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酒坊(1 / 1)
仇由说王后是扶贫发起人,你想申报,可以找云儿帮忙,她是申报员。
这两年,中原战事多。有不少生意人,把经营地转向了小地方。在中原的版图上,夜郎的领地像个人头形,龙溪口就在鼻尖上,全靠娘子河便利的纽带拴住了生意人的脚步。夜郎王爱喝酒,以王府的名义把酒定为国酒,龙溪口开酒坊的生意人一下多了起来。
这种知名度使酒坊生意形成一种名大利小的怪圈。酒坊只要生意人挂了王府的国酒证,每年都有少量证金作为津贴补给。有些小酒坊把国酒证当成身分的标签,明知小酒坊的生意无利可图,也不愿放弃虚名带来的荣誉感,全靠王府发放的证金勉强维持生计。
老王老了,开酒坊开出感情,不想改行。同行为生计发愁,老王为家业无人继承发愁。酒坊同行来给老王祝寿,老王心里是怀有敌意的,总觉得酒坊同行是来挖墙脚的。
老王年轻时吃过苦,把钱看得很重。但老王很讲义气,借给道上朋友的钱,日子再难也不伸手讨要。老王认为人家不还钱,肯定是日子没过好。老王搞石拱桥,从不指望王府有补贴。老王上王府找云儿要扶贫名额,不是冲着钱去的。老王想借王府的扶贫风,撮合云儿和仇由成家。云儿以为老王来借满月,开口就把路封死,说满月要守家,不能外借。
老王说老子不借满月,是想申报石拱桥的补助金。
云儿说你开酒坊挣了大钱,还来申报补助金,不怕同行笑话吗。
老王说钱多不咬手,关键看怎么花,王府的光沾得上,也是一种缘分,我想见见王后。
云儿说你来晚了,王后把扶贫工作移交给红鼻子了。
老王说缘分有可能会晚点,但不会永远缺席,你教小仇弹琴,弹得怎样了?
云儿看穿老王的来意,说差点被他气死,刚把高低音弹好,中音又弹走调了。
老王说我不懂琴,也不会弹,但老子爱唱酒歌,知道高音难往上唱,低音难往下唱,中音难往心里唱,是这个道理吧。云儿说弹唱的道理,大同小异,你对音调有这么深的感悟,想必酒歌一定唱得不错,能不能唱几句酒歌,让晚辈开开耳呢。
老王说,开耳不敢当,唱酒歌要喝米酒才带劲,府里有米酒吗?
米酒是国宝,没米酒像话吗。云儿从隔壁的酒窖捧出一坛米酒。老王伸手掀开棉布盖,拿鼻子闻了一下,说不像白米酒,也不像红米酒,这是什么米酒?
云儿舀起半筒递给老王,说麻缨塘的黑米酒烈,外头很难买到。老王爱喝猛酒,一口喝干半筒酒,觉得不过瘾,要云儿舀筒满的。云儿说黑米酒烈性慢,后劲猛,你先唱酒歌,试试酒劲。老王不想为难云儿,拿手敲着酒筒唱道:
嫁女若嫁夜郎西,脚板磨得辣兮兮。
三担干柴烧窝酒,牛郎织女归无期。
云儿会唱这首歌,也打着拍子,跟着老王哼起来。老王唱完歌,向云儿讨酒喝。云儿说你唱的酒歌,我也会唱,不能添酒,你要唱我不会唱的,才能添酒。老王说老子不是歌手,就会唱这首酒歌。云儿说那你把申报补助金的名额让给穷人,我破例给你加半筒。老王说你加满筒,老子退出。云儿说加满筒,有额外条件。老王说你不是讨厌人家谈条件吗,怎么对老子提条件了?云儿说我谈条件看对象,是跟你学的。
老王说有什么条件,直肠点,别兜圈子。
云儿说你先喝半筒,我再说条件,免得你改口,不认账。
老王说不行,你不提条件,老子心里没底,万一喝错了,才没地方认账呢。
云儿说不会的,一筒分两次添,前半筒代表名额,后半筒代表条件,先公后私。
老王拿云儿没办法,只好把前半筒喝了,催云儿赶紧提条件。
云儿给老王行了个揖礼,说条件很简单,你以后少管我们姐弟的私事,拜托了。
老王怔了半晌,把后半筒酒一口喝干,撇着八字胡说这算什么鬼条件,不值一提嘛。
老王从王府出来,满月跟在后面叫。老王说主人不留客,你叫老子顶个卵用。
云儿上小黑屋上班,满月跑到老王的酒坊串门。老王把米酒糠舀给满月吃,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进老子的门,说明我们还是有缘分的。云儿来找满月,听到老王的话,马上把跨进酒坊的前脚收回门外,说缘分有门槛,老子怕掉进你家的酒窝出不来。
老王说晚了,满月帮你认门,槛早没了,你进不进老子家都生效了。
仇由拿四子包修浮桥的合同来找红鼻子盖章,见云儿立在老王的酒坊门口,往里瞅,走过去问,都到人家门口了,怎么不进去呢?云儿回过头,说你来得正好,帮我进去把满月抱出来。仇由觉得很奇怪,问满月不是最听你的话吗?云儿说满月大了,心野了,吃了老王的东西,不听老子的使唤了。仇由问王老板人呢?
云儿侧过身子,把门让出一半,说在里头给满月讲鬼话哩。
仇由走到门边站住,把合同递给云儿看,说等下,我要找红总管盖合同印,我们一起进去叫满月。云儿拿着合同看了一下,边往小黑屋走,边说我帮你拿合同去盖印,你帮我把满月抱到小黑屋来。仇由搞不懂云儿的心思,就抬腿迈进了酒坊的高门槛。
在龙溪口,门槛高是主人身分的一种标志。老王家的门槛不光有高度,而且有宽度,连酒坊的空间也有深度。数丈深的前厅就排着九口大酒缸,除了标着黑米酒的大酒缸还空着,其余八口大酒缸都装满了其它米酒。从标签注明的时间看,这些米酒都是窖藏数十载以上的陈酒,以红米酒与白米酒的数量居多,光红白米酒就占了总酒量的半数。
之前,仇由来串门,就在前厅打转,从未进过后院烧酒的重地。上回老王过六十大寿,老王同行来祝寿都带了大包小包的礼品。仇由不知老王过寿,是空着手串门的。仇由白喝老王的寿酒,被老王同行罚酒,脑子有点晕,连寿语也没讲。
离开前厅时,仇由被灌满一脑子酒,认错方向,往里走,被老王同行扯住。仇由说我不认识你们,你们凭什么拦老子。老王同行说,烧酒的地方,我们不能去。
其他酒话,仇由忘了。但老王同行的这句话,仇由记住了。
仇由在前厅叫满月。老王说满月在后院,你有事进来说话。
老王开了金口,仇由才迈开步子,穿过连接后院的长长甬道。甬道有点暗,过了两道窄石门,进入后院的露天井,眼前的空间才亮了起来。老王正蹲在露天井里给翻着肚子晒日头的满月挠痒,听到仇由的脚步,抬头问,你云姐呢?
仇由说云姐回小黑屋了,叫我来抱满月。
你带话给你云姐,满月进了老子的家门,就是老子家的财神,我不会让你抱走,你云姐有意见,你叫她自己来抱。老王从满月肚子上扒出一只跳蚤,扔进阳光斜映成半圆的火盆里,一声脆响过后,一股刺鼻的焦味马上弥漫在空气中。
仇由见老王守着满月,连酒也不卖了,知道硬抱不行。他想拖延时间寻找对策,顺口提出参观烧酒坊的要求。老王说参观可以,你不能碰里头的东西。
仇由轻轻推开烧酒坊对开的木门,一股带着酒味的热气迎面扑来。里边打有一排月形灶,大大小小,有九个灶眼。排在最中间的大灶正在烧着火,灶窝扣着一个下头大上头小的木蒸笼,边上围了一圈粗米糠,灶门背后的蒸笼壁中间开有口子,口子里有一节打眼的小木筒,套着一个上头大下头小的空心长木筒,斜斜向下伸出灶沿,下边的地面上放着一个带沿的空酒缸。蒸笼上面放着一口大砂锅,里头盛的清水亮汪汪的,正散发出一层白白的蒸汽。仇由没看出什么名堂,退出时瞅见烧酒的灶沿放着一酒筒,里头盛满酒水,他正想低头闻闻是什么酒。老王带着满月进来,瞅了灶沿的酒筒一眼,又瞅了空酒缸一眼,然后弯下身子,往灶炉里加了一根干柴,说今天怪了,烧半天火还没出酒。
仇由说我参观烧酒坊,没动过你的东西。
满月认出仇由,跑来咬仇由的脚跟。仇由顺手把满月抱起来,正想退出烧酒坊,借机溜掉。老王站起身子,一把抓住仇由,说你别走,你把酒鬼带进烧酒坊了。
仇由放下满月,说我不认识酒鬼。
老王说你认识,那还叫酒鬼吗,你赶紧把老子摆灶沿的那筒酒喝了。
仇由说我有公事要办,不能喝酒。
老王说你进了老子的烧酒坊,就得听老子的话,老子叫你喝你就喝,少啰嗦。
仇由说酒坊多了,喝酒闹事的人多了,现在王府对酒业管得严,公差喝酒误事要扣薪水,年终奖也会泡汤。老王把酒筒塞到仇由手上,说你只管喝,四子扣你多少工钱,老子给你补上,先把你带来的酒鬼打发走,是正事。仇由不解,两眼盯着酒筒问,你确定老子喝了这筒酒就能把酒鬼打发走吗?老王说老子说能就能,你别东问西问的,快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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