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波又起(1 / 1)
晌午时分,司马泉乘马车前往祖父府上问安。
几日前父亲对司马泉说道:
【你有五个兄弟,你的祖父却只多次念及你,你应该前往王府探望他老人家。】
司马泉不见祖父,便询问下人,才知祖父在花园种花。说是种花,其实是在和幕僚议事。司马泉靠近花园,听见祖父提及前些日子遭人行刺的裴危页,便停下脚步细听了两句,之后神色匆忙地返回国子学。赵王出了花园,听闻司马泉特意来探望他,未见着他却又擅自离去,大骂司马泉:
“不孝子孙,若有朝一日本王魂归西山,怕是这崽儿连块孝布都懒得戴,更别说以香火侍奉本王了!”
老王妃劝解赵王,说道:
“孝乃天下大义,纵然泉儿有不是,王爷说道几句便是了,怎能将这杀头的罪名安他头上?妾身知道,王爷喜爱泉儿,可不能因为疼爱他而害了他呀——”
赵王听了王妃的劝解,这才消了气,派人传话司马泉,国子学不比同自家庭院,万事小心。
——
裴该在国子学院中苦练拳法,司马泉在一旁看着,等到他累了,坐下来歇息,才凑过去与之闲聊,并佯装无意中提及先前裴危页被行刺一事。两人关系一般,因为姓氏血缘有了隔阂,单论人品,裴该曾说司马泉值得深交,只是不知若涉及大义司马泉会作何选择,若换了是他,绝不可能抛弃亲人。
“如今世道动荡,令尊可要事事小心啊。”
裴该握拳,愤然道:
“都是权门弟子干的。”
司马泉听说过玄门,但从未听说过权门,便追问道:
“权门是哪门哪派?哪位高人创立的?”
裴该摇了摇头,只道:
“我亦不太清楚,只是听父亲说,兵家不臣生权门,如今权门势力盘根错节,天下之阔,权门爪牙无处不在。说不定此刻国子学中,就有几个,在为权门卖命呢。”
说话间,裴该瞥向小石桥上,刚好有位衣着体面的学生从桥上经过。那学生不是别人,正是清谈领袖之子王玄。王玄前几日醉酒,与裴该大打出手,因为不敌被揍得鼻青脸肿,还说了不少混账话,咒骂裴该的父亲。裴该怀恨在心,现今还耿耿于怀。
不过,裴该的父亲续弦了王衍堂兄王戎之幼女,两家有这层关系,也不会因为晚辈的恶斗而决裂。
王玄自大,裴该孝顺又执拗,加之年轻气盛,合不来也在情理之中。
好在,司马泉并未留意到裴该在含沙射影,问:
“权门弟子,为何要谋害裴大郎主?”
“大概是家父尽职尽责,眼中容不下沙子,不给有心人可乘之机,挡了人家的财路,挡了人家的富贵路,才遭人憎恨。”
据传张大郎主那边,近日也不太安宁。
朝廷只道是匪徒恶人猖獗,多次追查刺客无果。
“身居高位者,更要小心行事才是。裴大郎主尽职尽责,可不能因为做了本该做的事而招致祸患呐。”
司马泉只能变着法子提醒裴该,他很想告诉裴该,他的祖父要谋害裴危页,可是不知如何开口。他毕竟复姓司马,体内流的是司马家的血,受的是司马家的养育之恩。裴该心直口快,要是因为他说了实话跟他较真起来,用他说出的实情来对付他祖父,又该如何是好?
司马泉心怀正道,可还没到可以大义灭亲的境界。而这起初,正是裴该防着司马泉,不与之交心的原因。
——
与裴该分别后,司马泉心中郁结难平,在荷花池边徘徊,正好碰上了王玄。
王玄盯着水面出神,司马泉便问他:
“浊立兄因何出神呢?”
浊立乃是王玄的字,于浊世中独树一帜,立意倒是别致。
王玄未抬头,回道:
“你瞧,这水面波纹,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好似这天下,风起云涌,永远也不会停息。”
司马泉感到意外,还原以为王玄在为裴该之事苦恼,未曾想却在思量天下风云之变。
“令尊得势,风再大,也吹不倒偌大的王氏一族啊。”
王玄笑笑,而后感慨道:
“百年老树还会遭雷劈,更何况还是个活人呢。”
“浊立兄何出此言?”司马泉问。
“世道不公,令人感慨。”王玄又叹息道,“半月前我路过街头,听见有人在议论家父,不是什么好话。我心中愤懑,打了对方一拳,回去后被父亲责罚。我问父亲,外边传的可都是真的?他先是否认了,然后狠狠责备我,丢了士族的颜面,当街斗殴,恃强凌弱。可我知道,那人说的都是真的。半年前,我的一个堂兄,打死人入了狱。后来不知怎么地,又出狱了,跟个没事人似地,整天吃喝玩乐。两个月前又跟人打起来了,只是这一次,对方技高一筹,他死了。打死他的人进了监狱,被判腰斩,秋后执行。司马兄,你说,怎会有这等事发生?为何有的人杀了人,却不用伏法呢?可我晋朝是有律法的呀?若是法不能很好地约束人,天下必然大乱。”
这些疑问,司马泉曾也质疑过,权势通天的司马家也发生过此类事,世家子弟犯法却不用承担责任。司马泉见过更狠的,来讨公道的老人一头撞上门口石狮子,死前还诅咒司马家断子绝孙,永世不得超生。那之后,府上还发生过几起怪事,后来孙大郎主来府上超度,才又重归宁静。
司马泉从未想过,一向自诩名流、骄傲得意的王玄也会有这样的烦恼。那时,他也曾躲在角落里哭泣,厌恶烙印在骨子里的一切。
直至某日,他偷溜出府,偶遇一人。
那人告诉他,若是能心存疑惑,并为此苦恼,说明他在努力开创属于自己的道,而不是茫然随大流。司马泉总觉着,国子学留不住王玄,他好似长了翅膀,即将翱翔天际。
而那老妪,后来再未露面。司马泉曾问桥边卖烧饼的,可曾再见白发婆婆于树下捕蝉?却被告知,从来没有那样的老婆婆,只是有一日,见司马泉漫步河边,来回许多次,自言自语,不知在说些什么。
而司马泉坚信,那是天人,有缘得见,无缘不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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