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无明(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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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我家住在西安环城东路北段的一个局机关家属院里的草房区,我们习惯叫草房院。家属院从北向南分布着楼房区、瓦房区、草房区,再往南有一个楼房和几间瓦房。

草房院一共有六排连体平房,每排连体平房居住着十户人家,从北向南排列成三行,一行两排,我家是住在第三行的东边那一排连体平房的第七户(从东往西数),是三室一厨的房间结构。

草房院整个六十多户人家,每家每户都没有厕所和自来水。院子最南边有一个公用大厕所,而每家每户日常用水,都是在平房中间的公用自来水水龙头处洗衣、洗菜,或者用水桶接水拎到家里,倒在水缸里以备用。

院里面的地都是土路,下雨天,人人都要穿雨鞋。由于极少有人家养猫,所以每户人家经常会有老鼠窜访。

家属院里面经常有收破烂的、磨刀磨剪子的、修鞋的、修伞的、卖大米的、买小米的等外来人,在院子里吆喝着。

院子里好多人家都养着下蛋的母鸡,我家就养了几只。

无忧无虑儿时的我,记忆最深刻的有以下几个片段:

在家属院北边工厂区的荒草地里,我一个人用着小铲子挖着鸡吃的一种野菜,翻开一个砖头,突然被下面一个毛茸茸的蠕动的黑虫子吓了一大跳,顿时我挖野菜的兴致消失了。

在草房院,我用纸做的吹气管子,吹得墙砖缝隙里的昆虫跑出来,然后看着那几只紧跟着我的母鸡一口一个吃得津津有味。有一次,我一口气吹出来一个模样威武的大蛐蛐。我看到后高兴地想着把它抓到蛐蛐罐子里,改天和小伙伴斗蛐蛐玩。谁知道还没等我出手,却早被身旁那只老母鸡一口吞到肚子了。气得我扔掉管子,满院追着老母鸡要打它。

春天,爬上院子里的大树摘槐花;夏天,树上、草丛里捉知了、逮蚂蚱、捕螳螂、抓花姑娘(昆虫名)等各种昆虫玩。

偶尔路过最东头的老李家,经常看到那四、五个学习小组学生,坐在小桌子旁,认真朗读《毛选》,或者激情亢奋地讨论国内外大事,或者研究地下刚被他们刀切几段的蚯蚓扭动不死的科学原理等等。

我经常去东头第三家刘同学家里,好奇地看他父亲吸着古董般长长的水烟袋在那里吞云吐雾,有时候听着刘同学吹奏着好听的口琴音乐,看着他家后院那一大簇绽放着的月季花朵,嗅着从窗外飘来的花香。

紧挨着刘同学家东边是邹发小家,他家后院有一个防空洞。

防空洞下面的地道四通八达,像个迷宫,我们小伙伴都下去过,下面漆黑一片,必须要有手电筒照路前行。据说这个防空洞至少有三个以上出口,其中一个出口是局食堂地下库房。西安到了夏天,天气非常炎热,那个年代是没有冰箱、冰柜的,而地道下面非常凉爽,所以局里食堂库房利用防空洞的阴凉来保存食物,尤其是肉食。

据邹发小说,他家养的一只花猫曾经下到地道从局食堂库房叼回来一只猪蹄,邹发小家人看到后是又惊又喜,惊得是害怕让局单位领导知道后批评,喜的是那个年代全家人全年根本吃不上几次肉食。于是,家里人从猫嘴里夺下猪蹄,洗净炖熟后,全家六口人一起欢欢喜喜吃掉了。

邹发小还说,草房院西边有张家四兄弟,其中老三经常下防空地道去食堂库房偷肉吃。张老三现已退休,几年前他给邹发小说,局食堂地下库房是用钢筋做的防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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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地道和库房隔开,但是在那个饥饿的年代,破坏这些防盗网真是不太难的事!

刘同学家的西边是李妈家。

有一次,我被叫到李妈家后院,屏住呼吸静静地观看李家老三用箩筐撒米、设置陷阱、捕捉小鸟的全过程。

也就是李妈家南边小屋窗外后院的位置,在我出生的那一年夏天,发生了一起轰动整个全家属院乃至全局系统的惊天大事。

那是夏末秋初一个阴雨的夜晚,一个姓孙的三十多岁男人,河北人,那天,他向妻子道别后,撇下三个儿女,拿着自家厨房的菜刀,走出家门,来到我们那一排平房的后面,自砍脖颈多刀,最后流血过多而惨死在了李妈家的后院。

据现今已经八十五岁的李妈回忆说,那天(惨剧发生后),她吓得要死,整整一夜没敢睡觉,并且连续好几天南边小屋的电灯都是彻夜亮着的......

而据比我大整整十二岁的大哥回忆,惨剧发生后,我们整个院子的人,尤其是我们那一排连体平房十户人家,每到天黑都不敢单独进屋,大家都心情沉重惴惴不安地坐在院子前乘凉。我大哥每次进屋,都提前大喊两嗓子“哈——哈——”给自己壮胆。有一天晚上,他在北边厨房给我热好牛奶,在端着牛奶进大屋门时,被门帘绊了一下,滚烫的牛奶烫了手,他大叫一声“啊——”惊叫声吸引来了所有心有余悸正在纳凉的人们......

当然,上述惨剧我是没有丝毫记忆的,和我同院子的、年纪相差不到一岁的几个发小,后来竟然流传的是一个人是在邹发小家后院那棵歪脖槐树上吊自杀的另一个版本。

我记忆中最吓人的要算是徐伯伯手中把玩的那一个玻璃瓶。

徐伯伯是挨我家西边的邻居。那天,我到他家北边那个小屋里玩,他很神秘地手中亮出一个玻璃瓶,伸到我面前让我观赏。我惊奇地发现这个盖着盖子的玻璃瓶里装着的是两条缠绕在一起的身子细细的小蛇。这两条小蛇缓缓蠕动着身体,口中吐着信子,那三角形的小脑袋上发亮的小眼睛,正隔着玻璃瓶注视着我。经徐伯伯介绍我才知道,这竟然是非常有名、非常吓人的剧毒蛇——蝮蛇!

从那以后,只要见到徐伯伯,我都会下意识地躲得远远的。

我家北边的厨房,是烧柴火、烧煤块的大锅灶,生火做饭都要靠人手动拉动风箱,火才生得旺。一次,大人在做饭,我在厨房帮摘菜时,在摘大辣椒时,发现一个大辣椒里面的有个肥肥的虫子。我就把虫子扔到厨房里的蚂蚁窝旁边,当看到虫子扭动身子跑得快,蚂蚁追不上,我就用小木棍把虫子钉在地上,让蚂蚁围过来啃食。

当时,我对这条虫子,没有丝毫的怜悯心和同情心,只是对蚂蚁啃食虫子这件事情,充满好奇心和莫名的高兴。

类似残忍的事情还有一次。不知是谁从哪里捉了几只麻雀雏鸟,个个肉乎乎的没有羽毛,个个伸着脖子冷得发抖。一个小伙伴把它们放在东边墙下面,我们几个小伙伴轮流用一个弹弓,对着它们射击玩乐……

有一次,父亲骑着自行车带着我去太华路路西的田地里。夏收过了的麦田里,土里面藏有好多各种各样的昆虫。那天,我们父子俩捉了好多好多昆虫回家喂鸡吃。

夜晚大概七、八点左右,院子里只要一听到有敲锣的声音,爱看热闹的人都会走出家门,来到六排草房院的正中间的那块稍微宽一点的人行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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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昏黄的路灯下,围观白家三兄弟经常流着眼泪,被他们凶巴巴的父亲逼着练拔筋、劈叉、塌腰、翻筋斗,还有练拳脚套路或者刀剑棍棒武术器械。

在那个只有收音机没有电视机的年代,这可是院子里大众难得免费观赏的娱乐表演活动。嘈杂的看热闹人群中,很少有真心叫好的人,大多数人是嬉笑、挖苦、说风凉话的。

整个家属院公认最热闹的地方,是院子的北头的那个露天电影院。每个周末——星期六(那时都是休息一天),这个露天电影院都会放映一次电影。电影大多时候是收费的,很少有不收费的。露天电影院场地非常宽敞,能够容纳五百多人,地面平整后铺着鹅卵石,没有座位,大家看电影都是自带凳子。电影院的南北两边是不高的家属楼,我的那几个在这南北楼居住的同学,只要在自家阳台上或者窗户口就可以看免费电影,他们因此也很得意。

每次还没有到播放电影的时间,院子里就人声鼎沸、人山人海,就连家属院大门外面的人都往这里聚集。人们提前排队购买门票,早早排队进场,个个搬着凳子,拎着吃的和喝的,争先恐后进场只为了能够抢占一个好的观影位置。电影散场,留下满地水果皮、烂报纸等,人们又争先恐后地挤向露天电影院大门出口。所以,每次电影散场,经常有人鞋被挤掉的,也偶尔发生过踩踏事件。

露天电影院大多时候播放的都是战争片,基本都是黑白片子,极少有彩色的。记得有一次播放名字是《平鹰坟》的电影,当影片中播放到人们挖开坟墓露出人的白骨骷髅时,我当场吓得不轻。回家后,电影里人体白骨架子的恐怖镜头一直浮现在脑海里,整整一夜吓得不敢睡觉,直到天快亮了才昏睡过去。

之后,我再不敢去看电影了,不管什么电影,不管是谁叫我,我都死活不去看。

直到有一天,我姐姐搞到几张红光电影院放映《摩登时代》的电影票,我哥哥和姐姐劝我说这是喜剧电影,叫我不用害怕,硬拉着我去看。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喜剧大师卓别林各种搞怪逗乐的表演,我从头笑到尾,全场大笑不止。那天,我的哥哥和姐姐看我傻笑的样子,没少笑话我。

从此以后,我对看电影的恐惧感也一扫而光了。

一个仲夏的夜晚,我舒适地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和旁边邻居韩伯伯一起仰望夜空中清晰明亮的繁星。偶尔,我看到有一颗轨迹异常的星星在夜空中划动,经过询问韩伯伯,得到的答案是:这一定是一颗美帝的间谍卫星,在偷看、监视着我们中国;美帝不要脸,坏得很!呵呵

记得院子外环城东路大街上,时常有各种政治游行活动。每当遇到游行,我都会和小伙伴们高兴地挤进游行的队伍中,伸出小手向大人们讨要他们手中那花花绿绿的小纸旗。然后,我们举那些小旗子,喧闹着在家属院里满地跑。

有一次,我们学校最南边的家属楼上,掉下来一个女人,当场摔死了,正上小学的我听说后,和同学们跑过去看。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自己马上要在现实中看到死人尸体时,心中充满好奇和害怕。可是,当我观察四周许多大人的眼神和表情时,他们那奇怪诡异的神情明显和我不一样,不知道是啥意思。

多年以后,我才明白那是猥琐和幸灾乐祸的神情,那些人的心境就像我用小木棍钉住虫子喂蚂蚁或者用弹弓射击麻雀雏鸟时的心境是一样样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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