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往事如烟雨(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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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沙沙—

时至傍晚,梅山的游人早已散尽,细密雨滴洒在青石地砖上,偶尔响起的一声闷雷,让山坳间更显空旷寂寥。

一袭金色龙鳞长裙的高挑女子,孤身一人走过石道,来到林间一座早已看不清字迹的石碑前,无声静立,眼中露出了只有一人独处时,才会偶尔显露的恍如隔世。

云石材质的石碑十分古老,花纹和棱角被风雨侵蚀,半截埋在土里,早已看不出原貌。

而碑前的女子,脸上没有留下半点岁月的痕迹,和石碑比起来,就好似两个时代的人与物;恐怕没人能想象到,这块历经风雨的石碑,其实是女子曾经立下的。

上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上官玉堂已经记不太清了,但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至今记忆犹新。

那是很早之前,世上还没有九宗、剑皇城的时候。

上官玉堂独自走出大山,举目无亲之下,带着一条小蛇一个木棍,在莽荒乱世摸爬滚打,几乎跑遍了九州大地。

至于目的,前面说过了,无非想把村里人都找回来。

让已经遁入轮回的人死而复生,违背天道也不符合人道,上官玉堂看得多了之后,慢慢放弃了这个幼稚的想法,目标转为了要自己当凡人的老天爷,让最底层的凡人,在绝望之时有人可求,而不是像她曾经一样叫天天不应。

有了目标,自然就需要去完成。

上官玉堂一番寻觅后,来到了当时人口密度最大的玉瑶洲南部。

作为一个外来修士,道行也不是非常高,想过来当玉瑶洲南方的老大,显然不容易。

上官玉堂独自在莽荒中长大,心中有道,但处事之法却是标准的丛林法则——我拳头硬我就是老大,不服打到你服为止。

玉瑶洲当时不乏高人,这种行事风格自然惹来了本地修士不满,特别是修行世家南宫山,祖、老、中、青四代人,被打得跪地求饶来了出‘四世同堂’后,南方仙家直接炸锅,不少仙家都放话,要压一压这外来莽夫的嚣张气焰。

上官玉堂一生都‘有进无退’,自然不会服软,依旧谁不服打谁,直到遇见了梅近水。

梅近水在那时候,地位已经不亚于如今的八大尊主,遇见她后,并未收拾她,而是和她说了一番至今都谨记在心的话:

“人都会犯错,所以善恶是非不能握于一人之手;你要学会接纳他人,而不是光靠一双拳头,把天地打成你想要的样子……”

上官玉堂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亲人,自幼养成了只信自己的习惯,当时的想法,确实是想着,把所有人打服,都听她的,然后这个世道就变好了。

听了梅近水的话,上官玉堂忽然明白自己错了,她也只是个人,有可能因为七情六欲而犯错,不应该由她的喜好来判定一切善恶是非。

想要让世道真正地变好、底层凡人不再命如草芥,正确的方式,应该是建立一条凌驾所有人之上的规矩,连她都管束在内,这样才能彻底保证底层凡人能活得像个人。

这条规矩,就是后来的‘九宗盟约’。

当然,那时候的上官玉堂,只是有了大概设想,本身还只是个霸占山头、收了几个小弟的散修,想要践行自己的想法并不容易。

梅近水很赏识她,离开后对外面放了话,意思约莫是‘这人由我梅近水罩着,想动她的先掂量一下自己的道行’。

这句话出去后,上官玉堂才被南方修士彻底接纳,可以正儿八经地开宗立派、参与各大仙家的活动,不再被视为外来人。

虽然上官玉堂凭借自己的实力,也能做到这一点,但梅近水的赏识,确实免去了很多没必要的麻烦。

为了答谢梅近水,上官玉堂在站稳脚跟后,来到了向阳城外的梅山拜会。

也是在那时,上官玉堂遇到了她这辈子觉得‘最欠收拾’的一个人。

在外人眼里,上官玉堂冷酷无情,没朋友也没有任何情感,恪守正道杀谁都是一视同仁;但细心的人会发现,上官玉堂遇人谁都直呼其名,独独只给两个人取了外号。

一个是汤静煣,上官玉堂被磨得没办法,日久生情之下,慢慢回骂对方‘死婆娘’。

而在汤静煣之前,上官玉堂只会在说一个人时,用‘老妖婆’这种接地气的称呼。

‘老妖婆’不是什么好听的外号,但称呼的不同,代表着对方在心中的位置,和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

这个称呼,起源于上官玉堂第一次到梅山拜会。

梅近水名声很大,从不轻易露面,想求高人点化或者想出名的修士,会在梅山外写诗咏梅,写得好,梅近水说不定就出来了。

上官玉堂往日光在修炼习武,连识字都是自学的,哪里会吟诗作对,来到梅山后,便想让山外的弟子通报一声。

结果梅近水没出来,出来的是一个小仙子,拎着根桃花枝,自称是梅老祖的嫡传大弟子崔莹莹,尊号‘桃花老仙’,年芳六百,想见梅老祖,得先过她的眼。

上官玉堂不清楚具体情况,过来拜会高人,自然入乡随俗,叫了声‘崔前辈’,跟着崔莹莹往里走。

崔莹莹带着她在梅山转了好大一圈儿,说话神神叨叨老气横秋,还真有点高人的做派,最后把她带到这块石碑前,让她写点东西,说是规矩不能破。

上官玉堂知道梅山是有这规矩,就琢磨片刻,随便写了几个字。

哪想到石碑附近提前布置了不知名的阵法,她写完回头,崔莹莹已经不见了踪影,山野之间景色变幻,把她困在了山里面,能听到外面的声音:

“上官小友,外面都说你厉害,我看你戒心一般嘛;出不来就招呼一声,姐姐放你出来……”

上官玉堂对梅近水印象极好,进山门后才没有提防,被阴了自然不满,破开阵法后,抓住崔莹莹就是一顿拾掇。

事后上官玉堂得知,崔莹莹把她困住,是因为梅近水很赏识她,经常在崔莹莹面前说她多厉害,心中不服气,想和她切磋。

但梅近水不想年纪尚小的崔莹莹接触仙门纷争,只教了她医术阵法,根本打不过,就想用阵法为难她,没想到阵法也难不住,还被打了一顿。

崔莹莹从小被梅近水捧在手心长大,这辈子头一次挨打,感受可想而知。

从那之后,崔莹莹算是和她杠上了,有事儿没事儿就来找她麻烦,打不过就从别的地方入手,比如说她‘穿的衣服土’‘像个男人’‘呆头呆脑’等等。

上官玉堂自幼在外漂泊不定,长得漂亮对她来说并非好事,一直都是男子打扮,性格坚韧杀伐果断,根本没‘自己是姑娘’的概念,也不善交际。

待在梅山的时间里,天天被崔莹莹嘲讽,又不能再打崔莹莹,上官玉堂不胜其烦,渐渐也会回骂几句‘疯疯癫癫’‘绣花枕头’之类的话,最后还真打扮了下,示意‘我比你高、腿比你长、胸脯比你大,你嘚瑟个什么?’。

时间久了,两个人自然就熟了。

虽然彼此看不顺眼,但不得不说,这段时光,是上官玉堂少有关于‘和朋友打闹’的记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上官玉堂不是无情,只是自幼环境使然,让她没那个机会接触罢了。

如果可以,谁不想有疼爱自己的父母、关乎自己的师长、打打闹闹的兄弟姐妹、柔情蜜意的另一半。

正是因为没有,上官玉堂对每一份感情都极为珍重。

但上官玉堂自幼的志向摆在那里,她成功坐在了‘老天爷’的位置,就必须把这些情感藏起来,藏在没有人知晓的位置。

上官玉堂怎么可能对梅近水没有半点感情,那是她遇上的第一个长辈,第一个可以完全信任,对她视如己出的长辈。

今天梅近水走了,上官玉堂没能手刃这位故人,心里何尝不是暗暗松了口气。

但这份庆幸,不能被外人知晓,她现在所处的位置,注定了她再遇上梅近水一万次,就会杀一万次,不会皱一次眉头。

心里有愧疚又能如何?这种事她不去做,还有谁能去做?

暮雨之下,上官玉堂看着远处半山腰的露台,知道崔莹莹还在生气,等在那里想和她算账。

但上官玉堂始终没过去道歉,或者说哄一哄崔莹莹,给对方一个台阶。

因为终有一天,上官玉堂会手刃梅近水,或者死在梅近水手底下。

彼此道不同,这种事绕不过去,一旦做了,和崔莹莹就再无情分可言。

既然终将形同陌路,此时感情越深,以后便越痛心;就这样彼此看不顺眼,关系不远不近,不是要更好些?

等真到了形同陌路的那天,崔莹莹心里恐怕也会少些纠结吧……

上官玉堂立在雨中,抬手摸了下老旧石碑,沉默片刻后,对梅近水曾经居住的位置,拱手行了一礼.

礼毕,上官玉堂转身走入夜幕,就和往日千年一样,风里来雨里去,永远孑然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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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沙沙——

细密雨珠洒在露台外的飞檐上,形成雨帘,遮挡了外面的千山万水,仅能看到山外的项阳城,亮着一点微光。

左凌泉站在露台边缘,站姿已经换了不知多少个,此时轻轻摩挲着手指,用余光看向后面的桃花尊主。

暗红色的琴台摆在露台中间,下方铺着茶色地毯,琴台上的琴已经收了,取而代之的是几样酒具。

身着春衫的桃花尊主,不再保持兴师问罪的架势,左手斜撑侧脸,靠在琴台上,指尖旋转着琉璃酒杯,看似悠闲,但眼中的怒容并未消减,甚至比初来之时更甚。

半天时间,对于上官老祖来说,去华钧洲跑个来回都绰绰有余。

既然到现在都没过来,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老祖根本就没管他俩!

左凌泉知道修行一道,要万事靠自己,并不想事事都劳烦上官老祖出马。

但这事儿就是老祖的事儿,和他又没关系,他在这里能怎么办?

眼见天色黑透,满世界都安静下来,背后还时不时传来一股寒意,左凌泉心中越来越尴尬,沉默良久后,回过头来,尽量心平气和地道:

“呵呵……嗯……我和上官老祖交情不深,只是认识,还没重要到让上官老祖亲自过来要人的地步……”

“她是觉得本尊不敢对你下狠手!”

“不是不是,怎么可能……诶?!”

左凌泉暗道不妙,正想缓和气氛,身体就往前一扑,来到了琴台前,手按在了台子上。

桃花尊主虽然面无表情,但眼神隐怒,她按住左凌泉的手腕,从袖子里摸出一把做工精美的茶刀,反手就剁向左凌泉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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