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长大悲伤怕物华(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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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六家没有养耕牛,每年犁地便牵来张诚年家的,两家人还因为付钱的事儿吵过。

一家呢要给钱,一家呢不肯收钱。

第二年小六爹便盘算着用别人家牛,诚年爷爷亲自赶着牛过来,听说小六爹已经租好了牛,两家人又吵了一架。

别看这个老头子一把老骨头了,骂起架来可是厉害的很,估计得活到九十九。

于是每年要是小六爹不去他们家牵牛,诚年爷爷就亲自赶过来。

“阿爹,你老眼昏花了。”小六指着爹牵回来的牛:“这不是诚哥家的,这是军子家的牛。”

阿爹赶着牛:“诚哥儿家的牛没了,今年用军子家的。”

“死了?”小六又问。

“卖了。”阿爹答。

谁会买一头快要散失劳动力的老牛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太残酷了,它唯一还仅存的一点价值不过——身上的一副皮囊,一身肉骨。

小六的心如坠冰窖。

她跑去张诚年家的牛棚,果然空空如也。

诚年爷爷从屋里走了出来,手里卷着一只旱烟:“小六嘞,牛没了,不好意思你们只能用别家的了。”

“啥时候卖的?”牛棚的立柱上都挂满了蜘蛛丝。

“年前的事儿嘞。”老头缓缓说道:“你说奇怪不嘞,那天娃儿突然从学校跑出来,家里也没人告诉他的,他硬是追着车跑了三里地啊,老头子活了大半辈子还头一次见老牛落泪呢。”

说着说着,他浑浊的眼眶湿润了。

对于诚哥儿来说,家庭成员是年迈的爷爷和陪他成长的牛。

“年哥儿,下次要是再淋这么大雨。莫管牛,娃儿先往屋里跑,傻愣愣的木头脑袋,这是“水”牛。”

这个最聪明最懂事的孩子也有想不通的时候,比如为什么人不能淋雨,但牛却可以淋雨。所以在大雨里他固执的牵着他的牛,走过了他的整个童年。

张诚年奔跑、追逐、精疲力尽的他终于停了。跟了他整个童年的老牛,竟然为了那一点钱被卖掉了,它的命运又会是怎么呢?曾经志得意满的少年在这一刻深感被愚弄,却无法怨天尤人。他第一次落泪了。年轻人,呐喊吧,向着命运,你莫欺少年穷。

还热衷于想多看几集电视跟阿爹斗智斗勇的小六,也迟钝的感知到了生活的变化。

她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身边的朋友们开始长大了。

满了十八的红妮儿已经要谈婚论嫁了......

早些年因为计划生育的强制推广,有铁饭碗工作的政府机构职工只允许独生一孩,工农商人的条件宽些,若是第一胎是女儿便能多生一胎。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还保留着传统思想的中国人为了求个儿子无所不用极其,具体手段就不做论述了,结果就是男女比例严重失衡,像湖南乡村地区的小学到中学,男女比例都达到了四比一左右,基本四个男孩儿才有一个女孩儿。

如今盛况可谓是一家有女百家求,红妮儿她爹乐呵的都要挑花眼了。张红上头还有两个哥哥(兄妹三人在计划生育没抓严前生的)。

大哥早结婚了,二哥二十好几了可还单着。

她爹急着这么早嫁女儿,谋划的自然是二哥年纪大了,急需笔钱娶媳妇儿,幺女也得趁着年华好,抓紧挑户好人家。

张红从小便性格柔和、缺乏主见,家里这么跟她一解释,她也就坦然接受了。

因为命运早已安排好了她的人生轨迹,她早就顺应好了一切。这个贤惠、勤劳的女孩子,在小学毕业后所学习的就开始为了这一天准备,这是每个灯芯桥乡女孩子的人生路径。

姐妹三人躺在赶牛坪上,还有芳妮儿家的黑子在一旁护驾。

有人选择顺应命运,也有人思考如何对抗命运。

看着天上的星子,年龄相差无几的张芳枕着头。她爹娘的想法也不难猜,弟弟还在念书不着急结婚,妮儿留在家里多干几年活,到时候再嫁也不亏。她跟红妮儿的结局也不过殊途同归。

嫁一个给的起彩礼的好人家,跟一个婚前只看过照片的男人过一辈子。日复一日种田耕地,再为了传宗接代生一个小子。如果也有女儿,那小芳妮儿跟她娘一样,生长在重男轻女的环境中,到年龄了被父母卖个合适的好人家,如此循环往复,这样的未来好像一眼就能看得到头。

“小六,我最羡慕你。”张芳叼着一根细草:“小时候我常常想,如果我是个小子就好了,那我是不是能过得幸福些?”

“直到你出现了,我才知道,原来姑娘也有人疼有人爱,所以那时候我觉得如果我弟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就好了,没有他,我是不是能跟小六一样在父母的疼爱里长大呢。”

“可是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我又想他们为什么要生下我呢?现在我可算想明白了。”张芳的眼里蓄满泪水,她的呼吸是坦然的:“想明白了,我就释然了,以后再也不用被这些东西困住了。”

“你们说,外面的世界也这样吗?”张芳迷茫的问道。

“小六,你不就是外面来的。”张红的年龄大一点,她记忆也更清晰些:“你还记得以前的事儿吗?来灯芯桥以前你在哪?”

小六摇头:“不记得了。”

两个姐姐打量着她,难得异口同声道:“撒谎。”

伙伴们一起长大,彼此了解深厚,被无情拆穿小六也不恼,谁又不知道谁的那些心思呢。

张芳笑道:“小六跟我们一起长大,以前跟诚哥儿关系最好,小学的时候像个小尾巴似的黏着他,现在长大了反而跟我们关系更亲些。”

小时候大家都嫌弃小六是个拖油瓶,不爱带着她。只有张诚年愿意多照顾些,于是大人们更觉得诚哥儿是个踏实有责任心的孩子。

可其实每次别人看不到的时候,他都会恶作剧的把虫子抓到小六的身上,会伸手拽她的头发。还会站在树下说,小六你跳下来吧,哥哥接住你,然后她就栽到了沟里。

但每次她哭了,张诚年又知道怎么哄着她。因此小妮儿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被欺负了,总还是屁颠颠的跟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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