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2 / 2)
郭威亦有同感,冷笑道:“天雄军表面上虽然平静,实则暗潮汹涌,只怕许多军官都不服我。”王峻重重‘哼’了一声,道:“那还不容易,把那些军官悉数抓起来,一个个严刑拷问,还怕他们不招?”郭威摇头道:“人都死了,死无对证,抓人也没有用。这件事不能操之过急,先要稳住军心,一步步慢慢来。”王峻是使阴谋诡计的高手,有无数条计策对付那些表面上唯唯诺诺,私下离心离德的军官,于是点了点头,阴阴一笑,道:“我正要试试,到底是他们厉害,还是我手段高明。”
王峻辞去宣徽北院使之职,改任天雄军兵马都监,宣徽北院使一职空缺了出来。李业瞅准时机,向刘承祐讨要宣徽北院使之职,一脸谄媚的表情,笑道:“陛下,王峻走了,宣徽北院使一职是不是空缺出来了?”刘承祐瞥了一眼,道:“你为甚么问起这件事情?又在动甚么歪脑筋?”李业笑道:“臣能动甚么歪脑筋?咱们虽然是舅舅外甥,可是臣比陛下大不了几岁。咱们从小玩到大,情义比海深比山高。常言道:亲不过娘舅,臣是陛下的至亲,放眼天下,再也没有比臣更亲近的人,再也没有比臣更加值得信赖的人了。臣念念不忘的是,如何为陛下尽忠。”
刘承祐和他光屁股玩到大,深知他的脾性,见他东扯西拉,不禁大皱眉头,打断他说话,道:“好了,好了。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李业趋近几步,笑道:“臣不想做武德使了,想做宣徽北院使。”刘承祐道:“武德使不好吗?”李业道:“武德使虽好,但是终究不如宣徽使尊崇。”刘承祐干笑几声,道:“你去找太后罢,太后会帮你的。”
李业在刘承祐这里碰了软钉子,只得厚着脸皮来到福宁宫,道:“太后,王峻走了,宣徽北院使空缺了,臣想做这北院使,请太后想想办法。”李太后和刘承祐一般的想法,问道:“你做武德使好好的,怎么忽然又想做宣徽北院使了?”李业道:“武德使不如宣徽使尊崇,臣就要做宣徽使。”他被李太后宠得无法无天,虽然做了官,可还是恃宠而骄。
李太后白了一眼,道:“你今天觉着宣徽使尊崇,想做宣徽使。明天觉着枢密使威风,是不是还想做枢密使?”李业嬉皮笑脸道:“弟弟如今年纪尚轻,威望和资历都稍稍差了那么一点。”做了做手势,续道:“再过的几年,就不一样了,做枢密使理所当然,绰绰有余。”李太后道:“这句话你在我这里说说,我一笑而过。要是对别人说,别人一定先想到的是外戚擅权。你瞧瞧自己的模样,自小就顽皮捣蛋,没有一点正形。我原想年纪稍大一些,就会改变,想不到还是这般轻浮。”叹了口气,又道:“其实也怨我,你最小,我一向把你这个弟弟当儿子疼爱,把你娇纵的不成样子了。话说回来,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瞧瞧上头的几个哥哥,有的稳重,又的机敏,洪义更是做到了镇宁军节度使。再看看你,除了游手好闲,到处惹是生非,还有甚么本事?”
李业给姐姐数落惯了,早就修炼的脸皮比城墙还厚,不但不生气,反而挤眉弄眼道:“几个哥哥比我年长,眼下自然比我有出息。不过再过几年,我也一样的有出息,太后拭目以待罢。”李太后见他一付惫懒模样,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又苦口婆心道:“外戚要有个做外戚的样子,不要叫大臣们轻贱鄙夷了。纵然我给你要到了宣徽北院使,也不是自己的本事。”
李业知道李太后的软肋,央求道:“姐姐,你就再帮弟弟一次。”这一声‘姐姐’,把李太后叫的心软了。软磨硬泡之下,只得点了点头,道:“我再帮你这一次,不过后宫不得干政,我做不了主,还要问问苏相公他们。”李业道:“你是太后,他们是大臣,你的一句话就是懿旨,做大臣的敢不乖乖照办?”李太后正色道:“除授官职,乃是朝廷大事,又不是我一家之言,成与不成,还很难说,你不要高兴的太早了。”李业笑道:“臣等着太后的好消息,臣先告退了。”说着出了福宁宫。
李太后吩咐太监传见苏逢吉、杨邠、史弘肇三人,正当她忖思如何措辞的时候,门口的宫女道:“太后,苏相公、杨枢相、史太尉求见。”李太后道:“请他们进来罢。”苏逢吉三人鱼贯而入,杨邠和史弘肇两人虽然敢在刘承祐面前大呼小叫,可是毕竟不敢在李太后面前造次,因此放缓了脚步。
三人站成一排,恭恭敬敬道:“臣等见过太后。”李太后微微一笑,道:“三位不要拘礼。”宫女搬来锦墩,三人与李太后面对面座下。苏逢吉问道:“太后传见咱们三人,不知有甚么要事?”李太后笑道:“也没有甚么要紧的大事,虽说后宫不得干政,可是陛下毕竟年轻,总是放心不下。”苏逢吉道:“陛下虽然年轻,可是有咱们尽心辅佐,不会出差错的。”史弘肇道:“是啊,朝廷里的大事有咱们决断,陛下只管安安心心,做个太平天子。”
李太后点了点头,道:“先帝走得匆忙,陛下又年轻,三位是国家重臣,国家大事,三位多费心了。”杨邠道:“不必太后吩咐,咱们自会把国事处置的妥妥当当。”李太后笑道:“三位都是社稷忠臣,倒是我多心了。”苏逢吉微笑道:“太后操心也是应当应份的,放在民间,父兄早亡,幼子担起继承祖业的重担,做娘的哪有不操心的。”
李太后笑道:“正是这么个理。”顿了一顿,又道:“郭侍中去邺都有些时日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杨邠道:“天雄军与枢密院时常公文往来,郭侍中一到天雄军就裁汰老弱病残,修筑营寨,把天雄军治理的有声有色。”李太后颔首道:“郭侍中是能干人,先帝活着的时候,就赞不绝口。王峻走了之后,宣徽北院使一职是不是空缺了出来?”苏逢吉颔首道:“空缺至今,还没有合适的官员履任。”
李太后微笑道:“我想向三位举荐李业,不知三位觉得李业是否合适?”史弘肇和杨邠脸色大变,史弘肇心想:“好啊,你七弯八绕,东扯西拉,竟是为了给李业索要宣徽北院使。”杨邠心想:“传见咱们三人,竟然是为了这种芝麻绿豆的小事。咱们每天忙得脚不着地,谁有功夫跟你扯这些闲篇?早知如此,就不该来了。”两人素来瞧不起李业,视他为窝囊废,一直与其不合。对望一眼,一个火冒三丈,一个艴然作色。
倒是苏逢吉为了抗衡史弘肇和杨邠,与李业眉来眼去,过从亲密,怎能放过这个做顺水人情的机会,正色道:“李业虽是外戚,但是人品稳重,深孚众望,其实臣早就想举荐他任宣徽北院使了,只是国事缠身,一直不得其便。现在太后提出来,真是再好不过了。”史弘肇和杨邠心中大骂苏逢吉睁着眼睛说瞎话,谄媚阿谀,恬不知耻,不折不扣的马屁精。李业明明不学无术,放浪轻浮,怎么就成了人品稳重?这不是颠倒黑白,又是甚么?
杨邠愤然而起,道:“太后,不是臣驳你的面子,宣徽南北两院使虽是区区五品官,但是无比尊崇,不是甚么人都能够做的。”苏逢吉一直与军党争权夺势,水火不容。军党赞同的,他就反对。军党反对的,他就赞同。长此以往,一向如此。他抓住机会,质问道:“王峻能做的,李业为甚么做不得?”杨邠反驳道:“王峻能做宣徽北院使,凭的是河中之战的功劳,一刀一枪,自己挣的。李业何德何能,能做宣徽使?”史弘肇道:“李业举止轻薄,无法胜任宣徽北院使,请太后收回成命。”
李太后被顶撞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李业是甚么人品,她比谁都清楚,杨邠和史弘肇直言不讳,她真是无地自容,轻叹一声,道:“好罢,就当我没有说过。”杨邠道:“太后没有别的事,臣就告辞了。”李太后点了点头,杨邠和史弘肇并肩出了福宁宫。
苏逢吉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添油加醋道:“他们两个朋比为奸,嚣张跋扈,也就算了。竟然连太后也不放在眼里了,不臣之心昭然若揭。今天敢顶撞太后,他日就敢谋逆。为防范于未然,请太后治罪。”李太后唉声叹气道:“他们说的没有错,是李业自己不争气。王峻是真刀真枪的功劳,做的宣徽北院使。李业却想走捷径,走我的门路。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为李业求官。”苏逢吉道:“太后不要生气。”李太后道:“我不气史太尉和杨枢相,我在气我自己,气李业不争气。”
苏逢吉出了福宁宫,快步追上史、杨二人,义正言辞道:“史太尉、杨枢相,你们今天咆哮福宁宫,怒对太后,简直不忠不孝,枉为人臣。”史弘肇嘿嘿冷笑,道:“你这奸臣,除了献谄献媚,昧着良心讨好陛下和太后,还会甚么?”杨邠大声道:“在陛下和太后眼里,你就是条摇头摆尾的狗。”苏逢吉气得浑身打颤,道:“你们...你们羞辱本相...”史弘肇沉声道:“羞辱你又怎么了?你表面上道貌岸然,一付正人君子的模样,私下里做过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苏逢吉昂然道:“本相做过甚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杨邠道:“你诬陷前朝宰相李崧,杀了他一家,霸占宅院,可有此事?”苏逢吉道:“李崧勾结契丹,证据确凿,至于宅院是先帝赐给我的。”杨邠重重‘哼’了一声,上前一步,道:“先帝赐给你的?咱们怎么不知道?”苏逢吉道:“你们想知道,可以去问先帝。”刘知远早已晏驾,要去询问这件事情,只有去地府相见了。史弘肇和杨邠怒不可遏,气的肺为之炸。史弘肇虽然官至太尉,可是武将的本色丝毫不减,当下就要拔剑。可是觐见太后,不能佩剑,自是拔了个空。他面露凶光,揎拳捋袖,厉声道:“你诅咒咱们去死?”
苏逢吉适才所言太过,不符合他宰相的身份,又见史弘肇杀气腾腾,心中惧怕,于是色厉内荏道:“你们顶撞太后,不像做臣子的样子,自己向太后请罪罢。”言罢扭头而去。杨邠两排牙齿挫的格格作响,怒吼道:“苏逢吉,你等着瞧,咱们不会放过你的。”
苏逢吉回到家,把自己关进书房,闭目沉思。杨邠的怒吼声仍在耳畔回响,震耳欲聋。他想:“史弘肇和杨邠磨刀霍霍,要对我下手了,该当如何应付?他们狼狈为奸,排斥异己,军权政权财权都抓在手里,真正是包揽大权。我空有宰相之名,甚么都做不了主,实是有名无实。”思来想去,自忖斗不过史弘肇和杨邠,于是萌生了退意,打起了退堂鼓,心想:“我斗不过你们,难道还躲不过吗?”
正自忖思保全之策的时候,外面有人叫道:“苏相公,你躲在里面做甚么?”苏逢吉听出是李业的声音,道:“门没关,进来罢。”李业推门而入,怒气冲冲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嚷道:“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苏逢吉知道他为了宣徽北院使的事大动肝火,却故意假装毫不知情,问道:“国舅爷为了甚么这般大发雷霆?”李业一蹦三尺高,道:“我算个屁的国舅爷。”苏逢吉心中好笑,一本正经道:“你是太后的亲弟弟,陛下的亲舅舅,正儿八经的国舅爷。”
李业正色道:“你不要这样阴阳怪气的说话,今天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苏逢吉点了点头,道:“史弘肇和杨邠从中作梗,国舅爷没有捞到宣徽北院使。”长叹一声,又道:“如今的天色不同以前了,权臣当道,肆无忌惮,连皇亲国戚也不放在眼里了。”这句话无疑火上浇油,李业道:“这还不算甚么,刚才太后传我进宫,劈头盖脸好生一顿训斥,说我不学无术,吊儿郎当,不像个皇亲国戚的样子。要我回去面壁思过,不许再惹是生非。”
苏逢吉看热闹不嫌事大,觉得这把火烧的还不够旺,理所当然,还要添一把柴,道:“你是不知道当时的情状,说出来你别不信。”李业道:“甚么样子,你快说。”苏逢吉道:“太后传召咱们三人进宫,商议你兼任宣徽北院使的事情。可是刚刚开口,他们二人就把太后的话挡了回去,还大放厥词,说后宫不得干政。女流之辈在后宫享清福就够了,不该指指点点,染指国家大事。措辞之严厉,情状之嚣张,简直触目惊心,没有半点做臣子的样子。”李业气得龇牙咧嘴,怒道:“这两个奸臣,好生胆大包天。”
苏逢吉道:“我素知你的脾气,平素虽然不拘小节,可是临大事四平八稳,乃是飞扬洒脱的性情中人。凭你的智慧才能,做宣徽使都屈才了。历练几年,假以时日,枢密使、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都名副其实。”听到这里,李业不禁心痒难搔。他不学无术也就罢了,偏偏又不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竟然觉得自己就是做枢密使、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的料。
只听得苏逢吉续道:“你我是莫逆之交,你能做宣徽北院使,我是极力赞成的,于是和他们据理力争。”李业问道:“后来怎样?”苏逢吉叹了口气,摇头道:“他们嫉贤妒能,以你无德无能为借口,执意不许。为了给你主持公道,我已经与他们闹翻,反目成仇了。”顿了一顿,又道:“我思前想后,斗不过他们,与其在朝廷受他们的暗算,不如去做节度使。”李业问道:“你想好了?”苏逢吉叹道:“你以为我愿意吗?为了避祸,不得不出此下策。”无奈之情,形于辞色。
李业道:“你以为一走了之就万事大吉了吗?他们会就此放过你吗?”苏逢吉道:“我认输了,他们总不会落井下石罢?”李业冷笑一声,道:“那却未必,你仔细琢磨琢磨,他们拿你没有办法,因为你还是宰相。一旦离开朝廷,做了节度使,一纸便条就能取你性命。”苏逢吉惊出一身冷汗,来回踱步,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打算欠妥。幸亏李业提醒,不然明天辞官,后悔都来不及了。
李业见他面有惧色,道:“他们大权在握,一手遮天不假,可是只要咱们联手,还怕斗不过他们?”苏逢吉皱眉道:“军权政权财权都被他们攥得死死,如何与之争斗?莫要还没有扳倒他们,自己反倒弄得灰头土脸。”李业道:“瞧你还是堂堂宰相,眼光怎么这般狭隘?你往高处看,天底下谁最大?”苏逢吉真是往房顶看了一眼,顿时恍然大悟,道:“陛下,天底下陛下最大。”这句话脱口而出,说完之后,就明白了李业的心思,颔首道:“他们独揽大权,把陛下当成傀儡一样摆布,陛下早已不满。不过念在他们往日的功劳,一直忍让罢了。”李业嘿嘿阴笑,道:“你我二人联手,上面还有陛下,还怕斗不过他们?”苏逢吉连连点头。两人当下绞尽脑汁,密谋铲除史弘肇和杨邠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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