。一挺身坐起来,惊喜地问:“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强盗?”

指导员拍拍他肩膀,笑笑说:“一见面我就觉得不对,但你跟他们混在一起,我们没机会救你。”他一指那几个匪,又说:“这些家伙和你俩衣服都不一样,你们穿着长衫,他们都穿着短褂,好几个还都穿着军装,你们明显不是一路的。这是第一。”

雷震兴奋地问:“还有第二?”

指导员点点头,指了指贺振良说:“他一直昏迷,但那帮家伙却始终对他不闻不问,谁会这样对待战友?”

雷震越听越觉得有道理,追问:“那……有第三吗?”

“有”指导员分析说:“穿着军装,有枪,听口音又都不是本地人,他们肯定是外省过来的溃兵。一没干粮二没水,还带着两个人质,显然是吃了败仗,挟持着你们逃到这里来的,对不对?”

听他分析得头头是道条理清楚,雷震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那营副兀自嘴硬,嚷道:“兄弟,别被他糊弄了,我们是溃兵不错,但我们是去投阎长官的,不是强盗!”

见他抬出阎锡山来震慑自己,指导员冷笑道:“你们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赶路怎么连粮食和水都不带?你们第一天当兵吗?”

这几个问题处处问在要害上——昨天一番恶战,几个匪身上多少都挂了彩,这些新伤总不能说是上一次战斗落下的,赶路不带水粮更是行军大忌,可这伙兵匪当时的如意算盘是抢火车上的吃喝,哪曾想会落荒而逃?那营副张着嘴愣了半天,忽然道:“我们的伤是昨天打日本人落下的,我们打日本人就为救他们俩,他们这是恩将仇报!”又一挺胸:“我带着证件,你可以看看。”众匪纷纷附和,说自己是抗日军人,不是强盗。

雷震见他挺胸,想到金印被他揣在怀里,指着那营副说:“他胡说,他把我家传的金印抢走了,就揣在怀里,还说不是强盗?”

那营副一边被八路搜着身,一边继续强辩:“金印是我的,你才胡说八道!”

他这边分辩,一名战士已掏出他身上的证件,连同那枚金印一并交给指导员。指导员先看看金印,手掌一合把它遮好,问:“好,既然都说是自己的东西,那就都来说说,这东西长什么样?”说罢冲营副抬抬下巴,示意他先说。

当时光线不好,那营副匆匆看过几眼,只分辨出是真金,怎么可能记住模样?但又不得不答,只好敷衍道:“就是……一个金子的印,不算大……”

指导员点点头,问:“印上装饰得是什么?刻得什么字?”他不知道那螭虎的准确名称应该叫印纽,只说是装饰。面对这样的问题,那营副张着嘴“嗯嗯啊啊”半天也没说出个子午卯酉来。见他一无所知,指导员便又看向雷震。

对这金印雷震简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不假思索地说:“印纽是一只螭虎,两只前爪抬起,做腾跃状,印文刻着‘秀吉用印’四个字。”

指导员点点头,把金印递过去,关心地叮嘱:“世道那么乱,带贵重东西出门太危险,你可千万要小心啊。”接着又翻开那营副的证件看起来。

见这指导员视黄金竟如瓦砾,随随便便就还给了自己。雷震不禁心潮澎湃——这样的部队,这样的军人,怕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一想到自己和他站在同样的旗帜下,一句“同志”差点脱口而出。只听那指导员低声念着证件:“国民革命军第77军第132师4团2营副官赵国柱。”那营副虽然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听到点名,仍梗着脖子应答:“到!”

听到这标准的军人式的回答,那指导员冷笑道:“真可惜了你爹娘给的好名字,你带兵抢劫百姓,和鬼子有什么区别?亏你还是军官!”说完也不待对方申辩,一挥手下令:“都拉出去毙了。”

兵匪们一听要“拉出去毙了”,赶紧跪地求饶,胆小的已然嚎啕大哭起来。那指导员似乎没听见,又过来查看贺振良的情况。

雷震已把那句“同志”咽了回去——自己的身份必须保密,除了上线,不能对任何人透露,即便是八路军也不行。他感激地对指导员说:“长官,我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指导员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谢,问:“你们怎么受得伤?他怎么一直昏着?”雷震便简单讲了兵匪们抢劫火车的事,但只说他俩是跳车逃跑,贺振良头部受到重创昏迷,对白珊杜立以及青帮众人却只字未提。听他说完了,那指导员说:“还是要尽快治疗才行,撞伤了头可不是小事”

说话间,一阵枪响从后窗传来,雷震知道那几个兵匪已经毙命,心里不禁一阵轻松。他一心只想早点把情报送到济南,便又央求:“长官,能不能行个方便,带我们到济南去?”想想觉得要求得过分,又说:“实在不行,送我们到泰安城也行?”

不料那指导员却抱歉地说:“不行,我们有任务,这个忙没法帮,抱歉啦。不过我们可以分些吃喝给你。”说着便吩咐战士送来一袋水和几块干粮,又拿来把匣枪,问:“这玩意会用吗?”见雷震摇头,便把开枪方法教了个大概,待雷震学得差不多了,就把匣枪交给他。

雷震知道这把枪是兵匪的武器,心里多少有些别扭,迟疑着不敢去接。那指导员看出他心思,笑道:“怎么,不想用死人的东西?”又掂了掂手里的匣枪说:“死人的武器也是武器,昨晚你不是念叨‘救苦救难观音菩萨’?关键时刻,菩萨可没这玩意管用。”

听他这么说,雷震当下接过匣枪,真诚地道了声谢。那指导员看看天已见亮,便命令队伍集合。

雷震送他走出庙门,见二十来人全部上了马,每个人都背着支短短的马枪,精神抖擞。指导员翻身骑上匹身子颇长的战马,喊声“出发”,马队便奔驰而去,扬起一路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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