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我和老白干的故事(1 / 1)
家乡滨海郊区的一个偏远小村,我儿时的每年秋天,大人孩子最忙碌的一件农活就是切晒地瓜干。金黄的土地上覆盖了一层“白雪”似的瓜干,泥土的芬芳和瓜干的香甜在乡村上空飘荡。
从明代由菲律宾吕宋岛传入我国的红薯,成了我国贫穷时期的主要高产农作物。俗名“地瓜”,南方叫作“洋芋”。收获后,一部分放入地窖保鲜储存,一部分切片晒干收回家,除了作为人的口粮和猪的饲料外,还可以卖点钱或者换点酒——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酒是农民的一大奢侈品。用地瓜干酿酒,是我国人民的伟大创举。
父母都不喝酒。但是我家一年到头却总是有酒,除了装在塑料桶的散白酒,还有不多见的几瓶“老白干”。在外地当老师的父亲顾不上家中的农活,像耕地、播种、浇灌等壮劳力才能干的活计,母亲和孩子们是做不了的,只有求助东邻居的二爷爷。
二爷爷除了是庄稼地里的好把式外,“好喝一口”是他的另一大特点。那时候,帮忙干农活都是免费的,而管一顿好一点的饭菜是必须的。对于年近花甲的二爷爷,饭菜可以简单再简单,只要有那么一盅酒,就是盛宴了。他的酒量不大,二两就够,布满褶子的古铜色脸上渐渐泛起红润,劳作半天的疲劳一扫而光。父母有时候也劝他再喝点儿,他习惯性地把杯子挪开,扣起来,摆摆手:“行了,行了,留着吧。过个个把月,浇地时候再喝。”那个时候,酒是很珍贵的东西,更何况是滨海名产“老白干”呢!于是,母亲就小心翼翼地把剩下的半瓶酒搁置在大衣柜顶上——那里最安全,猫狗和孩子都够不到。
我曾经无数次地端量“老白干”的酒瓶和上边的商标,那深入海中的“亭子”,直到八十年代我来滨海上学才知道是“洄澜阁”,栈桥竟然是滨海的标志性建筑,是滨海向大海张开的热情臂膀。
二爷爷有时候用筷子粘上一点酒,引诱我张开嘴巴,伸出舌头,滴上去。一股辛辣烧得我眼泪直流。二爷爷除了恶作剧,还有一肚子不重样的故事。其中就有一个关于酒的。说是三个酋长决定制作一种神仙才能喝到的饮料,几次试验都不成功。这时候来了三个人分别向里边滴了一滴血,这饮料的功效令人相当满意,并命名为“酒”——三个酋长,三个人的三滴血。这三个人分别是秀才、武将和疯子。所以,二爷爷喝酒,喜欢秀才的一点,而武将和疯子的那两点他是坚决不要的。
二爷爷喝完二两酒,讲完了故事,他的黑骡子也吃饱了草料饮足了水。两者一前一后向田地里走去,身后飘着一股酒香。
“二叔,又喝了点儿?”
“那是,老白干,纯地瓜干酿制的呢。”二爷爷打了一个酒嗝,挥鞭驱赶自己的黑骡。
“富时一筐,不如穷时一口”。母亲提起二爷爷,总是说这句话。如果当年没有二爷爷和他的黑骡,我们家的地怎么种啊!母亲自小就教育我们要有一颗感恩的心。
终于,我大学毕业了,并且在滨海有了一份不错的工作。第一次回老家探亲,我从工资中抽出一张大团结,就买了10瓶老白干,小心翼翼地叫售货员捆好,并且用报纸包了再包,轻轻地放入了背包中,踏上了回家的旅途。
父母看到我买的酒,脸上不仅没有露出任何笑容,而是伤心。原来年逾古稀的二爷爷就在那年夏天过世了。
晚饭的时候,父亲开了一瓶酒,也给我倒上了一杯。
“爸爸,您不是不喝酒吗?”我好奇地问。
“哪里是不喝啊,是舍不得喝!”母亲抢过话题说。
“那时候,有点酒,都留着求个人办个事,自家人哪里舍得喝?”
我无语。默默地学父亲的样子,将酒撒一点于炕旮旯,算是对先人也包括二爷爷的祭奠。接着,一仰脖,三钱三的小酒盅的底部朝了天,火辣辣的一团火在胸膛燃烧,浑身透出一股说不出的舒畅。和父亲一边念叨二爷爷的好,拉着家常,谈谈工作,一边不知不觉喝出了一瓶——那可是60度啊!
我学会了喝酒,从老白干开始。遗憾的是,改革大潮冲走了她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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