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十七 鼠蛊(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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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水北岸,林木葱茏覆盖旷野,绵延数十里莽莽苍苍。柳絮漫天飞舞,白莹莹恍如飞雪飘洒绿林,令人心醉不知天上人间。马队渐入森林深处,时有短而直的灰白色屋顶隐隐显现城堡气象,荒莽中颇显几分神秘。走马片刻,遥见一处林中高地耸立着一座白石筑成的城堡,一圈有城楼垛口的白石城墙,粗简厚重而又雄峻异常。高地坡前矗立着一道丈余高的石柱,上刻三个半大红字——怀子台。

当年周文王姬昌被商纣囚于羡里,长子伯邑考得罪了宠妃苏妲己,被纣王赐死并制成肉饼,送给其父姬昌食用。文王脱险后,为怀念自己无辜惨死的长子,在渭水之阳修建高台为子招魂。之后经历代周王扩建维护,终有如今的规模,成为一座夏日避暑之离宫。

不过这一切,被反绑双手蒙住双眼的姬多友是完全不能知晓的。屠格囚于此处,是周王室严格对外保密的最高机密,除周厉王姬胡与召公穆,以及经手的内侍贾之外,并无第四人知晓。看守此地的卫士,亦不知此处软禁的是何人。

召伯虎下车一挥手,早有卫士飞步走到一棵枝杈虬张的古老大树后,推下了一枚合抱圆石。随着一阵幽深的地雷隆隆滚动声,巨大厚重的城堡石门轧轧开启。随之门内哄然众声:“恭迎相爷!”城堡前却了无人迹。

这到底是个什么所在?多友正在思忖着,忽然被一双胳膊托了起来,支撑着下了车,摇摇晃晃向前走去。

七拐八弯也不知走了多久,忽然听见召伯虎的声音说道:“就到这里,好了!”

姬多友只觉胳膊一松,前头又有人揭下自己的蒙眼布,耳听得密叔的声音:“子良将军,得罪了!”

姬多友眯缝着眼,花了好长时间来适应光线的变化。这才看见自己处于一座仿佛是大户人家别院的所在,院子收拾得十分整饬,中间一条石子铺就的甬路,两边种着高大的松树,郁郁葱葱,青翠可爱。看到此情景,多友稍觉宽心,看样子屠格虽失去自由,但生活待遇仿佛不差。

“吱呀”一声,正屋的门开了,门口一个人身披麻衣,胡子留得老长,头发披散着,将脸遮盖了,正盘膝危坐闭目养神。多友询问地望了召伯虎一眼,后者点了点头:“他就是屠格。”

听到召伯虎的声音,屠格猛地转过身来,拜伏在地,口称:“罪臣拜见召国公。”

“不必了,屠格,今日有位老朋友前来看你。”召伯虎一闪身,姬多友疾奔向前,屠格大吃一惊:“多友大哥,你怎么来这里了?”

“兄弟------”多友看着他胡须满脸,散发无状的样子,不觉鼻酸:“你怎的连胡子都不刮一下?你比我还小四五岁呢,还不到加冠之龄,竟看起来这般老相?可是此处守卫怠慢于你?”

屠格瞟了丈把外的召伯虎一眼,说道:“不怪他们------我不过是个阶下之囚,他们待我已算是尽心的了------世态炎凉,人情本就如此------”他摇摇头,转移了话题:“大哥此来,可是有何要事?”

多友踌躇了,这该从何说起呢?召伯虎却一拱手道:“屠格王子,你们义兄弟讲话,某本不该在场,但事关国要,虎不敢不听。王子生长于草原之上,可曾见过或亲历过老鼠传播的瘟疫?”

“老鼠?”屠格眼中闪过一丝恐惧的神色:“在我们猃狁,若是有人在草原上见到了死老鼠,这个人是一定要死的。在他死之前还要设法告知全族迁徙,便是自己不死,族人也会将他当做妖孽活活烧死,没人敢再留他。因为------那疫病便是由老鼠带来的------有些得了疫病的老鼠会死,有些却不会,一旦被它们沾染上了,用不上一个月,一族的人便都会死光。所以猃狁的巫师每到春天,都会日夜作法,祈求瘟神远离。巫师行的法我们叫它‘鼠蛊’。”

多友与召伯虎听得出了一身冷汗,齐声问道:“一个月全族死光?”二人对视一眼,又齐问道:“真有这么厉害?”

“你们不相信?”屠格仿佛有些生气:“你们知道我本来有几个成年兄长的,除了一人战死,另外两位兄长都是死于疫病的。父王曾两次在王账内设坛作法招鼠蛊,我都是亲眼看见的------”

“王子,”召伯虎思索了一番,直问道:“你们猃狁屡遭疫病,除了请蛊师作法,就没有别的法子医病了吗?”

“这------”屠格意味深长地看了多友一眼:“我们戎人自幼生长于草原,从会走路时便会骑马,从不与药石打交道。得了病,除了请巫师作法,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呢?”

召伯虎长吁一口气:“如此,便别无他法了。”

“大哥,莫非------这疫病在镐京出现了?”屠格试探着问道,多友不及回答,召伯虎打断道:“此乃我大周内政,不劳王子费心了。今日多有叨扰,请王子早些歇息吧。”

“且慢。”屠格拉住多友的袖子,从怀中掏出一物问道:“大哥,可还记得此物?”

多友定睛一看,顿觉眼熟,这不是那年在祁连山遇见猃狁王父子时,敖兴在篝火边吹奏过的胡笳吗?遂点点头:“兄弟,我记得。”

屠格盯着胡笳,爱惜地看了一番,说道:“其实当时我父王便想将这胡笳赠予你的,只是------漆之战前夕,父王亲将此笳交给我,说有机会再见到大哥,便留下此笳与大哥做个念想。他说,犯来者铜弩重宝利器,却只会杀戮;胡笳一文不值,然足以救人。是以别看这玩意小,却比那铜弩还要珍贵几分哪------”

多友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只见那胡笳上刻着八个字“策名清时,荣问休畅”。召伯虎一眼瞥见了,评论道:“出仕于清平之世,扬名于隆盛之时,这八个字意境颇佳。”

多友握住屠格的手,郑重道:“兄弟,大哥虽不能救你出去,但你切不可自甘沉沦。需知一时困顿,焉知没有展翅之时?要紧的是不要失去希望!”

“多谢大哥!”屠格深深一躬,又对着召伯虎一拜:“多谢相爷照拂,屠格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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