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五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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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午后,阳光格外火辣。

于今清没有午休,这么好的时光用来午休简直浪费,他应该去看高中部的篮球赛。

篮球场已经拉起了横幅,一班对九班,尖子班对体育王牌。

于今清跑到篮球场防护栏外面的时候,正好看到陈东君站在三分线外,修长的手臂举起,篮球从他手中投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抛物线——

空心篮。

全场欢呼,于今清甚至听见有女生大喊:“陈东君好帅!”

确实很帅,清俊的少年已经比同龄人都要高大,并不突兀的手臂肌肉线条,修长的小腿,甚至篮球服领口若隐若现的笔直锁骨。那种帅并不刻意,那是一个好看且自知的大男孩,只是他对这种好看并不以为意。

于今清看得入迷,耳边听见的几乎全是女生的尖叫。他往那些女生那边看了一眼,居然人手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于今清没有挤到人群中去,他站在防护栏外的长凳上,跟着其他人一起喊:“一班加油!陈东君加油!”

陈东君进了一个球,转身回防,余光看见于今清一个人远远站在长凳上,白皙的皮肤都被晒红了,于今清正看着他,双眼中的光和午后的阳光,说不清哪个更明亮,哪个更灼热。

比赛结束的时候,全场发出巨大的欢呼声,陈东君跟队友击掌,“我先走了。”他对每一个给他递水的人都说了谢谢,却一瓶水也没有接。

陈东君小跑到篮球场外,看着还站在长凳上的人,笑起来,“下来。”

于今清不动。

陈东君两只手抓着于今清的腰把他从长凳上拎下来,“吃不吃冰淇淋。”

于今清扭过头,“不吃。”

陈东君:“喝不喝水。”

于今清:“不喝。”

陈东君:“要不要不理我。”

于今清:“……不要。”他想,算了,看在他哥这么用心设圈套的份上,就给个面子吧。

陈东君勾起嘴角,揽过于今清的肩,“那我们走。”

那天陈东君带着于今清逃了一节课,在盛夏的微风中,两人明目张胆地坐在空无一人的操场双杠上,于今清手上拿着陈东君买给他的雪碧,说:“哥,我要听《晴天》。”说完他拿着冰雪碧冰了一下陈东君的右脸。

陈东君抓住他的手,拿过他的雪碧喝了一口。

“故事的小黄花从出生那年就飘着

童年的荡秋千随记忆一直晃到现在

resososidosila

solasisisisilasilaso

吹着前奏望着天空

我想起花瓣试着掉落

为你翘课的那一天

花落的那一天

教室的那一间我怎么看不见”

于今清侧过头去看陈东君,“哥,你怎么不唱了。”

陈东君侧过头,嘴唇划过于今清的嘴唇。他咬了一口于今清的嘴唇,少年微凉的嘴唇上还有雪碧的味道,甜美柔软。

“不想唱了。”陈东君看着于今清,他离于今清太近,四目相对,好像将全部的内心都袒露给了对方,呼吸间都是对方的味道。

于今清红着脸,头微微向后躲了躲,左顾右盼,操场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树叶婆娑,轻轻风声,塑胶跑道在灼灼夏日下发出一点橡胶的气味。

他悄悄握住陈东君放在双杠上的右手。

他的左侧,还有陈东君。

他甚至恍惚觉得,那一天就是永远。

后来于今清才想明白为什么他哥没有唱完那首歌。

后来的后来,他也会坐在大学的操场双杠上,哼起《晴天》。

“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

但偏偏风渐渐

把距离吹得好远

好不容易又能再多爱一天

但故事的最后

你好像还是说了拜拜”

那时候,十九岁的于今清坐在双杠上,取下只单边塞在左耳上的耳机,转过头看着空无一人的身侧,轻声说:“你好像还是说了拜拜啊,哥。”

他们分别的开始,发生在于今清初三开学的时候,那天上午,陈东君和于今清作为新的高三生和初三生报了道,下午陈东君带于今清去图书城买教辅资料和课外书。

于今清说要买完书去电玩城一起打电动,到了图书馆陈东君就让司机张叔先回去了。两人买完书,走去离图书城不远的电玩城。

于今清说:“哥,是不是初中毕业之前只能玩这一次了。”

陈东君说:“你还想玩几次。”

于今清说:“一会我赢几次就再玩几次行不行。”

陈东君笑起来,“行啊。”

陈东君买了一百个游戏币,“玩哪个。”

于今清扫了一圈,排除了投篮、赛车、射击,然后发觉自己简直没有找到一个有胜算的项目。最后他一指跳舞机,“那个。”

陈东君挑眉,“走。”

当跳舞机的屏幕第三次出现“gameover”的时候,于今清说:“哥,要不我们还是去投篮吧。”

“带你玩双人枪战。”陈东君揽过于今清的肩膀,作万分遗憾状,在他耳边说,“今年最后一次了哈。”

“哼。”于今清挥开陈东君的胳膊,要去踢他,陈东君侧身一躲,转头看见于今清一脸愤愤不平,干脆站到他面前,张开双臂,满眼宠溺,“让你踢让你踢。”

于今清根本生不起气来。

反正他每次都是给陈东君做小弟就对了。“过来。”于今清别过脸,脸颊微红,“我带你玩双人枪战。”

陈东君又揽过于今清的肩,唇角弧度更大,他凑到于今清颈边,在灯光昏暗的电玩城里啃了一口于今清的粉红脸颊,“谢谢大佬。”

陈东君带着于今清,两人靠着一开始的四个游戏币一直玩到了第九局,于今清看着屏幕下方那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数字,一边大喊坑爹一边听陈东君指挥干掉敌人。

当屏幕上出现“任务失败”四个血淋淋的大字的时候,于今清气得差点去找电玩城老板理论,“差一局,差一局就通关了,可以赢一百币!”

陈东君拽住于今清的后领子,好笑道:“你给我回来。”

于今清很不爽,“哥,这是家黑店,我们去把币退了,不玩了。”

陈东君笑,“大佬输不输得起啊。”

于今清瘪着嘴。

陈东君捏住他瘪着的嘴巴,“你刚才玩的时候觉得开心吗。”

“……开心。”于今清被捏着嘴巴口齿不清地说,一脸憋屈。

“你看,这就是个游戏,玩得开心输了又有什么关系。”陈东君放开于今清的嘴巴,“大佬,你可是要做大哥的男人,要输得起。”

于今清板着一张脸,板了一会到底憋不住,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口气却正经得不得了,“嗯,我是哥的男人。”

陈东君捏他的脸,“志向远大。”

于今清抓住陈东君捏他脸的手,“陪大佬去投篮。”

陈东君反握回去,手再次占据主动的位置,“遵命,大佬。”

于今清投完最后三个币,累得像条狗,“哥,我今天晚上可以吃三碗饭。”

陈东君帮他把一个篮球投进篮筐,“想吃什么。”

于今清一边投篮一边喘着气说:“你不回家好不好,去我家给我做可乐鸡翅。”

“嗯,我们一会去买鸡翅。”陈东君没继续帮于今清投篮,以便尽快结束战斗,他笑着站在一边看于今清自己苦撑了两局,战斗结束。

陈东君摸于今清的脑袋,摸到一手汗,他拿出纸巾给于今清擦汗,“别脱衣服,一会出去风一吹就感冒了。”

于今清点点头,两人往外走,天色渐暗,在路边等了一会,陈东君说:“下班高峰期,这里不好打车,去对面。”

于今清指了一下不远处,“哥,走地下通道。”

他们走到地下通道入口的时候,听见里面传来歌声,是一首很老的儿歌。于今清的眉头微微皱了皱,陈东君停下脚步,把手掌放在于今清的后脑勺上,“那边还有一个地下通道。”

于今清摇摇头,“没事。”

两人进入地下通道的入口,一阶一阶向下走去。

歌声越来越大,回响在地下通道中。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

地上的娃娃想妈妈

天上的眼睛眨呀眨

妈妈的心呀鲁冰花”

于今清走下最后一级台阶,看见地下通道中间坐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妇女,瘦骨嶙峋,皮肤蜡黄,下半身窝在一条污迹斑斑的花棉被里。她身前放着一个塑料碗,碗里有一些脏兮兮的硬币和发皱的五角或一元纸币。她低着头,左手将一个婴儿抱在怀里,右手拿着一个话筒,话筒连接着一个旧音响,歌声从音响中传出,夹杂着电流声。

行人来往匆匆,谁也没有驻足,就是偶尔有人给钱,也是边走边顺手将硬币投进碗里,不曾弯一下腰。

“家乡的茶园开满花

妈妈的心肝在天涯

夜夜想起妈妈的话

闪闪的泪光鲁冰花”

那歌声十分好听,于今清站在旁边听了一会,却觉得很难受,他低声说:“哥,给我十块钱。”陈东君拿出钱包,给了他五十块钱。

于今清看见一个穿着高跟鞋的富态女人丢了一块钱到塑料碗里,硬币砸到塑料碗的边缘把整个塑料碗打翻了。高跟鞋哒哒哒地走远,没有回头,她只是为了将她的爱心献出去,爱心到底掉到了哪个角落,却并不关心。

于今清收回目光,想了想,没接陈东君手中的钱,他说:“哥,我们去给她买点吃的吧。”

陈东君担心地摸摸于今清的头,“嗯。”

两人跑出地下通道,在街边的小超市里买了几个面包和几盒牛奶。

回到地下通道,于今清走过去,走近了才发现女人怀里的婴儿正哭得声嘶力竭,只是被音响中过大歌声盖住了。于今清蹲下来,将面包和牛奶放在已经被收拾好的塑料碗旁边,那个女人却没有反应。

于今清看着女人木然的脸,拿起一个面包碰了碰女人的手,“我给你和你的宝宝买了吃的。”女人愣了一瞬,一把抢过面包狼吞虎咽起来,把婴儿和话筒都丢在一边。连接着音响的话筒落在一旁的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音响中却还源源不断地传出歌声,带着恰到好处令人同情的煽情。

那歌声变得过于刺耳了。

“当手中掌握繁华

心情却变得荒芜

才发现世上的一切都会变卦

当青春剩下日记

乌丝就要变成白发”

于今清赶快抱起摔在地上的婴儿,襁褓里的小婴儿大哭不止,于今清想从地上的牛奶中拿出一盒来喂婴儿,他刚伸过手,正在往嘴里拼命塞面包的女人就像疯了一样地和他抢起来。

陈东君将于今清拉退一步,“小心。”

四周的本来还有几个驻足围观的行人,这下全作鸟兽散,“快走快走,别惹疯子。”

“对对,快走快走——”

女人抢到于今清本来要拿的那盒牛奶,裂开了嘴,露出了发黄的牙齿和嘴里还没来得及咽下的面包渣,她抬起头木然地看了一眼于今清。

就那一眼,女人突然猛地一怔,霎时间,一双无神的眼睛突然溢满了眼泪,全身发起抖来。她伸出手去抓于今清,下半身从脏污的棉被中露出来,膝盖以下什么都没有,只有两团圆形的皮肉。

她看着于今清,手在空中乱抓,嘴不断张合,却只有喉间发出毫无意义的“咔咔”声。

于今清抓住陈东君的手臂,死死地盯着那个女人。

蜡黄的脸上脏污不堪,眼角还有青痕,嘴角也有被撕裂的血痕,枯黄的头发中甚至夹杂了零星几根白头发。于今清突然想到了另一张同样满是伤痕的脸,他拼命忍住自己打颤的双腿,绝对不可能,不可能。

记忆里那张模糊的脸不是什么妇女。

而眼前这个女人的样子,就像已经年过三十,绝不能被称作女孩。

“当青春剩下日记

乌丝就要变成白发”

于今清一个激灵。

这双溢满眼泪的眼睛——

于今清松开陈东君的手,再次走到那个女人面前,蹲下来,一只手握住那个女人指甲发黑的枯瘦手掌。

“你,你今年多大……”于今清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咔咔咔……”女人拼命摇头,她张开的嘴里没有舌头,只有发黄的牙齿,不少已经龋烂发黑了,汹涌的泪水不断从眼眶中滚出来。

“十四,十五是不是,你见过我吗,你是不是跟我差不多大,你不是她,是不是,不是那个跟我一起被拐卖的女孩,你记得我吗……”于今清完全语无轮次,怎么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女人把于今清的手抓得死紧,不断点头又不断摇头。

“你到底,到底——”于今清语无伦次的话猛地一顿,因为他看见面前的女人微微张开嘴,一字一字地比口型,于今清跟着她念出来,那是一句话——

“一,会,跟,着,我。”

于今清跌坐在地上,眼眶发烧,差点没有抱稳手中的婴儿。

陈东君扶住于今清,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于今清甚至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他抱着襁褓里的小婴儿,连自己已经泪流满面都没有发现,他只是木然地问:“这是谁的小孩?”

女人猛地松开于今清的手,惊惧地看着那个小婴儿,然后用枯柴一般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眼泪不停地流。

“……你的宝宝?”于今清艰难地张开嘴,脑中一片空白,组织不出正常的问句,“这不可能,你跟我一样大,怎么会……”

陈东君捏了捏于今清的手掌,对他轻轻摇了摇头,眼中划过一丝不忍。

于今清在被泪水模糊的视线中看到她的下半身只穿了一条短裤,一开始他被膝盖以下的残疾夺去了注意力,离近了仔细分辨,才能注意到这个女人身上散发着隐约的恶臭,她不能遮住大腿的裤子上,布满了粪便、尿液、血液、甚至精斑的污迹。

婴儿在于今清臂弯中声嘶力竭地哭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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