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一百三十一章·“不,必,成,为,我,的,墓,碑。”(2 / 2)
“哎!”
“今天想吃什么?”奶奶问。
苏文笙笑了笑,不厌其烦地重复:“我想吃番茄浓汤。”
“好,奶奶给你做……做……做什么来着?”奶奶愣了愣。
“番茄浓汤,奶奶。”
“哎,好,好……”奶奶蹙起眉,忽而用拐杖指了指爸爸:“等下,你是谁?怎么跑到我家来了。”
“奶奶,那是我爸爸……”苏文笙反复地教着。
他早就知道,奶奶得了一种病,犹如变回了一个稚拙的小孩。不过没关系,就像奶奶曾经教他的一样,他会教奶奶。
他们吃着菜,爸爸聊到今天的工作,说抓到了一个异种,好像叫什么……魑?那个异种一个劲地重复,说“我是来救你们的”……那股疯劲还真严重。听了它的话,几个警卫险些发疯。
苏文笙让爸爸小心,不要太接近异种。
奶奶抱来了一壶梅子酒,一开封,香气醉人。苏文笙好奇地望了望,差点醉了过去,引得爸爸妈妈一阵大笑。
吹蜡烛许愿时,苏文笙缓缓闭目。
“文笙未来想当什么?”爸爸问。
苏文笙毫不犹豫地说:“我要和爸爸一样,当保护大家的警卫!”
“那可是很辛苦的。”
“没关系!我不怕吃苦,最怕的就是没希望。”
“还有什么愿望吗?”
“如果警卫当不了,造福人间的科学家也可以,遨游太空的宇航员也可以,或者,其实站岗的保安也可以……”他自由地畅想着自己未来的可能性。
那千万种可能性,一定会有更好更远的可能。无论想成为什么样的人,都有机会。
只要努力学习,就会拥有多姿多彩的未来……学校里,老师一直是这么说的。
舔着嘴边的奶油,他的思想飘到了天空中,幻想着自己长大后成为很厉害很厉害的人,扫清天下的一切不公之事,把诗歌与绘画带回这个麻木的时代……拯救整个世界……
直到,门口传来敲门声。
爸爸妈妈立刻安静下来,看向门口,露出恭谨的神情。
浑身雪白的教父站在门口,仿佛沐浴着霞光,眸光清冷而淡漠。
“文笙,生日快乐。”他的声音也如清冷的霜雪。
苏文笙愣了愣,笑着应了一声:“教父!”
在他很小的时候,这位仙人般的人物就成为了他的教父。人们都说,离主教这么看重苏文笙,苏文笙以后一定是一个很厉害的人,说不定也能成为半仙。
离明月转身离开,苏文笙却很快追了上去。
“怎么?”离明月并未回头。
“教父!您一直这么看重我,我以后也为您送礼物好不好?您的生日是多少号?我听说蝴蝶能带来好运……”
离明月径直向前走去,苏文笙跟不上。直到离明月的背影不见了,苏文笙跑得气喘吁吁,只能遗憾地往回走。
教父……好像并不在意他的礼物。
也许对教父而言,自己只是一个学生而已。并没有……特别之处。
他低着头,有些沮丧地往回走,月色将他的身影拉长。
“捉只蝴蝶给我看吧。”
身后却忽然传来清冷的声音。
苏文笙惊讶地回头,看到早已走远的教父,居然又出现在了他的背后。
那双千年不化的冰色眼眸颤抖了一下,回望着他。月色将他们的身影同时拉长,混淆在一起。
“捉只蝴蝶给我看吧。”
离明月望着这个小男孩,重复着。
如果你能……让我看到额外的可能。如果你能……厉害到代替那位即将前来的救世主。我愿意,相信你的未来。
所以,
捉只“蝴蝶”给我看吧。
这稻亚城,几乎不可能出现的,已经被污染得非常迅捷而灵敏的蝴蝶。如果你能以普通人的身份捉到,这是奇迹。
我渴望一个奇迹。让我……放过你,拯救你……十九岁后注定凋亡的命运。
我渴望……
“你们”那种天真而稚拙的理想主义。
男孩愣了愣,随后,一个大大的微笑扬在他的嘴角。明亮而清澈,天真而稚拙。
男孩并不能明白教父语中的深意,他只是在想——
原来教父喜欢蝴蝶。
太好了。
他也很喜欢。
……
离明月曾无数次梦到那片蓝色的湖。
折翼天使亲吻着湖面,坠入稻亚城东湖的水中月,蓝色满月之下,少年的逝去无声无息。
离明月曾无数次地想,这到底算什么。一场注定献给救世主的祭祀吗?一种注定悲剧的人生?还是一个折磨他千年的噩梦?
为什么不能留存一些理想化的天真?两个救世主,为什么不能同存于世?
为什么……命运最后非要……溺死一个满怀理想的少年?
只要想起最后苏文笙的眼神,他会觉得,自己的双手染满血腥。
他开始害怕看到苏文笙遗留的一切,明明是淡漠了千年的心灵,却因为一个孩子的逝去而被击溃。
无论是少年留下的生锈铅笔盒、书包、早读的课本。每当看到这些,他都像沉入了一场昼夜不息的噩梦。
苏文笙的挣扎、痛苦、绝望,挤满了他的内心。每次他走至蓝月下、行至东湖边,仿佛都能看到一个影子,朝他招手。
“教父,您看,这是我给您捉的蝴蝶……哎呀,蝴蝶逃跑了。”
“教父,您看,蝴蝶逃跑了。”
“教父。”
“蝴蝶逃跑了。”
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他的眼前,永远不分白昼黑夜地重演着,重演着,苏文笙为他捉蝴蝶的场景,如同纠缠不息的梦魇。
从小到大,每次苏文笙来教堂学习,都会试图为他带来一只蝴蝶。但稻亚城的蝴蝶很少见,就算抓到,蝴蝶也会很快挣脱逃走。
十八岁那年,苏文笙终于捉到了一只蝴蝶,把它呈到了离明月面前。
当离明月眸光颤抖,打算去祈求神灵放过苏文笙时……苏文笙却忽然笑了,放走了手中蝴蝶。
在离明月惊诧的目光下,苏文笙望着那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还是放了它吧。”
“天空很美,稻亚城外也有野花。”
“我这些年,看到了太多的悲剧,大多源自神灵。我认为幸运还是要靠自己拿到,而不能靠神灵祝福。我在想,这十几年来,我一直把希望寄托在蝴蝶上,到底有什么意义。我明明知道……蝴蝶并没有什么额外的意义。”
他抬起头,望着容颜十年未变的教父。
眼中,依然是令人渴望的、稚拙而天真的理想。
“不是吗?教父,我想,自己再努力努力。而不是依赖一只蝴蝶。”
离明月的嘴唇颤抖了一会。
喉咙堵着什么,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也许,苏文笙终其一生,都没能明白他执意要捉的蝴蝶,在离明月眼中到底代表什么。也许,苏文笙早就明白了,只是一直没说出口。
但他确实放走了“蝴蝶”。
最后也放走了自己的“生”。
寂静的夜梦中,离明月经常梦到那片东湖。
草叶摇曳,蓝色月光之下,少年的黑发飘逸地飞起,侧着头,朝他笑。
一只白鸽扑扇着翅膀,在他们之中飘下纯白的羽毛,仿佛一场新雪。
见到他,少年跨过草叶,大步向前,来到树下,笑着,对他说。
“教父。”
“我要为你捉一只蝴蝶。”
无数次,无数次,少年对他笑着,在湖边,黑发飘起,望向他。
仿佛一场永远重播的梦魇,
少年反反复复对他说,
“教父。”
“我要为你捉一只蝴蝶。”
……
笑声停止的时候,东湖里什么也没有。
没有月色,
也没有蝴蝶。
……
“抱歉。”
“……抱歉。”
“让‘你们’受累,对不起。”
离明月牢牢抱住十九岁的神明,反复说着抱歉。
抱歉于……他没有信任于那一种孩童般的天真。
抱歉于……那时他没有朝着盈满月光的湖面,伸出手。
抱歉于……直到最后,他都没有抓住那只蝴蝶。
……可是你不需要对我道歉啊。苏明安茫然地想。
他的手僵硬地凝在空中,不知是该回抱,还是该举剑。
苏文笙已经不在了。
他在最后时刻确实很不甘心,但在苏明安的感知中……他恨过天地、恨过神灵、恨过那些暴徒、恨过腐败的联合政府、恨过这无法改变的命运……
却没有一点点,恨过他的教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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