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骷髅戏(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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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月?小月你自己站这发什么愣?”周姐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把炜彤惊了一跳:“先前一忙起来却忘了告诉你,那边采办买的两篓好红林檎果,要赶快趁着新鲜做些雕花蜜饯果子吧?记得把果蒂也旋干净了。”

“是。”炜彤连忙想起什么:“还有今晚那些酸柑子,做鲜果上也实在没法吃,还是也压实了做湿蜜煎吧?”

“行,你一个人做不来,去拿板凳小刀,咱俩人赶着天亮前做得了好睡觉。”周姐抬头看天色说着,大约还有一个时辰就天亮了,可做这雕花蜜煎是有些费时,炜彤找来小刀和板凳,摊开两篓果子一个个拣出果样完好的,清洗一遍然后用小刀剔除果蒂和果核,周姐则拿个小刻刀在果子上旋转几下,刻出梅花或十字模样,墙角灶头烧滚一锅糖水,便将雕好花样的果子投入进去,再温火熬个大半时辰,加入一碗海棠花露,待水份略干涸以后小心地翻炒至黏稠拉丝即可。

她一直在外间忙碌,厨房里那位没礼貌的客人还没要走的意思,得了温酒就拉着几个男子陪他吃酒掷双陆,倒是玩得很起兴,最后还是被罗娘拿扫帚把他们赶走了。周姐因为太困先去睡了,炜彤拿坛子把林檎蜜煎收好,再到井边打水准备洗漱了睡觉时,却听得旁边一处堆放杂物的地方有人‘嘘-嘘-’了两声,起初没在意,又听得‘嘘-嘘-’两声:“嘿!那小姑娘……叫你呢!”

“诶?”炜彤吓了一跳:“谁?谁在那?”

“别、别喊,是我,是我。”竟是那个粗黑脖子大嘴巴的矮胖客人从黑暗里缩头缩脑地走出来。

“你?你是那个什么国舅,你怎么还没回去睡?”炜彤有些戒备地问道。

“那个……小姑娘,敢问你们这柴、柴房在哪?”那人有些不好意思似的道。

“你找柴房做什么?”炜彤更觉奇怪。

“睡觉啊?”那人左右周围都看了看,又用手指压着嘴巴做了个‘嘘’声:“我可不想回那些窟窿里睡觉了,这厨房里好歹有些干净地方……”

“诶?那媚楼里的屋子都是丝绸被衾的铺陈,你怎地不爱睡?”炜彤只好指了指柴房方向:“喏,那边挨墙的一大间都是柴房,门栓钩子往上提一下门就开了,里面可有好几窝老鼠的……”

“有老鼠?有老鼠敢情好呀!”那人喜滋滋就按着她说的方向跑去了,这些古里古怪的人真是不可理喻,忙累了一宿还得快睡觉才是正理。

时在晚秋天气,天高风燥兀地凉意起来;

炜彤把一筐干槐花放入冷水中浸泡。这槐花春天里开白花,花有淡淡的香味,晒干了可以保存,想吃的时候放冷水里泡泡,待花朵都全开了后在放热水里煮熟了,捞出来拌面可以煎饼吃,还可以炸了做丸子汤,还可以做馅拌上五花肉做肉饼包包子,还有人在春天的时候放蜜蜂采槐花蜜的。炜彤端着小菜碟子去装食匣,就见露哥带着两个拿着大棒子的女人进来:“你们这儿谁看见个粗脖子大嘴的男人?”

众人皆摇头称没见过。

“先生不如回屋吧,客人送来那样有意思的贺仪您也不去瞧瞧?是活骷髅戏匣子呢!据说会演《包待制三勘蝴蝶梦》和《单刀会》等好几本,我去烹一壶槐花蜜茶,您再尝尝静姑娘的点心。”露哥就把她拉进屋去,银夫人在里面正摆弄那骷髅戏匣子,原来是一个半人多高的大木箱子,将一面打开就是个舞台,有几个约半截手臂那么小的活骷髅忙忙碌碌地打点戏台、敲锣试鼓点,另还有好些个各穿上生、旦、净、末、丑的戏袍蹲在箱子的隔面里,脸上或粘或画好妆,貌似准备开场了。

“既然这么热闹,静姑娘也留下看会子戏吧,这可是我们夫人擅长做的。”炜彤正看那骷髅戏台子有趣,不知待会唱得什么样,银夫人这么一说,炜彤便答应了。等银夫人坐好又摆妥茶水点心,小骷髅把锣钹一敲正式开始——

一个嘴上粘着胡子的骷髅装作老头的样子走出来,尖细的声音念白道:老汉来到这长街市,替三个孩儿买些纸笔。走得乏了,且坐一坐歇息咱……

原来这演的就是三勘蝴蝶梦,讲包龙图为民伸冤、救孝子的故事,正看得津津有味,就听得窗户外间隐隐传来雷声,似乎是要下雨了吧。

后来妆成正旦的骷髅上来唱:苦孜孜,泪丝丝,这场灾祸从天至,把俺横拖倒拽怎推辞!

炜彤心里一紧,一边拿眼偷看银夫人,这么惨兮兮的剧情她看下去会不会又触景生情?还好她这会面无什么表情,继续看下去,本该是王婆婆跟儿子对话,却忽然一声马嘶,有个骷髅坐在一辆由木棍、竹节拼的马拉的车慢悠悠出来,颐指气使地指着地上站的两个骷髅:“梅枝秀,孤王赏你一件好事罢,先拿一千两金与你赎身,然后你便嫁给我那去世老仆人的儿子为妻如何?”

“啊?这、这如何是好?……请王爷开恩哪!”饰旦的骷髅吓得以袖遮面,随即立刻匍匐在地:“这断乎使不得!”

“如何使不得?你一介教坊司艺伎,嫁与我管家为儿媳,还能辱没了你?他虽然有些愚痴,但好歹还是殷实正道的子弟,门户而言你是高攀,何况再复多言?敢不怕治罪于你?”那骷髅更声色俱厉,炜彤看得惊呆了,再看银夫人,只见她手中紧紧攥得青筋暴突,瞠目圆瞪地盯着戏台上,正旦旁边那个净角不知什么时候就换上一副老旦的抹额和发髻,见正旦哀求一阵都不得获释,便一头冲到马车下,那竹节马挺身而起一声马嘶,前蹄落地顿时把老旦踏在地上。

‘咣当’桌上的茶壶被吓懵了的雏菊碰倒滚落,炜彤望向她,她则一脸惨白看着银夫人,那银夫人的双手的骨节被她自己扼得‘咯咯’作响,但她没有发作,众人都不敢做声。

“娘亲啊!”正旦展开双臂扑到老旦身上,随即又被竹节马踢翻,两人滚在地上徒劳无助地四处伸手惨叫着‘救命’,其他妆成跟班模样的骷髅这才上去拉马和救人,马车上的骷髅伸长脖子问:“都死了?”一个跟班答:“还没、还没,只是老的满口血水噎着一口气没上来。”“罢罢!带去找个郎中医治医治罢了……”一个跟班过来拉着车走了,幕后场景布陡然变成全黑,就出现一个穿着血痕白衣的骷髅鬼旦从半空吊下来,幽幽地唱道:“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黄泉路,该寻着仇人的头颅点盏灯才好照路走。”最后一句唱得一字一顿,炜彤听得背脊恶寒,接着又凭空落下指头大的一盏灯火,骷髅旦神往地问道:“那是什么?”空中有个声音:“是你心中的仇恨燃起的心火。”骷髅旦困惑道:“这心火可照路?这、这是去往何处?”那声音又道:“去的是你心里想的去处。”

一点心火在前面浮动着飘,骷髅旦随着后面走,背景布幕慢慢拖着换作一道桥,桥下画着滔滔血河,有人畜的手足伸上来,像是希求救命;又走入一座城门,这时奔出一个拿大耙子的骷髅鬼卒,冲骷髅旦粗声粗气道:“这里是转轮王殿,枉死鬼不得入内。”那骷髅旦似乎被吓了一跳,‘扑通’跌坐在地:“这里莫非是幽冥的地界?”“去、去、去!最不愿与尔等枉死之鬼说话,净是脑路不分明,不是只记得前世仇怨,就是不晓得眼前身后,一些儿没条理。再告诉你一遍,此地乃幽冥转轮王殿,正东来路便是五浊世间,你从哪来便回哪去罢。”那鬼卒一径驱赶,骷髅旦惊慌失措,幸好城门里又走出一鬼卒:“且慢!转轮圣王有旨,叫殿外这孤魂进去。”

‘轰隆隆’屋外的闷雷声比先前更响烈,戏台上的情节也愈演到紧凑处,只见一个头上插着王帽的骷髅端坐当中,下面两个公差模样的押着个鬼跪在那里,骷髅旦走入,一眼看见那跪地的便失色尖声道:“你个杀人贼!我上天下地寻你,竟冤家路窄在这里见面。”“呔!小鬼,大殿之上休得造次!”解她进来的鬼卒厉声呵斥。

“到这幽冥阴司,不论你生是国戚皇亲,还是龙孙帝子,也要承因受果,不是现世现报,就得来生后报,天网恢恢,绝不疏漏。”那戴王帽的按着鼓点念白。

“想我这草木之人,活生半世只挣得个落叶入红尘,随波逐流去的命,不想这阴曹地狱里还有不分贵贱,报应不爽的说法么,那我的冤屈能够了断?”骷髅旦抽泣跪下道。

这时跪着的骷髅突然跳起来喊道:“既是我欠下她一段杀人公事,你说如何偿了便是!哪怕刀剐头皮、刷刨背肉也罢,快快完事我好干干净净投胎!”

“你倒爽快。”戴王帽的骷髅威严一肃:“念这二人的善恶因果薄来!”

一个演判官模样的骷髅立刻从后台钻出来呈上一本薄子,翻了几页就清了清嗓子道:“伶人梅枝秀,今世横死某王马蹄之下,实为了却三世前公案;其三世前本为江南士族子弟,娶侯门女为妻,因婚后无所出故暗侮欺凌,且性情耽于声色淫乐,终日广与乐籍为伍而弃绝仕途,侯门女妻则终生笃信释家虔诚但被其夫虐至抑郁成病身亡,死前生起大嗔心念,愿后世亲自报应一命,只是梅枝秀前世仍有福报余庆,故二人际遇安排今生,梅枝秀转投女身,福消是为伶人下贱,果报如前已毕,侯门女与梅枝秀前缘了断,下世可各行各路不再纠缠……”那骷髅判官还在一板一眼地读着,一个茶壶就飞到戏台上陡然将它砸个正着,发出‘呀’的尖叫弹到幕布上,我这才惊觉身周阴寒骤起,转向郑梅夫,她那原本妆容分明的人样已变成灰白狰狞的鬼脸,咬牙切齿恨声说道:“谁……胡编谁的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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