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八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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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将解甲归田,钟杜武不甲挥戟,欲死战天衍都兵长李云霜。

漆墨的夜,不知已埋下多少未归人。

黑暗中,再没有风光的大将军,再没有天衍兵长,有的,只是染红较生死的二人。

李云霜展臂横枪,再度抵下贯首大戟,凶拳如待猎饿蟒,终趁势出笼,向着李云霜暴露在外的软弱腋下袭去。

若中,便见血溅三尺,那拳就当真如大蟒一般,生生探入其腹中,将那些脆弱脏器悉数扯出。

既是毙命,当不能令其如愿,李云霜提膝而前,旋枪转过鎏金戟,身形陡然后撤半步,玄而又险。

单手拎枪,另掌中突现一柄半尺短刃,暗淡朴光流转,欲斩断凶蟒七寸蛇首。

一拳力竭,钟杜武独手回戟再挥,不留丝毫喘息余地,戟刃下拉,钩住银枪枪身逼得其收刀掌枪,盘戟再前,戟尖直刺李云霜面门。

“咚!”一阵搏命兵响后,黑暗中闻一声重物倒地之音,再度陷入沉寂靡靡中。

良久,隐约见某人自地面爬起:“这脚倒是出乎意料。”

李云霜左脸微麻,一道血痕缓缓往外渗着猩红,静静看着眼前人,若非方才那脚,恐那杆大戟已是扎入自己的脑中,溅下满地白红。但这猝不及防的一脚,同样是伤得钟杜武胃中翻腾,酸闷非常。

账外的火光很是突兀地燃起,摇摇曳曳隔着幕帐极为刺目。

钟杜武站立双眼微眯:“不若困兽之斗,尔等,让我真的出乎意外了。”

何为勇冠三军,何为百战不败,身为地方王麾下第一征伐将军,又岂是一般城池兵长可以比拟的?

话音落,李云霜目光微凝,下意识握紧了手中银枪。

再看眼前人,犹如换了个人一般。或者,现在的钟杜武,才是那个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身负万千亡魂的大将军。

扑面而来的杀伐气,压抑的人几乎难以呼吸,一步一步,踏过无尽尸体而来,不可战胜!

不披战甲,不麾兵马,仅靠手中戟,仅靠杀伐气,镇压众生!

再一戟劈下,仿佛不是人间兵,而是迎面一座山岳压来,要将山下人全部镇成粉末,消于无形。

恍惚间,不及李云霜反应,一道白痕自帐外划来,只见白光轻挑,若剑挑华山之势,宛剑抵五岳之形。

不过三尺剑,担下一座山。

“卢斩州,倒也是个妙人。”看剑势,未等识清眼前人钟杜武便收戟开口道。

一衫紫袍,卢斩州执剑入帐,与李云霜并排而立,回道:“不过一被迫反抗的穷苦百姓罢了。”

钟杜武摇头:“燕城守过谦了,我钟杜武征战这些年,莫说这天衍都,就是再大上几倍的城,也不见得有二位这些本事。”

话锋一转,再道:“我倒是有些好奇,二位为何肯屈尊这小小天衍都,若是真有些意思,怕是混个地方王也不成问题吧?”

卢斩州不答,回问:“不想,钟杜武将军不也是甘为人下,当一头悬腰间的苦命人?”钟杜武听闻,略显愁闷,抚手轻揉脑门:“真是苦恼啊,说个话还要斗上一斗,还不如你家兵长上来就打来得实在。”

突然,钟杜武甚是癫狂得笑了起来,笑弯了腰,笑出两行浊泪,许久方才止住:“其实以前也遇到过不少夜里前来劝和的蠢货,真当自己是周围山间地头的隐世神仙,度一方人和平安定。狗屁,狗屁!还不是让我一刀一戟的砍成烂泥丢出去喂了人喂了狗,哪有什么所谓的和平,要么相峙无争,要么绝对镇压,否则,人永远会觊觎别人手中的所有。野心,远不像胃口那样容易满足。”

笑得十分累了,钟杜武伸手拭去凝在脸庞不肯落下的泪珠,眸色趁着隐约的火光,耀眼得可怖:“人呢,就是哪怕撑死,也要去尝尝那些没尝过的东西的味道。”

轻叹一口,钟杜武叹,卢斩州叹,似是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又是长舒一口紧绷气。

一旁,李云霜不言语,抹去脸上微凝固的鲜红,静静地看着二人,不懂他们为何而叹,因何而叹。

生逢乱世,只是所坚持不同,于是只能刀戈相向。

“报!杜将军,天衍都有兵来袭!”或许是战斗太过突然,惊得他们失了分寸乱了阵脚,此刻,方才记起他们无人可敌的大将军,一士卒匆匆跑进帐中,黑暗中却是隐约看到三个身影,微愣,登时回神。又听钟杜武冷漠的声音:“此时此刻,还用你说?”

随着士卒高喝,又有大批的兵将擦着兵戈铁衣涌进,趁着夜色,趁着火光,唯有一道道刀光剑影,一道道凶狠眸光亮得怖人。

火把浓烟滚滚,照在了微微凉的铁甲上,照在了缓缓流的血泊中,照在了慢慢僵的尸体上,以及所有活着人狰狞充满求生欲望的脸上。

整个营地,亮如白昼。

钟杜武转过身,背过慕燕二人,缓缓走到置铠架旁,一手拿戟,另一只手轻触铠甲紧致的纹路,嗅得几丝血气与悲凉。

“不说了,说累了,不知多少人与我争论,争论不过的,都被我杀了。”

李云霜俯首,看了一眼自己的双脚,被皮质的鞋子包裹得严丝合缝,却依旧有种被浸泡得甚是难受的错觉,可能,非是得杀穿这里,才能解脱。

主帐再承不住摧残,向着帐内所有人塌去,想要用自己微末的重量,与几个倒霉之人同归于尽,之后,便是满目残垣。待众将士极为狼狈地在帐下爬出时,已经不见了自家苏大将军与那名紫袍剑者,唯有眼前一人,横枪而立,漠然相对。

人总是一种奇怪的生灵,遇到恐惧的事,或想着逃,或想着消灭,绝不会想着弄清它的本来面目。

于是,有兵士看向横枪者的眼神有些压抑,越看越发觉得胸闷,不由得双目一红,怒发冲冠,吼叫着,朝其冲了过去。旁边的人几乎是没缓过神,下意识跟着他高喝,顺势跟着他冲去。其他人见有人向前,茫然发怒,也跟着不知所谓地吼叫着,举戈冲了过去。

率先冲锋的那兵士,最先跑到了李云霜的面前,刹那的犹疑,刹那的迟钝,便立刻凶狠地用刀劈向李云霜的脑袋,用尽最大的气力,力求最快得斩开眼前人的头颅。

李云霜不会给他机会,未等他的刀劈来,或者,还在他向这里冲来时,或许更早,李云霜早已提过手中银枪。

“噗嗤!”长枪破甲,血液喷涌的声音总是格外刺耳,仿佛无常自身畔游过,恍惚间经历一遭鬼门关。

这是一个小卒,或为前途,或为生存。可惜,没有他光耀门楣的时刻,更没有他斩杀敌将的风姿,只是一枪,所有希望破灭,化作一抔黄土,淋做鲜红,洒在本就污浊的大地。只是一枪,性命已失,手中那引以为傲可保全性命的刀被失手丢躺在凄冷的地面。

其他人眼中,那杆枪挑起了百斤重甲大汉,血挥如雨,感到深深地震撼与警示。无人问津方才那人无畏的英勇,无人问津方才那人激励的高呼。死了就是死了,无人会努力去记住,一个突然变作亡魂的可怜人。

可,同样没有人因为眼前的震撼停下冲锋的脚步,依旧向着如山岳一般不可攀的杀人者冲锋。

或是杀,或是被杀。迫切的求生欲望,竟是又激发出大量的杀机,狼群一般,为了雪地那块滚热的碎肉,拼命向前。

李云霜抽枪,已无生机的尸体被抛在地,砸起大滩尚未凝固的腥红血液,抡枪朝前。

来几人,便杀几人!

......

......

光怪陆离,幽暗的天色被滚滚的乌云笼罩,温和的阳也不愿见地上那大片的凄惨景象。

那里,有无数欢快的蝇蚊虫蛆,有无数畅食的秃鹫野狗,更有无数腐烂不堪无人埋收的烂肉碎骨。

空气中弥漫着连雨水都冲散不掉的血腥臭味,血渍深深刻入地下,与土石融在一起。

一条野犬,正大口吞吃着面前的腐肉,突然间嗅到了一丝与尸肉味道相悖的甜意,那是股生机的香甜。

野犬顿时抬起头,那么久的烂肉,倒也想换换口味了,灵敏的鼻子用力抽动着,双眼仔细地环视每一个角落。除了自己,能算作生灵的,恐怕只有漫天蚊蝇。

没有也罢,野犬知道满足,能填饱肚子就好,继续埋头进尸肉中,拱开被血液碱得锈烂的铁甲,暴露出片片尚未腐坏的肉,野犬欣喜,张开腥污的嘴,朝着那片肉,想着狠狠地撕上一口,就着流动的血,吞咽进自己依旧饥饿的腹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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