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媚楼(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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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没有带着他们上楼,而是径直到了后院,不曾想这里又是一片天地!

一池几亩开外的荷花,当中砌做莲花形态的戏台上有乐伎并戴胜浓妆的花旦小生正翘足演唱,廊桥分隔四周,递送到各处轻纱帷幕的水窗冰榭,捧着酒壶花果的妙龄少女来来往往,翠衣少年张望了一下,忽走上前去拉住其中一个问:“夫人在哪家院子?”

“在温泉别馆。”

媚楼依山而建,它的格局是高低错落的分成四处院落,分别题为‘风、花、雪、月’;最高处为‘排风阁’,山坳处遍植繁花的小筑为‘温泉别馆’,有太湖石层层堆砌之上的居室为‘薛苑’原来是谐音,不知道主人是不是姓薛。还有最近的临水雅居叫‘岳池’。

掌柜的有些掩饰不住的激动,小声如数家珍地描述这媚楼的事情:“坊间传闻风、花、雪、月四位校书都是人间绝色,我们这等人是难得见到的,不知道这会儿去温泉别馆能见到那位银夫人?那位的长相可是不多见?”

他的话被前面带路的翠衣少年听见了,回头好笑又轻蔑地道:“京城来的国舅大人正跟校书先生在院子里追兔子玩儿呢,兴许是能见一见。”

果然,穿过园子走进一个月亮门里,就听见一阵欢声笑语,一个男人喊:“看钻到她裙子底下去了!”另一个女人连忙叫:“别踩着大人的头!”

炜彤一时看呆在那里,只见一众花红柳绿却衣衫不整的三五个男女正在草地上笑着滚作一团,七八只脖梗系了红丝带的兔子则四散落荒跑走,形状狼狈又确实可笑,翠衣少年看这情景便指着其中一个女子起哄道:“你的假髻都掉了!”指着另一个道“快去把她的小衣也扒下来!”

翠衣少年的话一下子让她的脸红到了耳根子,冷不丁‘嗯哼’一声:“芍药,你带来的什么人?”

炜彤这才看到倚墙的花山上有一间敞轩,上面仍点着光芒四溢的琉璃灯柱,照见围栏上靠着的两个镶金戴玉的美人。

“是来送米粉的掌柜,夫人说今日想见见家乡人,所以我把他带来了。”芍药连忙屏息恭敬答道。

跟着芍药走上花山,掌柜的紧张得差点摔倒,想不到那银夫人三十开外的年纪,态度倒算和善,一边让左右搬座、看茶一边道:“劳驾掌柜的走一遭了,怎么跟着的还有一位小妹?是你的女儿么?”

她身边坐的那位穿桃红短衣,腰系刺绣花鸟八幅裙的丽色女子却只是乜斜着眼觑了她一眼,就起身走开了。

像这样大排场的青楼,半夜里平白无故以送餐的明义,叫人来究竟有何事?只是夫人想见家乡人了?

掌柜的一边把食盒递给旁边侍立的丫鬟一边道:“哪里是女儿,她是新来店里做事的,还有她丈夫,江都人,避瘟病跑到江北来的。”

“哦?江都人?”银夫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问:“叫什么?”

“回夫人,我姓木,叫静。”

那银夫人正想说什么,就看见方才走开那个穿桃红短衣的女子搀着抓兔子的男人走上来,银夫人的脸上立刻显出笑脸并站起身:“李银陪着国舅大人慢慢喝酒吧,我先回去了。”

那男人玩得正高兴,听说她要走便伸手来挡:“姐姐别走啊!我才跟李银说让她脱鞋,喝你酿的桂花酒,我们三个一起喝一杯如何?”

银夫人一指周围簇拥的几个丫鬟:“这不还有家余和三妞她们陪您喝么?我都是个老太婆了,不胜酒力得很。”然后不等那国舅说话,就吩咐自己贴身丫鬟道:“露哥,先带掌柜的去我的温泉别馆。”

跟着那个叫露哥的美女在迷宫般庭院中穿行,见走廊下一对男女一个唱歌一个在跳舞,一眼又觑见令两个人在柳树下亲亲我我,以为四下无人的做着那苟且之事。让人脸红的眼睛都不知该往哪放了。

“情默默,遭切切,大珠小珠落玉盘中,玉擎天……”耳畔却轻轻飘入几句戏词。

那声调自高而低,清越如铜壶滴漏,好像怀着很多伤心事?炜彤竟一时听得放慢了脚步,循声望去,廊外是流水,对岸几株梧桐倒影,树荫后的台阶依着假山而建,想来唱歌人站在那高处,因此声音随着晚风吹来,才显得似有若无。

“呵!这是谁唱的?听得人眼睛都拔不出来了!”掌柜的话忽然大喇喇响起,顿时打断了炜彤的遐思。原来掌柜的也听见了,只是那一句实在驴头不对马嘴的赞叹,让人觉得好笑。

还好露哥没走远,听见掌柜的话便折返回来:“噢,那是排风院上住的家余姑娘,她与三姑娘都是江都人,会下棋,能唱曲,尤其一首叫做《十月哭灵》的小曲唱的最出彩,时常自己写些小词吟唱,只是声调有时未免过悲,银夫人说过她好多回了,就是改不了。”

“原来是同乡……莫非她有什么解不开的伤心事?”炜彤心中一动,却想起那从没有见过面的亲娘和死去的父亲,几百年了,就算是投了胎也不知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家余姑娘性子有些乖僻,不喜与人多交流。所以夫人让她居在第一个院落真是没错的。”露哥笑着说完,自顾就往前走了,不敢再耽搁赶紧着跟上。

之后,几个人又在温泉别馆前的石凳上坐着等了约有半个时辰,银夫人才姗姗回来。

开门见山就问那菜是谁做的,听炜彤一说就要雇她来媚楼做帮厨。掌柜的一听不高兴了,:“媚楼不是已经有厨子了么?她那几下子不过炒些小菜,哪里承接得您这儿的大客?”

银夫人笑道:“就是看中她菜做得好。我这里原有三位厨娘,南北伙食都可做得,不过前些日专做炒菜的烩娘辞了工,说要与家人迁下錢州去生活。我没得不答应啊,只好结算了钱给她走路了。思来想去,我是个念旧的人,总偏爱家乡的味道,你的饭菜虽然不矜贵但向来做得洁净,不如就找了你来补这个缺,何况……”说到这时把目光在炜彤身上看了一圈:“这姑娘我看着很好,工钱方面不用担心,一个月的月银四两银子,你的夫君减半,另外每月还可以领两升白米、两升绿豆,再一人冬夏各两匹布,我这里出裁缝和工钱替你们量身做衣衫穿,”说到这里,“总之我不会待薄下人,你们可以先回去思量一下,明晚再来答复我也不迟。”

“三吊啊……”掌柜的又作难道:“我还得回去跟堂客和老娘商量一下,她要来了这,那家里的店面就要关张了。”

银夫人似乎并不担心掌柜的会拒绝,这时就笑着叫露哥道:“夏夜里暑热湿重,给李掌柜的和静姑娘拿些冰镇瓜果来,吃完了好生送出去。”

回店里的路途,东方已经发白。她和那李掌柜的都各自打着自己的算盘,不知扶苏哥哥会不会答应?眼下正愁无处可去,去媚楼做事一月可以挣个几两银子,索性做几月攒些钱也是好的……媚楼虽是那种青楼去处,打小在民间长大,晓得家里街坊一般人就看不上做那行当的,不过在江东那个地方的人好像男的并不计较那么多。他们只讲究吃的好,穿的好,名声什么的并不在意。在家娶的女人都是过不久就会外出,家里经常没有人,女人怀孕了孩子生下来就往婆家送养,似乎男的并不太看重这些。就算是生养的女儿养大了,也会跟着她母亲重操旧业,喊她的母亲也就是老鸨子“妈妈”。这些人祖辈传承,有背景的官方叫她们“官妓”。

刚走进屋檐下,头顶就听见一阵‘滴滴答的声音,竟下起一阵急雨来,李掌柜的老娘已经在店里抹抹搬搬,秦扶苏竟然破天荒的在后间灶上忙着生火熬粥了。炜彤每回看见他做这些事就觉得可笑,连忙过去抢着道:“我来、我来吧。”

秦扶苏朝她说:“看你那一脸汗,快去洗把脸,粥就快好了,老太太说你俩回来都吃完糖粥再去补睡一觉。”

炜彤便与他商量着要不要去媚楼做帮厨的事,秦扶苏听见是青楼便面色难看起来,头摇得拨浪鼓一样,又说:“我每日带驴子去拉磨或驮些货物,除了给掌柜家那半份饭宿钱,一月也能攒下些,再艰难也总不能让你去那种地方,女孩家清白名声最重要。”

他这一说炜彤也觉得有道理,但又想了想:“如果我答应去做帮厨,毕竟我们只是来传个信儿,也不是他们家的什么人,拒绝的话说起来是有些难为情,但是现下里我们两个人住到他们家也有诸多不便,那个媚楼……”她故意小声下来说,是因为她夜晚过去的时候看着那些人的脸都特别的白,可能普通人晚上看上去只会觉得她们脸上擦的是胭脂水粉。但是那种白色太不正常了,就跟一张纸被人抹上了油彩,多了点颜色一样。

秦扶苏一时语塞,也沉默下来。

掌柜的果然跟老娘说起世道不好,目下铜钱越发贱价,平日开店赚的那点流水不知道哪天又贬去一半,媚楼给的是足两雪花白银,那自然另当别论,每月还有米豆分派,何况做厨房的多少还能揩点米粮油水,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差事。

炜彤看着秦扶苏,见他嘴皮动了动,但话到喉咙像是又噎住的神情,便道:“我……去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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