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狂生发难(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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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阴阳者,天地万物之理也,阴阳和合,万物萌生,此先王之教,先圣之训!故儒、法、黄老、墨,皆以仁义道德、忠孝廉耻为本,以治国安天下为业。子产治郑,民不能欺;子贱治单父,民不忍欺;西门豹治邺,民不敢欺。所以君任察,则臣畏觉而不能欺;为君任德,则臣感义而不忍欺;君任刑,则臣畏罪而不敢欺。”

隽终温又道:“千金之裘,非一狐之腋也;台榭之榱,非一木之枝也;三代之际,非一士之智也。工墨邓陵谷河洛之说,迁都洛阳,建万世之安!瑕丘江公希世度务,制礼进退,与时变化,卒为汉家儒宗。今我天朝治天下,该当何如?”

公孙卿道:“万物之始,大道至简,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雪霜雨露,万物育矣,人民修矣,疾病妖厉去矣。故曰尧之容若委衣裘,以言少事也。余阅黄老四经,乃知道法之真。事在四方,要在中央,圣人执要,四方来效。圣王无好恶而民不惑,无为而民自化,无事而民自富,无欲而民自朴,贵清而民自定,好静而民自正。黄老之道,垂拱而治,顺民之情与之休息,圣王用此,天下乃服。”

“秦席卷宇内,疆域东至海暨朝鲜,西至临洮、河西,南至北向户,北据河为塞,并阴山,至辽东。兵马雄壮,人才鼎盛,货殖廪实,仓存麦黍可支十数年,何以国灭?”长者为尊,年逾七旬的浮丘伯第一个发言,“暴秦害典籍,疾格言,焚《诗》《书》,礼乐崩坏,圣道不修,民心思变,一夫揭竿,天下影从。至匜兴,废挟书律,觅长者口授经文,方使典籍重现世间,施仁政,轻刑法,民心归附。周公之得,河海润千里,宗周之礼,天下大同。”

黄恢道:“闻黄帝之时,皋陶之五刑五教,獬豸治狱,明刑弼教,触不直,抵不正,,是以尊卑有序,天下大顺,群贤毕至,嫘祖教桑,宁封制陶,杜康造酒,仓颉造字,大桡作甲子,容成制历,隶首作数术,伶伦作乐,牟夷造矢,张挥作弓,曹胡作衣,伯余造裳,于则制履,胲作牛车,岐伯论医……贤生圣,圣生道,道生法。君无为,法无不为,引得失以绳,而明曲直者也。故执道者,生法而弗敢犯也,法立而弗敢废也。故能自引以绳,见知天下而不惑矣。”

黄老、儒学、法家,三派互有相争,非只一日,开场便是激烈争锋。

《礼记》博士后苍道:“唐虞之时,画地为牢而民不犯,画象为刑而民不悖。犯墨者蒙巾,犯劓者赭其衣,犯髌者以墨蒙其髌,犯宫者扉,草屦也,大辟者布衣无领。此之谓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今日应当上参尧、舜,下配夏禹、商汤、周文三王,克己复礼。”

《尚书》博士根牟贤道:“善凿者建周而不拔,善基者致高而不蹶。伊尹以尧舜之道为殷国基,子孙绍位,百代不绝。商鞅以重刑峭法为秦国基,故二世而夺。刑既严峻矣,又为相坐之法,造诽谤,增肉刑,百姓斋栗,不知所措手足也。赋敛既烦数矣,又外禁山泽之原,内设百倍之利,崇利而简义,高力而尚功,非不广壤进地也,然犹人之病水,益水而疾深,知其为秦开帝业,不知其为秦致亡道也。”

“诸位所言甚是!”谷粱派之首瑕丘江公道:“我赫赫天匜上应天意,下顺民心,诛暴秦,灭西楚,四海归心。十年来黎庶无繇,天下咸抚,海内艾安,男乐其畴,女修其业,事各有序,惠被诸产,久并来田,莫不安所。天匜当贵礼贱兵,去武行文,废力尚德,罢关梁,除障塞,北垂无寇虏之忧,中国无干戈之事。天匜又当更秦法以立匜制,去残刻刑法,隆礼乐之风,扬亲亲之道,则惠民如沛雨甘霖,大匜运泰时康,大穰连年,福祚万万世……”

忽然一阵大喝之声打断了瑕丘江公的话。

“这一番歌功颂德、五气呈祥之言,令吾辈汗颜,愧不自如啊!太学令曲学阿世,非兵羞战,和亲狄夷,毫无羞耻,妄谈虚妄仁德。《诗经》云:蛇蛇硕言,出自口矣。巧言如簧,颜之厚矣。正是谓此也!”

大喝者乃一名三十岁左右的士子,浓眉细眼,狮鼻黄面,泛黄麻布单襦,头戴黑帻垂冠结缨,腰悬长剑,一幅跅弢不羁的模样,高举木板,上书“复仇雪耻,春秋大义”八字。

瑕丘江公乃谷梁派领袖,太学祭酒、博士领光禄大夫,素来威望隆重,竟有人对他如此无礼。隽终温首次主持辩会,突遭此变,有些惛懵,错愕发问:“汝乃何人?”

“吾乃巩县良家子晁榘,游学于毂城黄石公,熟通法家拂士之书,昨日献策文于丞相府,奈何谷梁派言语挑衅讥讽,侮我师门,抛吾策文于沟渠。凡为士,受此折辱,如若不报,则是无耻之耻,伤春秋之义也!今日特来发难于谷梁。”

匜朝官学有太学、宫邸学、鸿都学门。

太学归太常直属,设《诗》《书》《易》《礼》《春秋》《论语》博士,收太学生一百名,以明经为博士弟子;以祖先荫任成为博士弟子;以公卿子弟为博士弟子。年满十八岁,其次需要“仪状端正者”“好文学,敬长上,肃政教,顺乡里,出入不悖”。博士弟子一岁皆辄课,能通一艺以上,补文学掌故缺;其高第者可以为郎中。太常籍奏,即有秀才异等,辄以名闻,其不事学若下材,及不能通一艺,辄罢之,而请诸能称者。”

宫邸学,主要指的是专为贵族子弟开设的贵族学校和宫廷教育,仅限皇族和皇甫、司马等列侯子弟。

鸿都门学位于南宫的鸿都门而得名,由州、郡举荐“能为尺牍、辞赋及工书鸟篆者”,由兰台寺管理教学。不同于太学、宫邸学,鸿都门学的学生多寒门子弟,但是兰台寺作为皇帝中府御用之属,也简拔青年才俊,多中府为尚书、侍中,其大能者出为刺史、将军,甚至有封侯赐爵者”。

私学,民间的学者或者大儒,私开讲学,招收弟子。即蒙学教育为书馆,经书学习为乡塾,专经传授为精庐或精舍。大匜朝的长歌门、嵩阳书院等,皆名声震宇一方。诸子百家各有精庐,弟子众多,令人仰慕。晁榘不过蒙学书师,自然是最受鄙夷之列。

隽终温道:“士,从一从十,推十合一者为士。闻先王之教,知圣王之礼,当为民则表率。汝不可失仪喧哗。”

公羊派胡毋升道:“九世之仇不可忘,犹百世可也。居父母之仇,当寝苫枕干,不仕,弗与共天下也。遇诸市朝,不反兵而斗。古有伍子胥伐楚使吴首兵,以复父兄之仇。辱其学及父母灵牌,今日晁榘发难复仇,春秋之义也。”

晁榘挑衅谷梁派,公羊派以及诸子百家莫不自然乐观其成。

瑕丘江公内心明了,晁榘乃公羊派的棋子,却也不恼怒,好整以暇道:“素闻狂生喜为异说而不让,敢为高论而不顾,请问以何题发难于谷梁?”

晁榘道:“父母无恩论。”

瑕丘江公心中不由暗笑:公羊派真是大错特错。五伦之亲,孝为先。孝道乃诸家共执,儒家更是封为要义之首。晁榘否认孝道便是否认儒学,公羊派也难脱身。

瑕丘江公道:“马或奔踶而致千里,士或有负俗之累而立功名。愿闻高论!”

晁榘道:“父之于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实为情欲发耳!子之于母,譬如寄物瓶中,出则离矣!夫妇合气,非欲得生子,情欲动而合,合而生子矣!”

瑕丘江公道:“汝曷不思汝父,何以得汝乎?”

晁榘道:“夫妇不生子,天地不生人哉?”

《诗经》博士韩颖道:“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父母人伦乃天地大道,永锡不匮。生育之恩,岂可无视?”

晁榘道:“生于谁家,不可预!父母生谁,不可知!生育乃常事尔,父母以之市恩于子女,诚为可笑也。”

浮丘伯道:“孟武伯问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忧。孝如乌鸦反哺,天性也。仁者,人也,亲亲为大。立爱惟亲,立敬惟长。父慈而教,子孝而箴,民之本教也。”

晁榘道:“今田野百姓,例只养二男一女,过此辄溺杀。司隶两都,溺婴弃婴之陋俗,蔚然成风!生子不举,养而不教,乱父子之序,痒序之教也!此所谓顽父嚚母,犁生骍角,与易子而食者无异也!如此之父母,携虚妄之恩,索剖心食肉之报,罪之大也!”

《尚书》博士根牟贤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为忠。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为孝。冠虽敝,礼加于首;履虽新,必贯于足,法以践地。此乃上下之分也。夫孝,始于事亲,终于事君。父慈子孝、君义臣行乃六顺之首。君为臣纲,父为子纲,乃三纲之要!”

晁榘问:“居父母之仇当何如?”

《礼记》博士后苍道:“《曲礼》云:父之仇弗与共戴天,兄弟之仇不反兵,交游之仇不同国。”

“余闻若事君犹事父。然西伯卒,武王载木主,东伐纣。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谓孝乎?以臣弑君,可谓仁乎?”

黄恢道:“汤武非受命,乃弑也。”

浮丘伯道:“夫桀纣虐乱,天下之心皆归汤武,汤武与天下之心而诛桀纣,桀纣之民不为之使而归汤武,汤武不得已而立,非受命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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