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方 向(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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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谬赞?!”一向沉稳地贺振良此刻竟格外激动,他指着工场东南角摆着的房屋殿宇的烫样说:“且不说这些多么巧夺天工”又四下里挥了挥手,最终指向工场拱形的穹顶,说:“单说这么大面积的地下建筑,居然连根柱子都没有,连颗钉子都不用,只这一条就足够非同凡响了!”

贺振良说得没错,兰山总堂的地下工场,的确当得起“非同凡响”的赞誉。这座设在地下的工场之所以会叫“工场”,而不是“工房”,是因为它面积足足有一千平方米,比地上的院子还要大。可这样大面积的地下建筑,居然没有使用传统的梁柱结构,而是以拱形的穹顶来支撑重量。虽说这样一来,既节省空间又能增加高度,但要知道,这工程是建在地下,在施工时哪怕只有一个地方没计算好都会引起塌方。可兰山的工匠们依靠精确地计算、过硬的手艺和超人的胆识,成功地建造出这座堪称举世无双的地下建筑。

贺振良不知道的是,这个拱形穹顶更为精妙之处在于,它有着和回音壁类似的功能——收聚声音。因为工场设在地下,经袁天龙大刀阔斧的改革,常驻兰山总堂的人又寥寥无几,一旦所有人都在工场里工作,院子里来了人便无法知道。所以在兰山工匠的精心设计下,这座穹顶不仅能承重,更是传声器。不止叩响门环的声音会清晰地传到地下,就连院内道路上的脚步声,在工场里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见贺振良对兰山帮头最得意的作品大加称赞,雷震谦逊地笑笑,说:“这是前辈大匠的妙手,我这点微末本事……”

不知是杨一眼的药疗效非凡还是怎么,贺振良此刻的精神格外好。听雷震这么说,他又指着工场西侧的一个物件说:“兄弟你就别谦虚了,你是怎么做出这‘地动仪’的,小虎子可是都跟我们说过啦。能从古籍中把老祖宗发明的东西复原出来,这叫‘微末本事’?……”他说得兴奋,脸上都放出光来,雷震却苦笑着摇摇头,说:“贺大哥,不瞒你说,这地动仪并没复原老祖宗的东西。它只是徒有其表,不能真的感知地震……”

“哦?”

雷震叹了口气,解释道:“外观倒没什么,按天木先生说的,只要‘形似酒尊,饰以篆文山龟鸟兽之形’‘外有八龙,下有蟾蜍’即可,也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样……”他走过去,拍了拍凸出的一个龙头,继续说道:“真正难的,是里面的结构。天木先生给我的《后汉书》和《续汉书》中只说‘中有都柱,傍行八道施关发机’,地震时,这些机关能让地震方向上的龙头嘴里的钢丸落入蟾蜍口中。但这‘都柱’是怎么感知到地震的,又是如何把地震的方向准确地传到机关上,让对应的龙嘴里吐出钢丸的,我完全想不出来。古人的智慧真的不是咱们能想象的……”

见自己的一番称赞最终却起了反效果,让雷震有些失落,贺振良忙说:“以兄弟你的聪明才智,想通其中奥妙那是早晚的事”,又转开话题问:“对了,你走了这么久,可是给我们带了衣服回来?”

“带了带了……”雷震说着,带大家回到前厅,又命虎子烧水备饭,一众人擦洗干净,换过新衣,吃过简单的晚饭后,就见贺振良眼角下垂,白珊无精打采,青草手拄着腮昏昏欲睡,只杜立一人似乎看不出疲态,雷震知道大家都累坏了,就让虎子带他们去休息。

见大家进了屋,雷震强打起精神,用冷水洗了把脸,下到工场,继续琢磨起金印的开启方法来。

坐到工场最北面的工作台前,雷震拿出金印来。白天在给祖师上香时,因为知道小日本的东西尚在金印内,所以他并没有把金印放在香案上供奉。直到这时,也就是当雷震把金印放上工作台的那一刻,这座蕴藏着蒯知矩“天权”技法秘密的兰山圣物“无偶”,才算是重新回到了它已阔别三百余年的家中。

雷震用软毛刷仔细地刷去金印上的污渍,那尊小小的螭虎在柔软的猪鬃拂拭下,渐渐变得锃明瓦亮。这把软毛刷是师父用过的,桐木柄已被时间浸润得漆黑,据师父说,这把手刷是他师父传下的念想,而他师父的师父也用过这把刷子。谁能想到这把普普通通的毛刷,竟不知已传了几代。和这把刷子一同传下来的,是一项项神妙的技艺,和精益求精的匠人之心。

他一面刷,一面回忆起师父传授自己圣物歌诀时的情景。记得那时师父已决意立他为继任掌香,在拜过祖师,喝过誓酒之后,师父跪在祖师神位前,把这段歌诀念了出来。

望阙叩拜面九五,旋首低俯再后顾。

爪分翼轸皆虚势,身冲牛斗亦低服。

背开大阖需折尾,寰转周天应抵足。

形状忤逆若扪心,天权真法乃尽出。

“这是祖师爷传下的天权圣物歌诀,你可记住了?”还记得师父在问这句话时,那张刀削般的瘦脸严肃之极。而当自己叩头称是后,师父又温和地说:“祖师真法,每个字都蕴有深意,你要细细揣摩,这可是能否重获天权技法的关键……”

想到这里,雷震看着眼前闪闪发光的螭虎,长长叹了口气——自己何尝不是细细揣摩了这歌诀中的每个字每句话,可有什么用呢?这么多天了,圣物不还是纹丝不动,完全无法打开?

正想着,只听楼梯踏踏作响,接着便听见虎子中气十足地声音:“他们都睡下了,您还不早点歇着?”待他走近了,见工作台上那尊金光灿灿的螭虎,惊喜地嚷:“掌香,这……这就是咱们的圣物?!”雷震侧过头,责备道:“大惊小怪,不是告诉你找回来了么?”

虎子三步并做两步跑过来,脸几乎贴到金印上,激动得声音都打着颤,语无伦次地说:“这这这也太漂亮了吧!俺地个娘哎!这手艺,都快赶上您雕的那几个龙头了!”

雷震照他脑门崩了个爆栗,说:“真是虎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我的手艺能跟祖师爷比?”见虎子揉着脑袋嘿嘿傻乐,又说:“那龙头多大个,这圣物才多小一点,这俩的制作工艺根本不是一个难度,懂吗?”

说到地动仪上的龙头,雷震又想起“都柱”的问题——只靠这些语焉不详的文字,要恢复出先人创制的的仪器是何等艰难。“中有都柱,傍行八道施关发机”这句话自己已看得烂熟,但要怎样才能做到“如有地动,尊则振龙,机发吐丸,而蟾蜍衔之”却仍旧是半点头绪也没有。可书上明明写着这地动仪是准确报出了陇西地震的呀,张衡究竟是怎样做到能通过“都柱”来感知地震准确方向的呢……

而想到方向,雷震又想起黑兰和唐静那番关于“圣地”的妙论来,不禁“噗”地笑出了声,把身边的小虎子吓了一跳。

等等,方向?

纷乱而零散的思绪碎片在雷震脑中汇集着,不同的时空,不同的人说过的话一股脑地涌上来……

老姚哂笑着说:“那是人家的信仰,木思林礼拜的时候要向着圣地的方向……”

黑兰瞪着圆圆的眼睛问:“这圣地跟咱们的圣物是啥关系?……”

师父认真地对自己说:“祖师真法,每个字都蕴有深意……”

贺振良叹着气说:“凡夫俗子都会对事物产生最浅显,最浅薄的认知,忽略了原本就在那里的,真正有意义的东西……”

这些毫不相干只言片语,此时却如同一根根细密的线,纵横交织,让雷震最终得以看到圣物歌诀的真相。不过,这真相却惊奇地近乎荒谬,他无法相信三百多年前的古人,竟能创制出这样巧妙的机关。

雷震用力地攥了下拳,努力克制着双手的颤抖。

“望阙叩拜面九五”他心中默默念诵着歌诀的第一句——望阙叩拜,自然是拜见皇帝,阙在哪里?当然是在都城。这圣物制于明末,明朝的都城是北京,也就是说,需要让它向北而拜!如果是这样,那就真如师父所说,祖师留下的歌诀,确实没有一个字是无用的!

时隔三百余年,这只黄金螭虎再一次面向北方,深深低下头去。当虎身与桌面的夹角为四十五度时,伴随着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哒”,螭虎中的机关开启了。

雷震惊讶到了极点——生活在明末的蒯知矩,竟能制作出方向性的机关!

所谓方向性机关,是用磁石制作成内轴,和非磁材质的外轴嵌套成同心轴结构。这样一来,只有在朝向正南或正北时,外轴和内轴上的开口才能重合。而这只螭虎中的同心轴,开口自然是在正北的位置。

在火车上他们想出各种方法,却无法扳动螭虎。因为谁也没有想到,“望阙”和“叩拜”居然说得是两个动作。需要先“望阙”把方向调整好,当同心轴上的开口出现时,再将螭虎倾斜至指定的角度“叩拜”,里面的机关才会开启,虎身上的各个关节方可活动。

听到这声“咔哒”,雷震心里的景仰之情更加澎湃——这螭虎通身不过三两公分,在这么小的空间内,居然使用了磁质同心轴,别的且不论,就说这么小个同心轴,在当时的技术条件下,要怎么才能做出来?

蒯知矩真神人也!

旁边的小虎子看雷震表情古怪,担心地问:“您脸色咋这么难看,是圣物有啥问题?”见雷震对他的问话完全没反应,只是痴痴地盯着金印,又提高声音问:“掌香掌香,您没事吧?”

“啊?”这一嗓子把雷震吓了一跳,他定了定神,责备道:“瞎咋呼啥,没看我正在想事吗?你困了就去睡,要待在这就安静点,别一惊一……”话没说完,只听穹顶传来“喀”地一声响,把俩人都吓了一跳——这是院门被粗暴地踢开了。

都这个时候了,能是谁?

虎子扔下句“我瞅瞅去”,扭身就走。雷震大喊:“等下,我跟你一块去”。他知道来者不善,不能把金印就这么留在工场里,但情急之下来不及找地方藏匿,只好把螭虎复位后又揣进怀里,跟在虎子后面上了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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