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2 / 2)

加入书签

郭威道:“你瞧我把话题扯远了,赌博之害犹胜兵灾,不可轻视。你查封赌场,是在为民除害,其魄力也显而易见。你把澶州治理的井井有条,我没有看错你。”站起身来,又道:“虽说改朝换代,可是大周朝千疮百孔,内忧外患,如今要抓紧时间休养生息。数十年来战乱不绝,民间困苦不堪。有的人家,几口人共穿一件衣服。有口糠吃,没有饿死,就是天大幸事了。因此各县令、知州、刺史、节度使都要为民造福,不扰民不盘剥民间。”柴荣道:“父亲体察民间疾苦,乃天下之福。”两人促膝长谈,直至子夜,柴荣方才出宫。

次日柴荣先入宫拜祭圣穆皇后,午后又拜望岳母符夫人。在柴荣与符氏成亲当天,郭威授符彦卿为淮阳王,他如今在平卢军节度使任上,因此府中只有符夫人。

这天郭威把一道奏表交给柴荣,道:“这是府州防御使折德扆的奏表,你看看。”折德扆在奏表上说了两件事,一是刘崇以其子刘承钧为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领兵攻打府州、晋州一带。周军反攻,不仅大败汉军,还收复了苛岚军。二是定难军节度使李彝殷不但不理会朝廷的加官进爵,还向刘崇表达忠心,大有弃周随汉之势。这两件事一喜一忧,密不可分,柴荣陷入沉思之中。定难军治所夏州,下辖银州、绥州、宥州、静州诸地,府州则夹在定难军和北汉之间,关隘要冲,最是紧要。有府州在,则可牵制定难军和北汉。府州失守,不但失去了通往河西的道路,刘崇的实力也会随之陡增。

过了良久,柴荣方道:“这个李彝殷做着大周的官,却心向北汉,首鼠两端,当真可恶之极。”郭威亦有同感,点了点头,道:“从前李守贞兴兵称叛的时候,写信给他,约他共同出兵。后来得知我兵围河中城,这才退兵。此人一向反复无常,天生叛逆。”柴荣道:“儿觉得对付李彝殷不能一味的姑息迁就,而应该软硬兼施。”郭威道:“接着说下去。”柴荣道:“府州处于定难军和北汉之间,仿佛一颗钉子一般,尤其重要。这个时候,应该恢复永安军的军号,授折德扆为永安军节度使,命其用尽一切手段牵制定难军和北汉。”

郭威道:“这个办法,我不是没有想过。折从阮任保义军节度使,驻镇陕州。折德扆、折德愿两兄弟虽然身经百战,可我还是担心他们勇武有余,智谋不足。李彝殷向来与折氏一族不和,一旦授折德扆为永安军节度使,更会激怒到他。折德扆如今虽然只是府州防御使,军权政权一样不少,除了没有节度使的节钺仪仗,其实和节度使没有两样。我给折从阮父子的信中,说的很清楚了。自李思恭任定难军节度使至今,其职一直紧紧握在李氏一族手中,到现在已经有八十年了。李氏一族山高皇帝远,根深蒂固,轻易无法撼动。虽然如此,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国家艰难,暂时顾不到这一头。眼下只能盼折德扆多打几个胜仗,震慑住李彝殷就足够了。以后的事,慢慢再想办法。”言语之中,透着几许无奈。柴荣心想:“世人只看到天子的威严,却看不到天子的苦恼。天子虽然高高在上,可是也有力不从心的地方。”言念及此,心中唏嘘不已。

正在这时,一名太监入内禀告,道:“陛下,王峻相公求见。”话犹未了,王峻已然大步走了进来。郭威笑道:“秀峰兄回来了,赐座。”那太监搬来锦墩,王峻大大咧咧坐下。郭威又道:“秀峰兄亲往沧州治理黄河,辛苦你了,黄河的决口堵住了没有?有多少州县被淹,有多少人口受灾,受灾的人口有没有妥善安置,有没有粮食吃?”心中牵挂灾情,因此接连几问。王峻道:“黄河的决口太大,暂时还没有堵住。灾民都已经安置妥当,只是灾民太多,粮食不够,还要往沧州运粮。我已经行文三司使陈同了,要他速速筹集粮食,赈济灾民。”郭威点了点头,道:“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天气炎热,瘟疫传的更快,一定要防止瘟疫蔓延。多派遣些大夫,多采购些药材。要是大夫不够,可以抽调些御医过去。”王峻道:“此节我也想到了。”郭威笑道:“秀峰兄处置国政十分周全,有你在我就高枕无忧了。”

王峻转过头去,沉声道:“谁让你回京的?”柴荣躬身道:“下官想念陛下,回京看望陛下。”王峻‘哼’了一声,道:“私自回京,这是擅离职守。不要以为本相不在京师,就有机可乘。须知你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的眼睛。”顿了一顿,又道:“现在就回澶州,立刻动身,不得逗留。”柴荣看了看郭威。王峻如此疾言厉色的训斥柴荣,郭威虽然不动声色,心中毕竟不快,又不能驳王峻的面子,只得道:“你回澶州罢。”柴荣当即跪下,道:“父亲保重龙体,孩儿去了。”郭威心中暗自叹息,点了点头。柴荣站起身来,又对王峻道:“下官告辞。”王峻面有怒色,并不理会。看着柴荣的背影,郭威心想:“王峻为甚么会说荣儿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难道京师里皇宫中都布满了他的眼线耳目?荣儿不过才回来三天,他就得到了消息,消息可真够灵通。”念及于此,心中升起一丝丝恐惧。王峻到处安插耳目眼线,究竟在监视甚么?除了监视柴荣,还有没有监视文武百官,监视天子本人?想到这些,戒备之心,不禁油然而生。

柴荣出了皇宫,赵匡胤迎上前去。柴荣道:“回澶州去。”赵匡胤见他神情愤慨,问道:“使相,出了甚么事?”柴荣道:“王峻在京师布满了眼线,我一回来,他就知道了。他从郑州赶回去,命我立刻回去澶州。”出了开封城,柴荣回头看了一眼,心中一阵怅然。长叹一声,驰马而去。

刘承钧领兵攻打府州一带,不但损兵折将,而且还丢失了苛岚军,当真偷鸡不成蚀把米。刘崇痛定思痛,自忖后汉地贫人少,远非大周的对手,于是决意效法石敬塘向契丹借兵。石敬塘为了向契丹借兵,不但称臣称儿,还割让了燕云十六州,终于留下万世骂名。前车之鉴,石敬塘没脸没皮,无耻到了尽头。刘崇却是要脸之人,于是变换花样,恭称辽帝为叔,以侄辈自居,又重金贿赂辽帝及重臣。他这般掩耳盗铃,无非是要告诉世人,大家不要想歪了,都睁大眼睛看清楚了,我不过认了个叔叔而已。不像石敬塘那无耻的卖国贼,到处认爹。辽帝凭空捡了个大侄儿,心中大喜,册封刘崇为大汉神武皇帝,并派遣五万精兵,协助刘崇这个大侄儿攻打大周。九月,刘崇率领两万汉军御驾亲征,辽国彰国军节度使萧禹厥率领五万辽军,双方合兵,号称十万精兵。打着尽此一役歼灭大周的旗号,兵出阴地关,围攻晋州。镇守晋州的大将乃是昭义军节度使李荣,他一面坚壁清野,据城力战,把敌军拖在晋州一带。一面遣使突围,向朝廷告急。

汉辽联军挥师南下,誓要歼灭大周。举国震惊,惶恐不安,有人主战有人主和,众说纷纭,莫衷一是。郭威深知刘崇乃是大周不死不休的敌人,于是乾纲独断,命王峻领兵出征。王峻毫不推辞,择日领兵北上。国家危急存亡的关头,人们皆以为王峻会火速驰援晋州,那知到了绛州,竟然不走了。李荣孤立无援,据城死守,苦苦支撑。王峻却驻军绛州,隔岸观火,置身事外,好不悠哉闲哉。李荣气得肺为之炸,把他的祖宗十八代骂了无数个遍。

王峻驻军绛州,裹足不前,朝野忐忑不安,焦急万分。郭威只得派遣魏仁浦为使者,催促进兵,以解晋州之围。魏仁浦来到绛州,面见王峻,道:“陛下遣下官前来绛州,慰劳相公及三军将士。”王峻问道:“没有诏书吗?”魏仁浦道:“没有诏书,不过陛下有口谕。”王峻大大咧咧道:“说罢,甚么口谕。”魏仁浦道:“陛下问相公,甚么时候增援晋州?晋州岌岌可危,如果相公再不按兵不动,陛下就择日御驾亲征了。”

王峻屏退众人,问道:“陛下坐立不安,着急了是不是?”魏仁浦道:“陛下是有些着急。”顿了一顿,又道:“不但陛下,朝中大臣都很着急。”王峻‘哼’了一声,道:“这些人都是无头苍蝇,就知道着急,也不知道动动脑筋。敌军虽然来势汹汹,可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围攻晋州已然两个月了,士气差不多就要衰竭了。请你回去转告陛下,我在等待战机。”魏仁浦道:“相公请讲。”

王峻道:“敌军劳师动众而来,深入我大周境内,粮草已然不继。晋州城墙坚固,李荣是员猛将,已经坚守两个多月了,一时半会晋州不会攻破。眼下正是深冬时节,利守不利攻。本相迟迟不增援,昭义军绝了援军的盼头,知道只有靠自己才能活命,自会想尽一切办法殊死抵抗。他们多坚守一天,就多消耗敌军一分锐气。彼消此长,再过些时日,天气再冷一些,最好风雪交加,本相便领兵出击。到那时候,休说烂泥扶不上墙,不成气候的汉军,便是驰骋天下的辽军,也要他们匹马不得还乡。”说到最后,语气高亢有力,神情慷慨激昂,魏仁浦不禁为之动容。

王峻又道:“咱们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此战必胜无疑。至于陛下想要亲征,我看还是免了罢。大周初立,四方的藩镇还没有真正收服。尤其那个慕容彦超,敌军来袭之后就一直摇旗呐喊,蠢蠢欲动。一旦陛下亲征,说不定第二天就有人冲进都城。那时腹背受敌,大周基业就完了。”

魏仁浦十万火急赶回开封,把王峻的话一字不漏的说了一遍。郭威恍然大悟,王峻所言深合兵法,看来是自己太心急了,喃喃自语道:“差点就坏了大事!”

这天清晨,王峻走出中军大帐。凛冽的北风已经刮了三天三夜,不但没有停止,反而风势更疾。寒风如同钢刀一般,吹得人肌肤生痛。一面面旗帜被呼嚎的北风扯的笔直,几乎要脱离旗杆,飞向远方。气温陡降,王峻虽然披着狐毛大氅,还是冷的缩了缩脖子。他仰望天际,乌云一望无垠,朔风夹裹着灰尘。天地之间灰蒙蒙的,一片混沌。忽然脸颊上一点冰凉,他伸手一摸,竟然是一点水滴。但见星星点点,飘起了雪花。原来落在脸上的并非雨滴,而是雪花融化成的水。

王峻昂首大笑,道:“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当下传令,立刻出兵,增援晋州。周军在绛州待了两个多月,养精蓄锐,就是等这一天。士气高昂,浩浩荡荡往晋州进发。

汉辽联军深入大周境内,苦战数十日,损兵折将,晋州城犹是屹立不倒,早已人困马乏,士气低迷,军心萎靡不振。而且粮草不继,只能以打草谷劫掠为继。然则李荣运用坚壁清野的战法,能运进城的都运进城了。没有运进城的粮食,早就放火烧成灰烬了。汉辽联军抢到的粮食不足以果腹,吃了上顿没下顿。再加上天寒地冻,风雪交加,更是无心恋战,只得草草收兵。周军乘胜追击,只杀得敌军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敌军大败的消息传遍大周境内每个角落,人们竟相转告,无不喜形于色。郭威决计挟大败汉辽联军之威,拔掉慕容彦超这个眼中钉肉中刺。他原本要让柴荣领兵讨伐慕容彦超,以此立下战功,树立威望。可是王峻百般阻扰,只得作罢,最后决意御驾亲征。两人合兵,浩浩荡荡向兖州进发。这一战王峻身先士卒,干脆利落的除掉了慕容彦超。这两战先大败了外侮后除掉了内患,各地藩镇无不心悦诚服,纷纷上表朝贺。

王峻以过人谋略才智,立下赫赫战功,稳固了大周国本,威望如日中天,璀璨夺目。汉辽联军入侵之初,柴荣就加紧日夜操练兵马。殊不知王峻从中作梗,终于没能领兵征伐慕容彦超。虽然深为遗憾,然则郭威御驾亲征,戬除悖逆,心中亦觉畅快淋漓。

铲除了慕容彦超之后,郭威并不急于返回东京开封,而是带领随行大臣们来到曲阜,以天子之尊祭祀孔庙,寻访孔氏后人,授以官职,并下诏禁止砍伐孔林。这是在告诉世人,大周朝要以儒道治国。

祭祀完孔子,郭威道:“唐朝季世至今,战乱频仍,礼崩乐坏,文教式微。追本溯源,盖因武将擅权之遗祸。我出自行伍,一辈子以刀枪剑戟为伴,至于治理国家,常常感觉力有未逮。”冯道道:“陛下自谦了,陛下励精图治,文治武功不逊汉武帝、唐太宗。”郭威摆手笑道:“可道,你这么赞誉我,倒叫我无地自容了。”冯道正色道:“不是臣奉承陛下,臣历经八代帝王,唯陛下尊崇儒术,苍生幸甚,天下幸甚!”郭威笑道:“可道,你可把我捧得太高了。”

范质道:“陛下废除牛租,只此一条仁政善政,就救了无数农户。”原来朱温曾将得来的数万头耕牛租给农户,收取牛租。农户名义上缴纳收成的六成,实际到手只有一成。事情过去数十年,当年耕牛的子女儿孙都死了,可是历朝历代的君王却记得清清楚楚,仍然收取牛租,大有世代延续,无休无止之势。郭威洞悉前朝弊政,登基不久就下诏废除这条苛政。郭威道:“民以食为天,粮食乃国家之根本,尚有许多荒废的耕地,应招抚流亡在外的人回来耕种。国家有了存粮,即便遇上灾年,也不怕了。”众臣应声说是。

郭威又道:“历朝历代禁盐禁铁禁茶禁酒禁牛皮,管的太实在严了。殊不知管的越严,民间越苦,反抗之心越甚。国家不该与民间争利,应让利与民。民间得到了实惠,民心才能安定,国祚才能长久稳固。我深思熟虑了很久,打算稍予放宽盐铁酒茶牛皮之禁,允许民间自行贩卖。好比牛皮,除去缴纳的,多出来的,民间贩卖或是以物易物,悉听其便。”王峻道:“国库原本空虚,这两仗打下来,不说元气大伤,国库也该见底了,要是再放宽盐铁酒茶牛皮,让利与民,只怕难以为继,众臣的俸禄都拿不出来。”他说到关键要害之处,有人心打起了小算盘。好处实惠都给了民间,做官的喝西北风不成?就算勒紧裤子,西北风也喝不饱啊。

王峻的亲信陈同道:“咱们做大臣的少点俸禄,少吃点少喝点也不大紧,最多再收一收腰带也就是了,可是再苦也不能苦了陛下。听说陛下每餐不过五味,而且极其清淡,少有荤腥,至于用物也极其简陋。天子抚有四海,以天下奉养之,饮食起居不应该如此简陋。”此言一出,竟然有一大半的大臣跟着应声附和。郭威心想:“我还没有推行新政,你们就叫起穷来了,居然还拿我说事。”当下道:“天子抚有四海不假,但绝不是殚竭民力以养之,而是守四方施恩泽,使之国强民富。要使国强,先使民富。民间何以富庶?无非轻徭薄赋、自由买卖等。”顿了一顿,又道:“以前史弘肇滥用刑法,设立侍卫司狱,任意抓捕军民。竖起中指,就是腰斩的意思。当时的人们都活得心惊胆战,有苦却不敢言。从前的严刑峻法陛下废除,要让人们说话,有甚么说甚么。”

陈同道:“要是有人居心叵测,妖言惑众呢?”郭威想了一会,道:“那就另当别论了。”顿了一顿,又道:“民间自有一杆秤,衡量朝廷做的好不好。做的不好,就算当时堵住了民间的嘴,史书也会记载下来。我行伍出身,多多少少沾染了军人的恶习,倘或有甚么阙失,还望一一大家指正。”冯道道:“陛下英明神武,光辉可比日月。恩泽雨露,泽被苍生,天下幸甚!”众大臣当下纷纷歌功颂德,其中不乏阿谀奉承。郭威心中敞亮,明镜也是,一笑而已。

https://www.xddxs.co/read/50660/28962362.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xddxs.co。新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m.xddxs.co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