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火臂金雕(二)(1 / 1)
游家两兄弟先前便已耳闻户部搁置平阳军储仓赈灾一事,当时亦觉忿忿不平,如今听知此事尚有转机,又想像那些户部昏臣被皇上责备斥骂的模样,均是大感痛快,迫不及待想亲眼一见游灿口中这位正直敢言的好汉。
三人正谈论间,游灿已换过便袍,带着两兄弟来到军机堂外。
游灿先进堂内,只见一名褐袍正冠的男子立于墙边,双手负于背后,正远望窗外,一闻人声立即回过身来,方腮短胡,聚眉深目,约莫近四十岁数,正是山西按察使戚保文。
戚保文一见游灿,先行抱拳道:“游老将军安好,晚辈今日未请自来,叨扰之处,还望勿怪。”
游灿快步迎上,拉着戚保文手臂,热切说道:“戚大人说得什么话?老夫这些日子盼的就是你的好消息,你若再不出现,老夫可要亲自到太原去寻你了!”
跟着对门外喊道:“胜儿、迅儿,一起来见过戚大人!”
游胜、游迅满脸堆笑进门,与戚保文互相问安,游灿一边拉着戚保文入座,一边笑道:“这两个孩儿,一听说你是当朝老夫最为敬重的英雄好汉,说什么也要过来见上一面,他们俩方才…”
待要说下去,却见戚保文眼神不定、面有愁容,游灿这才察觉有异,赶紧收起笑容,正色问道:“戚大人,可是遇有什么难事了?莫非是…”
戚保文突然连连摇头,苦笑叹道:“嘿!什么英雄、什么好汉的,老将军休要再提,晚辈无能无为,如今又是个罪人,有何面目敢自称英雄好汉?晚辈今日是来和老将军辞别的。”
游灿一听大惊,急问道:“戚大人何出此言?”
戚保文跟着双眼泛红,长叹说道:“老将军还未听说,圣上已下诏,将晚辈远调至云南,降贬为临安府同知,下月便要前往赴任。晚辈此后不过是个边疆的五品闲官,这山西父老的温饱只怕再也帮不上手,尔后倒要请老将军多费心了。”
游灿一听,更是吓得合不拢嘴,游家两兄弟亦是不知所措,三人相视愣了一阵,随即齐声追问原由。
戚保文起身张望几眼,确认门窗外并无旁人,这才点头说道:“好,老将军是自己人,这便对你们从头直说了,也好一吐晚辈心中的怨忿之气。晚辈如今会落魄至此,追根究底,那都要拜一人所赐,此人如日中天,一旦得罪,丢官事小,多半是要丢了人头,像晚辈这般还有个闲官可做的,那可是祖上积来的福报。此人是谁,老将军倒是猜猜?”
游灿哼了一声,回道:“那还用得着猜吗?当朝除了那姓严的老儿,还有谁能这般跋扈?”
游灿口中这姓严的老儿,指的便是当朝首辅严嵩。
当朝嘉靖皇帝笃信道教,迷信方士,至严嵩出任礼部侍郎时,其为人善察上意,又工于法事祭词,正投嘉靖帝所好,自此大获宠信,结党营私,陆续铲除夏言等一干政敌,终获朝廷首辅之位,之后更拔擢其子严世蕃为工部侍郎,令大小政事全交由父子俩裁决,独揽大权,诛陷异己,使朝中再难有敢言直谏之臣,而游灿在朝为官已数十载,对此亦早就隐忍难耐。
戚保文一提及严嵩,顿时火冒三丈,怒道:“正是!晚辈左思右想,定是先前已得罪那严嵩老儿,他这才刻意阻扰此次开仓救灾一事,更借机陷晚辈于不义!”
说到生气之处,不自主往茶几上重重一拍,震得杯里茶水喷溅满桌。
游灿只道戚保文平时为人温文谦和,瞧其如今盛怒难忍的模样,想来其中定有诸多委屈,于是问道:“那姓严的老儿向来心胸狭隘、权谋算计,此乃众所皆知,却不知戚大人是如何得罪于他?”
戚保文喝口茶继续说道:“这事得从杨继盛杨大人说起,杨大人的事,老将军都听说了?”
游灿说道:“杨大人几个月前被刑部下令处决,一条铁铮铮的硬汉子竟落得如此难堪下场,此事传遍街巷,老夫如何不知?”
杨继盛为嘉靖二十六年进士,为人刚正忠耿,于地方上颇负贤名,一路升任至兵部武选司,因其难忍严嵩一党败坏朝政,遂上奏《请诛贼臣疏》以弹劾严嵩,细述其五奸十大罪,却不料反遭严嵩谗言诬陷,令嘉靖帝误信杨继盛与两位皇子结交甚密,意图干预政事,一气之下降旨将其逮捕,责以廷杖一百,更令其入狱受尽折磨,直至处决,此事天下皆知,闻者无不愤慨。
游灿一听得戚保文遭贬官一事与杨继盛有关,稍作推想,已猜出个大概,跟着问道:“莫非…戚大人是为了替杨大人出头,而得罪了那姓严的老儿?”
戚保文点头说道:“正是。老将军有所不知,晚辈与杨兄从国子监时便相识至今,咱俩情同手足,三年前杨兄被严嵩老儿陷害入狱后,晚辈便多方奔走打点,心想杨兄他罪不至死,总还有个转机,当时严嵩老儿虽看在眼里,但晚辈行事坦荡,自也不怕他的谗言闲语。谁料几个月前刑部突然发出杨兄的处决令,晚辈向刑部里的旧识打听,才知原来严嵩老儿趁着浙江总督张经等人刚被定了死罪,竟暗中指使刑部,将杨兄混入张经等人的处决名册一同上报,想借此除去杨兄以绝后患,而圣上终日醉心于修道,一时未能细查,竟也就这么同意所报。”
游灿怒道:“岂有此理!这姓严的老儿也太无法无天!只是圣上这次也糊涂了些,核罪处决这天大的事怎能如此草率,唉!”
戚保文回道:“可不是吗?晚辈查明始末后,立即偕杨家嫂夫人一同进京,奏请圣上详查此事,求圣上撤去杨兄的处决令,谁知那奏书犹如石沉大海,半个月毫无回讯,晚辈只能眼睁睁看着杨兄枉赴刑场,而嫂夫人性情贞烈,几日后也自缢殉夫。事后宫里一位熟识的公公才告知晚辈,原来严嵩老儿平时于宫中安插了众多耳目,晚辈那奏书早被人拦下,乃是严嵩老儿刻意搁置不奏,圣上对此自然一无所知。”
游灿难忍怒气,拍案怒道:“真有此事?这姓严的老混帐竟敢如此欺上瞒下?简直目无王法!”突然想到一事,着急问道:“啊呀!如此说来,当日老夫拜托戚大人联名上奏开放平阳军仓一事,也是被这姓严的老混帐给搁下了?”
戚保文摇头道:“那倒不是,晚辈有了前车之鉴,此次无论如何定要当朝面圣,将奏书确实送到圣上手中,只不过这严嵩老儿的算计之深,实非我辈中人所能应对。当日晚辈受老将军所托亲拟奏书,那内容老将军也是看过的,当时可有觉得哪里不妥?”
游灿眉头一皱,捻须回想,跟着答道:“戚大人拟文一针见血、句句成理,将户部那些庸官和朝中小人骂得恰到好处,令人痛快,老夫不觉得有何不妥。”
戚保文点头说道:“晚辈原也是这么认为,谁知那严嵩老儿搬弄是非的本事之高,竟能当着圣上和满朝文武的面,在那份奏书上大作文章。晚辈批评户部昏庸怕事,他便联合党羽诬指晚辈因与朝官不合才刻意中伤。晚辈在奏书中写道“天怒降灾、鬼神同泣”,他竟曲解文意,说晚辈是假借神怪无稽之谈来暗指圣上失德。至于开放平阳军仓一事,他竟说晚辈此举用意是要收拢地方民心,意图聚众犯上。那严嵩老儿跟在圣上身边二十多年,圣上自然听信无疑,不但当朝训斥晚辈一番,随后更下诏将晚辈远调云南贬为五品同知,并且收缴庄田、减俸三年。嘿!想我戚家三代为官,无不秉持祖训清廉律己,哪曾想过会因得罪小人而落此下场?若非家中老父极力劝阻,晚辈定要再次上朝,在圣上面前与那严嵩老儿再辩个清白!”
游灿一听到此,更是气得黑脸发青,连连拍案大骂:“荒唐!荒唐!这攸关数万性命之事,竟被那老混帐如此抹煞,圣上怎能这般糊涂,任这等小人在朝中胡作非为二十多年!”
跟着对戚保文歉然说道:“唉!当日老夫一腔热心,只想着如何方能开仓救灾,怎想得到竟会连累戚大人沦落至此,老夫当真过意不去。”
戚保文摇头叹道:“这事与老将军何干?晚辈先前多次要为杨兄平反,早与那严嵩老儿结下梁子,受他暗算不过迟早之事。只不过晚辈贬官事小,却可恨赔上了开仓救灾一事,反倒苦了咱霍州千万百姓。”
游家两兄弟原本均在一旁默默听着,终于也难忍怨气,游胜先开口道:“这可奇了,这开仓发粮能救这么多人性命,乃是天大的好事,皇上糊涂也就罢了,难道在场文武百官就没有一人挺身替戚伯伯说话?”
戚保文苦笑道:“嘿,贤侄有所不知,那严嵩老儿结党弄权,满朝皆有他的耳目,残害忠良难计其数,纵有敢直言相抗者,那还不落得与我一般下场,文武百官自是噤若寒蝉,谁敢多说半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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