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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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之水万古流/贺北丞

第1章

“你站住!你要到哪里去?简直是无法无天了,瞎胡闹。”

常宝珍担心了一宿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他是既害怕又恼怒,气喘吁吁地撵着儿子说,但又不敢大声说,生怕外人听出原委来。虽然粉碎“四人*帮”已经一年多了,但是,国家的政策还是按照“过去的方针办”。农民只管种庄稼,不能打工。村里的学生娃娃一旦不上学,即便是十五六岁也得劳动挣工分,只是工分没有大人挣得多,有挣五分工的,有挣六分工的,不等,这要看队长的评定。什么未成年也好,童工也好,这些都不是原则性问题,倒是外出打工赚钱,那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了,谁要是越了该雷池,不仅要割掉资本主义尾巴,还要取消380斤的定额口粮,这是不容置疑的硬政策。可偏偏这小子胆大包天,竟敢把天捅个大窟窿,这不是自寻倒霉吗?

常宝珍越想越后怕,越跑越腿软,他咬紧牙关向前追赶。

常怀玉头也不回,脚步也不停,赌气地回答道:“您别管我,我已经是十八岁的汉子了,我有自己的公民权利,来去自由!”

常宝珍追出村子外二里多地,上气不接下气地喊:“你回来!不能由着性子来,那样会闯祸的,咱们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没有别的办法,出去挣钱就是唯一的办法,穷则思变,天无绝人之路,我要离开梁台村,出去挣钱给我妈看病,爹,您别追了,回去吧!”这是一个沙梁汉子发自内心的呐喊,憋屈了一阵子的话,现在终于敢喊出来了,他的声音里扩散着铿锵和倔强的味道,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看向前方,眉宇间透着一股无所畏惧的英气,大有猛虎下山的气势。

常怀玉踏上了下坡梁道,知道梁台村已经被他甩远了,于是,他便放开嗓子喊了出去。喊罢之后,他便不再搭理父亲,趁着下坡梁道的有利地势,脚下生风,大步流星地向河川平原奔去。

怎么说也是上了年纪了,腿脚摽不过年轻人,两人的距离越拉越大。常宝珍眼见得撵不上儿子了,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鞭长莫及,无可奈何,懊恼地一屁股坐在沙梁上,嘴里喘着粗气,脸色憋得铁青,眉头皱成一堆疙瘩,急躁夹杂着忧伤和愧疚,一股难以言表的滋味不由自主地涌上心来,顿时,喉咙炽热,老泪纵横。

粱台村,阴山山脉两个支脉尽头山嘴下的一个很不起眼的小山村,赵长城的遗痕像一条纽带东西连接两个山嘴。长城北是沟壑峡谷,在离左侧山嘴十来里的北山坡上,有一股从半山腰流出来的泉水经谷底流向远方。远方是群山峻岭,峰峦叠嶂。山嘴左侧从上自下有一条蜿蜒曲折的小溪,顺着赵长城南郭由西向东,然后又由北向南流向村边的水塘。长城南是一片漫漫无际的黄土沙梁,面积大约有十几万亩,出了黄土沙梁向南几里路,急转直下就是号称美丽富饶的八百里米粮川河川平原。梁台村就坐落在这个黄土沙梁东南方的一个洼地旁边。黄土沙梁海拔1800多米,高出河川平原500多米。

迄今为止,人们已经无法考证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片黄土沙梁上有了人烟,人们又为什么要来这里生存?后人不得而知,只能猜测说,大概是先人们为了躲避战乱,或是朝廷的苛捐杂税,抑或是其他原因,总之,最后有了梁台村。自古道,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天无绝人之路,地无不育之物,由于莜麦有着喜寒凉,耐干旱,抗盐碱的特性,这片黄土沙梁上最适应种植它,再加之从山嘴旁流出一股清溪来,可以浇灌一百来亩土地,所以,这里的人们就有了赖以生存的依托。村里人祖祖辈辈守着这块靠老天爷吃饭的不毛之地,世世代代繁衍生息。他们最大的梦想就是祈求上苍风调雨顺,多降甘露,黄土沙梁上长出莜麦来,这样就能解决温饱问题,不再饿肚子了。

既然这地方如此的贫瘠,为什么这里的人们还要世世代代不离不弃地守着它生活呢?原来,这里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秘密潜藏在人们的心里。传说在很久以前,梁台村来了一位挺有名气的游方道士,那道士走到赵长城上,向西北半山腰的那股泉水望了望,回过头来又望了望黄土沙梁,然后,神秘兮兮地对村里的老者们说:“此后经年,你们村子要降生一个仁义巨富,让村上人受益匪浅。”

老者们好奇,便问:“这人因何而巨富,那时情形咋样?”

那道士手拿拂尘指了指后山坡那股泉水,又指了指黄土沙梁,说:“灯头朝下不流油,农家耕地不用牛,离开地面也能走,坐在家中看九州。”

老者们不解其意,恳求道士细说分明,只见那道士摇了摇头,说:“天机不可泄露也。”然后,扬长而去。

于是乎,梁台村的百姓们一代传一代,把这个无稽之谈当成了追求的理想,奋斗的目标,人人都期盼着自家能出这个仁义巨富,改换门庭,光宗耀祖。所以,他们就在这片贫瘠的黄土沙梁上住了一年又一年,生活了一辈又一辈,下定决心要目睹这个仁义巨富是何许人也,梁台村又是如何受益匪浅。

人民公社时期,大集体轰轰烈烈地搞“农业学大寨”运动,学习*大寨人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人人都满怀战天斗地,敢教日月换新天的大无畏革命豪情,发扬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革命精神,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教育战线更是轰轰烈烈,如火如荼,农村实行社办学校,也就是人民公社自己办学,将教育大权牢牢地掌握在最广大的人民群众手中,培养社会主义接班人。

梁台村所在的红卫大队早期就办了一所一至七年级的学校,小学五年,初中两年,后来在七十年代又增加了高中班,学制两年。老师大都是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尤其是教高中学生的老师,他们最多也是高中毕业生,年龄只比学生大几岁。尽管师资质量不高,但是,在这个政治挂帅的年代,学生的学习成绩不是主要问题,讲究政治挂帅,思想为主,德智体全面发展的教育方针。所以,这些老师还是能够稀里糊涂地应付得来。对于他们来说,教书不失为上等营生,因为他们轻轻松松地脱离了生产队繁重的体力劳动。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们过得也不容易,这些老师教书不是挣工资,而是挣工分,和生产队的社员一样,男老师一天给记十二分工分,女老师一天给记十分工分,年底根据所在生产队的盈利产值来分红。红卫大队有四个生产队,其他三个生产队虽然都在黄灌区,但是,人均只有六亩多水浇地,其他大部分土地也是一些坡地,吃不上黄河水,靠天雨吃饭,不过,就这情况一个主劳力一年也能分到百八十块钱的红利,比起梁台村就算是好上天了。不难想象,红卫大队是个穷地方,所以,学校的简陋就更是不言而喻了。社员们把社办学校编成顺口溜来形容,真是恰如其分,说:“土坯垒墙泥抹房,下雨教室成水塘,学生坐得土凳凳,写字趴在泥台上。”又说:“一个教室两个班,东西山墙有黑板,高中生教高中班,若上大学靠推荐。”

那个年代,为了让学生帮助家长干点家务活儿,社办学校规定一放学,每天上七节课,早上八点十分钟上课,每节课四十分钟,课间休息十分钟,下午一点五十分钟放学。学生放学后,夏天到地里挖野菜,喂猪喂鸡;冬天到野外搂柴拾粪,烧火做饭;晚上在煤油灯下写作业。

常宝珍大字不识一箩筐,新中国成立以后,他已经十二岁了,父母逼着他去上学,可是,和他一块上一年级的学生都是七八岁的娃娃,羊群里跑进了骆驼,羞得他只上了半年学就再也不到学校了,之后,他便成了地地道道的庄稼汉。多少年来,他在这片沙梁地上春耕秋收,辛苦劳作,尽管付出了超常的苦力,但是,依然改变不了贫穷落后的面貌,这让他非常痛悔自己当年的弃学,当年老师曾经说过,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仔细想来还确实如此,看看人家那有文化的人,坐在办公室里就能挣到钱,日子过得有滋有味,那不就是学习文化知识得来的吗?再看看梁台村的庄稼汉,一年四季天天辛苦劳作,日子过得还是紧紧巴巴。所以,通过一对比,仔细再琢磨,让他悟出了学习文化知识的重要性,并且刻骨铭心。于是,他就要求儿子一定要努力学习文化知识,嘴上还常挂着一句口头禅,“娃娃,要想不受穷,就得学文化。”

这句话就像大学问家的至理名言,深深地刻在了常怀玉幼小的心灵里,并且成了他学习的动力。为了能够买到一本七毛钱的新华字典,他软磨硬泡缠着三姐和他转村子捡骨头、麻绳、废铁,然后卖到红卫大队供销社,七攒八攒,整整攒了一年多才买上了新华字典,然后,端着饭碗还在学汉字。他暗自下决心,一定要发奋学习,将来用知识改变贫穷落后的面貌。

就在这种环境下,常怀玉读完了初中,毕业考试成绩排在公社学区第一名。

金明是常怀玉的同村同班同学,光屁股一块长大,算是发小。虽然他的学习成绩很一般,但是,他爹是队里的老会计兼出纳,掌握着队里半个财政大权,无论是大队干部,还是公社领导,都是他的老交情,在大队或公社说句话还是很有影响力的。更有影响力的人是金明的舅舅,人家在河川市建委当领导,每年下来到梁台村看望姐姐时,阴山县主管建设工作的副县长,城建局局长,公社一二把手和大队干部都得陪着省亲。所以,公社学区在向阴山县教育局推荐高中入学新生的时候很为难,经过领导们的再三斟酌,最后把常怀玉和金明一块报了上去,任凭教育局和县一中定夺。

没过多长时间,常怀玉拿到了县一中的录取通知书,全公社也仅有三人获此殊荣。当然,常怀玉是贫下中农子女,在政审方面是没有问题的,大小队干部理所当然地把录取通知书递到了常怀玉的手里。

乡亲们私底下议论说:“咱这穷山村很难出人才,要有,就看老常家那娃吧。”

常家老小甭提有多激动了,常家祖祖辈辈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现在家里出了秀才,考进了正二八经的国立学府,总算扬眉吐气了,无不欢天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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