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余玠之死(2 / 2)
刘晋之不卑不亢,“大家都是皇上的臣子,所论之事都是朝廷之事,当然有我说话的份。皇上,州府治事,尚能自我调度,余玠身为皇上钦点的四川总帅,怎么连布置治下防务都被人拿来议论?臣以为是余玠的功劳和威望让朝中的某些人嫉妒了,这才想方设法陷害于他,还请皇上三思。”
谢方叔气得咬牙切齿,“皇上,余玠并非是布防,而是在暗中培植势力,他还在朝中联络赵葵,两人相互勾结。臣有证据证明此事。”谢方叔将余玠写给赵葵的私信呈上,“皇上,这是他暗通赵葵的密信,他在信中说让赵葵帮他说情,并让赵葵给他传达朝廷音信,若不是心怀不轨,为何这么见不得人?”
理宗惊道:“当真?拿给朕看!”
赵葵问心无愧,自然无所畏惧。程元凤和董槐不知事情端倪,替他担心,倒吸一口冷气。谢方叔则暗自得意。唯独贾似道一直不言不语。
理宗看过私信后,颇为不悦,“赵葵,朝官禁止结交外官,你身为当朝宰相,竟然执法犯法,朕倒要听听你怎么解释?”
赵葵神色泰然,“皇上,臣没有私交外官,我与余玠同在淮东共事多年,朋友之间偶尔书信往来皆属平常。”
理宗问道:“为何余玠在信中托你为他传报朝廷音信。”
赵葵道:“皇上,请恕臣冒昧,这是皇上逼的!若非情不得已,余玠岂会这样做?”
理宗不解道:“朕何曾逼过他?”
赵葵慷慨陈言,“皇上当年点余玠出镇四川时,余玠告诉皇上他这一去从此路遥山远,再难听到朝廷之音,只怕日后会有谗言陷他于不忠之地,若那时他无力辩解,只有仰照皇上。皇上当日信誓旦旦说不会疑心他,可是这几年余玠每做一事,朝中必有人横加阻拦和诬陷,连皇上也对他不如从前信任,余玠在四川功绩赫赫,他岂不知功高震主之理?他岂不知朝中有人羡慕嫉恨他?他敬皇上,忠皇上,可是更怕皇上,他不敢向皇上言明此意,是因为他知道皇上心中已经猜忌他,他想了解皇上只能委蛇行事,这封信是他的不得已。”
理宗听后,心中感慨万千,颇有愧疚,“赵爱卿,朕这几年的确冷了余玠不少,可朕也苦衷。”
丁大全一看理宗对余玠动情,连忙道:“皇上,余玠有功自然当赏,朝廷对四川的赏赐远远超过别处,不过余玠有过也当罚,赏罚分明才能体现皇上公正无私。”
理宗也觉有理,“依丁爱卿之言该当如何处理?”
丁大全道:“派人到重庆查清此事,这样既能还余玠清白,也能安抚姚世安。”
程元凤素来沉默寡言,但他听到说派人去重庆清查此事,顿时惊骇,“皇上不可!决不能派人到重庆去查,此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余玠既总领四川,夺回云顶也未为不可。既然朝中有人反对,皇上只需下道密旨对他暗中责备,这样既保全余玠之面,也体现皇上重视于他。余玠是重臣,深得四川军民之心,若陡然之间派人去查他,不管结果如何,必然会伤了余玠和四川军民之心。”
赵葵、董槐、刘晋之等人不住点头,纷纷道:“程大人说的是啊,不能去查。”
理宗也不知如何是好,贾似道突然道:“皇上,程大人说得有理,余玠对朝廷有大功,不能去查他。”
董槐心中念道:“这个老狐狸又在耍什么花招?”
理宗问道:“有说余玠有罪,也有说他没罪,贾爱卿以为如何处理妥当?”
贾似道道:“皇上还记得淳熙年间吴阶之事吗?当年吴阶出镇四川,抗击金兵,功劳远胜余玠,后来朝中有人告他欲自立四川,高宗皇帝和孝宗皇帝都疑心他,孝宗把他召回朝,让他与高宗亲自面谈,二人最终释解,高宗又重新加封他鲁国公,送他回四川。现在朝中有人疑心余玠,皇上也与余玠多年未见,余玠在四川征战多年,累年辛苦,皇上可仿高宗请吴阶事,让他回朝休养,皇上也好当面听他解释。”
理宗道:“此法可行。”
赵葵连忙道:“余玠回朝,谁人能守四川?”
谢方叔道:“臣保举司农少卿余晦,余晦之父余天任执掌兵部多年,他随父熟读兵法,深知战术,由他接替余玠再合适不过。”
程元凤止住道:“余晦不学无术,贪赃枉法,我正要参他,你却保举他出镇四川?四川如此重要,岂能交到他手中?”
谢方叔气恼道:“程元凤,你自以为满腹经纶就随意贬低别人,若让你领兵上阵,还不知道结果怎样呢?”
程元凤道:“谢大人,你是在同老夫吵架吗?老夫为的是朝廷,你虽然想提拔亲信,也不至于提拔这样的不堪之才吧?这是在拿江山社稷开玩笑。”
谢方叔气急败坏,对理宗道:“皇上,他一个殿中侍御史竟这样辱骂一朝宰相,臣还有什么面子再待在朝堂上,请皇上罢了臣的相位另择他人!”
理宗一向喜欢程元凤,只得安慰谢方叔道:“谢爱卿消消气,程爱卿心性耿直,说话莽撞,但没有恶意,他也是为了朝廷。”又向众人道:“大家不必再议了,传旨宣余玠回朝,让余晦出任四川宣谕使。”
赵葵等人不好再强加阻拦,只得连连叹息。
诏书先行发往重庆,谢方叔告诉余晦到了重庆后,最难收拾的就是余玠的老部下,让余晦找几个典型杀杀他们的威风,才能镇住他们,否则断难在四川立稳脚,余晦听在耳中,记在心中。
不几日诏书便到达重庆,余玠率众将官出城,心里忐忑不安,跪听圣旨,“兵部尚书领四川安抚制置使余玠,卿自入川以来屡挫蒙古,安定四川,复我疆土,功劳显赫,朕心甚慰。朕念爱卿常年在外,久历战苦,特拜卿礼部尚书,即日回朝。司农少卿余晦接汝之职。”
众人无不愕然。余玠听后,惊诧不已,呆滞在地上,他万万没想到理宗真的听信谗言撤了他的职,更想不到自己苦心经营的四川竟交给了余晦,这让他何等痛心!余玠缓缓起身,接了圣旨踉跄走回去。
继先知道他失望至极,便安慰道:“大哥,皇上召你回朝是体恤你常年在外饱受军旅之劳。”
余玠苦笑道:“我岂不知皇上召我回朝是审查我?余玠呀余玠,任你再有抱负又能如何?终究还是栽在了那群小人手中。”
继先强掩心中悲愤,“大哥,事情或许没你想得那么坏,大将调回朝中任职是常有的事,董槐、江万载二人不就是如此吗?赵葵大人不也是出将入相?”
余玠冷笑道:“我与他们不同,我所痛心的是让余晦这样的小人来接替我,只怕四川从此再无宁日,我呕心沥血经营的战局将要毁于一旦,哎!”
冉璞道:“或许你当面向皇上解释还有回旋的余地。”
余玠摇摇头,“我一回朝,手中兵权被剥夺得一干二净,那起小人再无忌惮,还不拼死了诬告我?大丈夫当战死沙场,怎能淹死在小人的唾沫里?”
回到府中,余玠让众人退下,要独自冷静会。
众人出来后,徐朝忠等人仍愤愤不平道:“这是什么圣旨?余大人这么好的官,皇上居然要把他调回朝中,大将怎能不在沙场征战却要困在朝里?”
吕星宇骂道:“狗屁昏君,真是气死我了,余大人要是走了,我也离开重庆,提起余晦就让我想起前几任制置使,恨不得给他一顿痛打。”
丁依卿沉思良久,“只怕余大人一回朝就凶多吉少呀!”
众人虽然担心,却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纷纷叹息。
余玠独自一人在房间里徘徊,脑海中又回忆起当年入川前他与理宗在朝堂上的对话,越想越伤心;他走到墙边,抚摸着挂在上面的四川战图,泪眼朦胧,口中念道:“就算不能死在沙场上,也要死在重庆,我绝不能回朝受那群小人的侮辱。”于是从怀中掏出一包药倒在了杯子里,慢慢冲上水,端起来对着墙上的地图一口饮下。
天色将晚,继先来看余玠是否安息,轻轻叩门喊了几声,无人回答,便推门进来,见余玠躺在地上,口边留有血迹,一摸才知余玠已经没了气息,继先一晃神,差点昏了过去,忙把余玠抱起来放到床上。他欲哭无泪,他想痛恨,却不知该恨谁,继先坐在余玠身边安静地看着他,努力在想,为什么这样的忠臣干将、国之栋梁竟会被几张嘴皮子逼死,他在想是朝中奸臣害了他还是皇上的疑心害了他,也许都是,也许都不是。他想到那些有过大功的将帅最后不是被解兵返朝就是罢职回乡,或是身首异处,他看到了在这样一个文臣主宰的朝中,武将是很难得到善终的。
次日,余晦到任,重庆军民听说余玠自尽,无不悲痛嚎啕,各州府将官全部去祭奠余玠,没有一人前去码头迎接余晦。余晦气恼,自己来到州府,随从向众人道:“宣谕使余大人到任,为何没人迎接?”
众人看了他们一眼,也不理会。
余晦喝道:“这里连个会说话的都没有吗?”
王惟忠过来道:“余大人昨日已经去世,哪里又来个余大人?”
余晦怒道:“你是何人,竟敢如此耍弄本大人?”
王惟忠冷笑道:“利州路安抚使王惟忠,不知宣谕使大人到来,还请见谅,余大人可是赶来吊丧的?”
余晦指着王惟忠道:“你…好个王惟忠,本官记住你了。”于是甩手而去。
张实过来道:“王将军有些过头了,毕竟他以后是我们的上司,只怕以后你的官不好做了。”
王惟忠道:“他与我是同乡,我还不了解他,他不过是个无知的庸才,也配接替余大人之职?我就是看不起他,看他能把我怎样。”
继先劝道:“王将军,既然大哥已经走了,就不必如此了,你千万不可意气用事。虽然余晦不堪,但要以大局为重,你和张将军现在是四川的顶梁柱,你们若有失,大哥的防蜀之策真的要功亏一篑了。”
张实道:“是啊,王将军,不能让余将军的心血白费。”
理宗听闻余玠自尽,痛惜不已,悔恨一时糊涂害了余玠,下诏辍朝三日,追赠余玠少师,命回京厚葬。
余玠已死,继先不愿再留重庆,便送余玠灵柩回京。剑南六洞仙也离开重庆,继先嘱咐他们若来日四川有战事,望他们尽力周旋。冉璞冉琎本来就是因慕余玠之名才出山,现丧失贤主,决意复归深山。
众人在码头作别,各自启程,独留王惟忠和张实在岸上相送,久久不愿离去,眼神充满失落,似感川中后事渺茫。
余晦来到重庆后,川中诸将皆不服他。一日府中议事,众将官先到,余晦尚未过来,众人议论道:“余晦有什么才能,竟来执掌四川?”
王惟忠知道余晦小名叫再五,便语气轻蔑道:“想是朝中无人了,才会让余再五来重庆。”
众人大笑,王惟忠说话时,余晦已经走到后堂,他不声不响闪了出来,吓了众人一跳,余晦先看了王惟忠一眼,王惟忠面不改色,余晦道:“蒙古大军又来攻城,我召各位来是要商量退敌之策。”
王惟忠道:“余大人熟读兵法,我等望尘莫及,还请余大人赐教退敌之策。”
余晦憋住气,“既然王将军说了,本将就先派你去迎敌,蒙古军攻打利州,你身为利州安抚使,自当奋勇领先。”
王惟忠道:“即使大人不派本将,本将也要请命而去。”
余晦道:“既然如此,你就带上本部兵马去吧。”
王惟忠道:“单我一部兵马恐怕无法破敌,需要其他将军策应。”
余晦笑道:“还未上阵就怕了?我自有安排。”
王惟忠只得领命。
蒙古听闻余玠死,趁机从兴元出兵攻打利州,余晦让王惟忠独自迎敌,实则借机暗算他,他知道王惟忠最不服他,便先拿他开刀。王惟忠到利州后,余晦紧接着下了一道命令,不准他坚守城池,要他与蒙军出城迎战。王惟忠虽知这是余晦借刀杀人,但不能不遵从。余晦又令诸路援军坐观利州与蒙古之战,禁止援助王惟忠,王惟忠仅有两万兵马,被五万蒙古军团团包围,最终惨败,丢失三州。
于是余晦派人将王惟忠拿下,说他私通蒙古,张实求情不允,愤而辞去官职。王惟忠不服余晦诬陷,余晦将他押送到临安交给朝廷审讯,并暗通谢方叔和好友陈大方,让陈大方审讯。
陈大方问王惟忠:“朝廷许你要职,待你不薄,为何私通蒙古?”
王惟忠道:“我执掌利州十六年,若私通蒙古,利州能会守到今天?”
陈大方道:“余玠在时,你连战连胜,余玠一死,你便惨败,连丢数州,是不是你和余玠一起勾结蒙古,现在余玠死了,你记恨在心,所以才引来蒙古兵?”
王惟忠听言便大骂道:“陈大方,你个狗贼,余大人已被你们逼死,竟然还污蔑他!”
陈大方怒道:“看来不用重刑你是不会招的,来人,给我打!”陈大方用尽各种酷刑,王惟忠始终叫冤不止。陈大方见他实在不开口,便制造假供状,呈给皇上,说王惟忠和余玠在四川屯聚兵力粮草,暗中发展势力,不听朝廷圣旨,暗中勾结蒙古,欲自称王于四川。
理宗一看供状,怒火中烧,谢方叔见时机已到,便火上浇油,说余玠和赵葵私通,赵葵知情不报,必心怀不轨。理宗一怒之下,下令将王惟忠腰斩,罢去余玠之子的官职,并查抄余玠家,又将赵葵罢相,贬到潭州。
王惟忠被陈大方押赴刑场,一路大骂不停,高呼道:“我死之后定要上天去告你,看你究竟能活多久!”
王惟忠被处死后,谢方叔自以为朝中大权会掌在自己手中,不料理宗又提拔董槐为右丞相,加封程元凤为侍御史。
董槐上任后,偷偷派人到重庆调查王惟忠冤案过程,两个月后,终于将余晦如何逼迫王惟忠出战,制造利州大败的过程和暗通谢方叔、陈大方锻炼成狱的经过一五一十报给理宗。理宗知道错杀王惟忠,又气恨谢方叔擅权弄政,下令重新厚葬王惟忠,恢复余玠追封,并处死陈大方,余晦免职为民,将谢方叔贬斥岭南。
事情平静后,朝中又一如往常;毕竟死的人终究死了,活的人还要继续活着。继先来到余玠墓前,叩了几拜,“大哥,你可以安息了,继先要回京口看望爹娘,以后再来看你!”继先放好祭品,背上剑,起身回望几眼墓碑,向京口而去,慢慢消失在山路上。
继先不知道以后要去哪里,因为他要走的路崎岖而漫长,甚至看不到方向,但他总得去走走,也许走着走着,前路就宽阔了。不过,这只是也许,眼下只有回家的路最明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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