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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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四人都身穿紫袍,腰系玉带。史弘肇身形高大,满脸横肉。杨邠长着一对招风耳,相貌甚是奇特。苏逢吉颌下蓄着胡须,颧骨高耸。王章则高高瘦瘦,眼睛眯成一条缝。他们四人和郭威都是顾命大臣,共同辅佐刘承祐。

史弘肇和杨邠手绾兵符,自恃功高盖世,最是瞧不起李业这样的外戚。见礼的时候,眼角向上,正眼也不瞧一下李业,那是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意思。李业看在眼里,怒在心头,心想:“姓史的,姓杨的,你们休得张狂,早晚要你们知道我的厉害。”

朝廷里分为两党,以史弘肇、杨邠为首的武将是为军党,以苏逢吉为首文官是为文党。双方争权夺势,无所不用其极。刘知远活着你时候,双方倒也不敢造次。可是刘知远一死,双方由暗争变为了明斗,不时剑拔弩张,恶言相向,犹是水火不容。后梁以来,烽烟四起,因此一直以来,侍卫司和枢密院的权势大过宰相。苏逢吉不甘心屈居人下,不但千方百计的伺机打压军党,而且广结善缘,冀望人多势众,压制军党嚣张的气焰。他向来与李业交好,李业投桃报李,时常出谋划策。不过他只会歪门邪道,因此出得多半是馊主意。

李守贞自立为王,史弘肇和杨邠力主郭威领军平叛。苏逢吉唯恐军党再立功劳,势成尾大不掉,于是和李业商议。双方一拍即合,急忙向刘承祐进言。刘承祐虽然年轻,但是知道军党一方权势太大,早有制衡之意。听信了李业的夸夸其谈,于是力排众议,命白文珂和常思攻打李守贞。结果汉军损兵折将,李守贞依然活蹦乱跳。刘承祐闹得一鼻子灰,不得请郭威披挂上阵。

苏逢吉四人走进大殿,刘承祐当下赐坐。两名小太监搬来锦墩,苏逢吉等人面对着刘承祐坐下。帝王与大臣相对而坐,商议国事,此乃古制。刘承祐道:“天气快要转凉了,郭太尉鞍马劳顿,朕心中甚是思念。日前挑选了几件裘衣几条玉带,遣李业送往河中。”说完瞥了瞥史弘肇等人。苏逢吉道:“陛下日理万机之余还没有忘记统兵在外的大将,国家幸甚社稷幸甚!”

刘承祐又道:“可是李业回来,说道郭太尉不但没有攻打叛军,反而在城外盖起了房子,似乎忘记了打仗。”杨邠道:“郭太尉隔三差五就会遣人送回战报,臣和史太尉知道这件事,战报里说河中城城墙坚厚,若是强攻,不一定能大获全胜,但是伤亡惨重却是在所难免。为了减少伤亡,因此使这么个引蛇出洞的办法。”刘承祐清了清嗓子,道:“不过有人私下议论,说是郭太尉怯战,因此一直按兵不动。”

史弘肇神情大变,怒道:“是那个奸臣在背后泼脏水?臣若查出此人,一定割下他的舌头。”他心中猜想是李业去河中走了一趟,必定是他在刘承祐面前进谗,因此大发雷霆。苏逢吉皱眉道:“陛下面前,不要失了大臣的礼数。”史弘肇也觉得自己失态了,当下道:“陛下,臣深知郭太尉的为人,他勇武果敢,不是胆怯之人。”杨邠应声附和,正色道:“郭太尉公忠体国,最是忠心耿耿,望陛下明察秋毫,莫要偏听偏信,相信中伤忠臣的谗言。”

刘承祐道:“朕虽然年轻,可是明辨是非,当然不会相信那么子虚乌有的话。”话锋一转,又道:“可是战事久拖不决,终究不是办法。”苏逢吉揣摩上意,猜想刘承祐似乎不信任郭威,顺着他话锋道:“不知陛下有何万全之策?”刘承祐道:“朕想再遣一名德高望重的大臣协助郭太尉,史太尉、杨枢相,你们谁愿意前往河中助阵?”史弘肇道:“不是臣和杨枢相不愿意出战,辽国虎视眈眈,各地的节度使们又不安分守己,一旦京师空虚,叛军趁虚而入,大汉岌岌可危。”刘承祐知道这不是危言耸听,不禁惊出一身冷汗。

杨邠道:“臣等和陛下一样,都盼望着早日平定叛乱,可是饭要一口一口吃,仗也要一步一步打。急于求成,必定会乱中出错,请陛下耐心等待。”刘承祐问道:“可是要等到甚么时候?”史弘肇道:“臣若想的不错,其实郭太尉比陛下更急。如果陛下不放心,臣即刻出发,去河中城走一趟。”刘承祐正要准允,苏逢吉道:“李业刚刚回来,史太尉又赶往河中。不知道的人,说不定疑心朝廷不信任郭太尉。万一别有用心的人大做文章,添油加醋的乱说一同,只怕会寒了前方将士们的心。”刘承祐道:“苏相公所言老成持重,史太尉,你过些日子再替朕看望郭太尉罢。”史弘肇应声说是。

杨邠道:“三路大军隔三差五的催粮催钱,每次拨出去的饷钱只是杯水车薪,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苏逢吉叹了口气,道:“三路大军加起来几乎七八万人,人吃马嚼,一应军需,花钱像流水一样。这样下去,金山银山也挖空了。可是无论有多少难处,仗还是要打。不但要打,而且要大获全胜。王计相,你是掌管天下财赋,有甚么办法,度过眼前的难关?”

王章面有难色,道:“高祖建国之初,前朝的国库早已被洗劫一空。臣殚精竭虑,在‘雀鼠耗’之上加征‘省耗’,又施行‘省陌’,原本渐渐的国库里积攒了一点钱。天下太平的时节,倒也够用。可是如今朝廷动用三路数万兵马平叛,就入不敷出了。”按照旧制,民间缴纳赋税,每斛粮食就要多交两升,可是到了王章手里,还要再多缴纳两斗,称之为‘省耗’。库府出纳缗钱,不论是进是出,皆以八十文为一陌。但是到了他的手里,变成了出钱七十七钱为一陌。从民间收钱,仍以八十文为一陌,还美其名曰:省耗。如此这般敲骨吸髓,国库是有钱了,可是百姓却被榨得河干海落。

史弘肇道:“总不能让前方将士饿着肚子打仗,你再想想办法。”王章叹息一声,摇了摇头,道:“实在没有办法了。”苏逢吉道:“原本以为郭太尉披挂上阵,能够速战速决,哪知还是奈何不了李守贞,早知如此,何必临阵易帅?”史弘肇大声道:“你以为打仗和你吃饭拉屎一样容易吗?郭太尉现在按兵不动,自有他的道理。”杨邠道:“你可真是坐着说话不腰疼,李守贞不是泛泛之辈,要是好打,你怎么不上?”苏逢吉道:“我是宰相,总揽国政,行军打仗却非所长。”史弘肇嘿嘿冷笑,道:“你适才说的话就是别有用心。”杨邠大声道:“既然不懂,就不要妄加评论。若是漏了底,倒显得你这宰相不学无术,德不配位。”苏逢吉神色大变,问道:“我有甚么失德之处,你竟然说我德不配位?”

刘承祐给他们吵得头都大了,当下道:“赐茶。”苏逢吉等人当下告退,走出大殿,王章见他们都怒气冲冲,于是劝道:“大家都是为了国事,莫要为了一点小事大动肝火。”他虽是文官,可是与史弘肇、杨邠交好,算是军党一伙。苏逢吉借坡下驴道:“我刚才是无心之言,请史太尉和杨枢相不要放在心上。”杨邠笑道:“正如王计相所言,咱们都是为了国事,出了大殿,还是一团和气。”苏逢吉笑:“正是,正是。”

河中等三地战事悬而未决,君臣意见龃龉。刘承祐虽是皇帝,可是许多事情,自己却做不了主。他越想越是气恼,于是来到蕙馥阁。蕙馥阁是耿妃的居处,他继承皇位之后,原本要册封耿妃为后,可是史弘肇、杨邠等大臣百般阻挠,耿妃终于没能当上皇后,犹是郁郁寡欢。

蕙馥阁的宫女见刘承祐到来,当下行礼,刘承祐问道:“耿妃呢?”宫女回道:“回禀陛下,耿妃生病了。”刘承祐大吃一惊,奔了进去,只见耿妃上身倚着被褥坐在榻上,双眼微闭,显得无精打采。她十六七岁年纪,长长的眉毛,尖尖的下巴。原本面色白皙,这么一病,脸颊更加没有血色。刘承祐问道:“你生病了?”关切之情,溢于言表。耿妃睁开眼睛,道:“陛下来了。”刘承祐点了点头,道:“你生病了,为甚么不传御医来看看?”转头对那宫女道:“快去传御医来。”那宫女应声说是。

耿妃摇头道:“不必传御医了。”刘承祐皱眉道:“不要御医诊脉,你的病如何能好?”耿妃苦笑一声,道:“我的病我自己知道,无论甚么药都治不好。”刘承祐知道她做不成皇后,生的是心病,心中不禁一阵刺痛,道:“我...我对不起你。”耿妃道:“现在说这些都晚了。”刘承祐见她言辞之中大有怨意,又是自责又是愤懑,道:“你不要哀伤,我对天发誓,皇后之位迟早都是你的。”耿妃闻得此言,眼睛中流露出异样色彩,道:“做不做皇后,我原本没有放在心上,可是就是受不得这口气。”

刘承祐颔首道:“你暂且忍耐一阵,君无戏言,我答应你是事,绝不会言而无信。”耿妃见他信誓旦旦,精神好了一些。刘承祐握住她的一手,道:“瞧瞧你又瘦了一些,你这样整天无精打采,我瞧在眼里,痛在心里,着实难受,你一餐吃多少饭?”耿妃道:“我没有胃口,一顿吃不了多少。”刘承祐道:“不吃东西,哪有精神?我陪你去花园走走,活动活动就有胃口了。”耿妃道:“好罢,我也许久没有去花园了。”那宫女当下服侍耿妃穿戴整齐,扶着她出了蕙馥阁。

堡垒盖好之后,郭威却不放民夫回去,而是下令,要他们按号住了进去。李守贞看着城外无数粗制滥造的堡垒,密密麻麻,心中说不出的烦躁不安。他忍无可忍,当夜下令,东南西北风三面城门大开,叛军兵分三路,冲杀出去。叛军于半夜三更突然袭击,汉军与民夫仓皇扯退。哪知叛军竟然没有追击,而是抡起了大锤铁锹,拆毁堡垒。

郭威刚刚看完书躺下,听到外面叫声大作,当即披上铠甲,大步出帐。王峻等人快步而来,柴荣则指挥亲兵加紧护卫。王峻道:“叛军攻出城来了。”郭威临危不乱,大声道:“不要慌乱,立刻聚集兵马反攻。”汉军起初溃不成军,可是叛军却不追击,顷刻之间重新集结,杀向叛军。叛军一触即溃,有的投降,有的战死,有的趁机逃跑,可是多半逃回了河中城。

汉军把生擒和投降的叛军押到郭威跟前,苍茫夜色之下,郭威见叛军黑压压的一片,问道:“俘获了多少叛军?”王峻道:“初步清点,大约有一千多人。”郭威点了点头,大声道:“李守贞丧心病狂,你们受了他的胁迫,这才跟着他叛乱,也是身不由己,本太尉做主,不加罪于你等。愿意继续当兵的,可以留下来,编入军中。不愿意留下来的,本太尉也不勉强,现在就放你们走,不过不许再回河中助纣为虐了。”

一千多叛军有一半愿意留下来,另一半则要离去。郭威言而有信,立刻放行。他看了看这些愿意留下来的叛军,问道:“有谁告诉本太尉,河中城的情形,还有多少粮食?”一名叛军道:“城里已经没有粮食了,军中在杀战马吃了。”郭威又道:“军中吃战马,老百姓吃甚么?”那叛军道:“老百姓的粮食早就被收刮干净了,听说有的啃树皮充饥,每天都有人饿死。”

王峻道:“郭太尉宅心仁厚,不忍心阖城的人活活饿死,就在城北放行了,为甚么没有人逃出城?”那叛军道:“太尉城北放行的时候,李守贞就封堵了北城,四面城门皆有重兵把守,莫说是人,便是一只苍蝇也飞不出来。”郭威道:“李守贞自己造反也就罢了,却拉着阖城的人给他陪葬,心肠果然够硬。”将叛军分散,编入汉军之后,天色已然大亮。郭威等人沿着城外巡视,但见盖好的堡垒房舍给叛军损毁大半,到处都是残垣断瓦。

安抚伤兵之后,郭威下令重新修筑堡垒。此令一出,三军詈骂之声不绝于耳。大家这时方才恍然大悟,郭威不放民夫回去,就是要他们重新修筑堡垒。似乎早就知道叛军会冲出城来,捣毁堡垒。不与叛军决战,却愚弄己方,当真是混账之极。愤怒归愤怒,可是军令如山,民夫们只得又重操旧业,盖起了堡垒。其间免不了怨声载道,偷懒耍滑。

郭威和李守贞似乎故意斗气一样,只要堡垒盖好,李守贞就下令出击,斧捶锹铲,捣毁堡垒。而堡垒捣毁之后,郭威则下令重新修筑。每次出击,叛军都有人累死战死及逃跑投降,兵马越来越少,汉军一方的伤亡则微乎其微。双方周而复始,没完没了,乐此不疲,竟然持续了整整一年。这一年之中,叛军损兵折将,兵力越来越少。李守贞孤守河中城,没有援军,犹是坐立不安,几近崩溃。

这日郭威又带领王峻等人绕城而行,查探敌情。时隔一年,郭威再一次绕城而行,李守贞犹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精神绷得拉满的弓弦一般。和一年前一样,郭威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心想:“郭威又在想甚么阴谋诡计,我可不能不早做防备。”郭威抵达河中,至始至终没有和李守贞说过一句话。李守贞终于按捺不住,叫道:“郭雀儿,河中城固若金汤,你想破城而入,当真是难如登天,死了一条心罢。”郭威不动声色,并不理会。

李守贞见他不理不睬,犹是怒火中烧,心想:“我开府建牙,驰骋沙场的时候,你只过是河东一员小小佐官而已,竟然不理会我,简直就是狗眼看人低。”心中这般想法,口中却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兵强马壮者为之。汉朝灭亡在即,小皇帝的龙椅摇摇欲坠。你若弃暗投明,投降李某,我封你王爵,保你一生一世荣华富贵。”郭威仍是不理。

李守贞怒道:“你怎么不说话,是哑了还是聋了?”郭威此时方慢条斯理的道:“我不哑也不聋,只是你之所言丧心病狂,我不敢听罢了。”李守贞嘿嘿冷笑,道:“既然不投降,就攻城罢。”王峻怒道:“你早已是瓮中之鳖,以为逃的了吗?”李守贞昂首大笑,道:“我等了你们一年了,为甚么还不攻城?”郭威无意和他做口舌之争,道:“咱们回去。”

回到中军大帐,郭威道:“传令,明日攻城,务必生擒李守贞。”将士们憋着一肚子火,早就等着这一天了,此令一出,无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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