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笔记本(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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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阳光明媚,市中心的一所私立中学里,教室里响着一片早读声。老师进来了,教室在一瞬间安静下来,老师一挥手,一个短头发的女生,穿着学校的礼服裙子走了进来,说:“我是安离,很高兴认识大家。”大家鼓掌欢迎。可是,安离刚在位置上坐定,旁边的男生就指着她的短发说:“新来的转校生不是女生吗?我看和男生没什么区别。”

安离尴尬地笑笑,想要解释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安离14岁,在暑假过完后转入了这所中学的八年级。在转校前,父母一直在说这所中学有多么多么好,比如每天都有外教课,小班教学,一学期两到三次校外活动等等。安离十分天真地,对这个学校的一切充满了憧憬。

这种憧憬,在她进入学校后就立刻停止了。

安离的班主任是一个老太太,一个会叫学生“死孩子”的语文老师。她每天的上课任务,就是从网上将课件复制下来,手中再拿一本教辅资料,课上照着念。她每天只布置抄写作业,让学生把教辅书上的题目抄上两三遍,如果考试时再出现失误,就多抄几遍。

如果语文课总结起来是“抄写”,体育课总结起来就是“跑圈”。

安离的体育课上,90%的内容都是跑步。安离常常会跑热身三圈,长跑十圈(250米操场)。这不是偶然,是常态。只有领导视察的时候会有改善。

安离的同学也让她很烦心。她班上的气氛非常不好,班里每一天都在吵架打架,总之,非常混乱,每个人学习的环境都不好。

另外,学校里还有很多奇怪的现象。校外活动是少数让安离满意的项目(最起码和学校的宣传广告上一致),也是唯一能让安离高兴一些的事情。学校规定课外活动要求学生自己赶到集体活动地点,午餐等也都是各家自带。可是有一次,安离正为了活动匆匆忙忙地赶地铁,她看见学校门口停着一辆精美的中巴车,另一批学生从学校的后门出来,排队上车。

还有一次,安离与她七年级的同学们聊天,他们说现在有一个市级的竞赛,全市的所有学校都必须有人参加,名额都是平均分配的。

安离听后非常心动,专门找到班主任,问能不能让她参与一下这个比赛。没想到班主任一口回绝,说学校没有参与这次竞赛,本校学生一个名额也没有,并且一个劲地对安离说“要等学校通知后才行动,禁止擅作主张”之类的洗脑句子。一个星期后,安离又一次和她的老同学们聚在一起,同学们却很高兴地告诉她:“你们学校在这次竞赛中的得奖人数是最多的,怪不得你要离开我们跑到那里去呢“。安离惊得说不出话来,她不想和他们解释她得到的信息,因为她自己已经混乱了。

每天晚上,安离都为学校的事情头疼,她最后想出了一个可能的结论:学校另有一批更加优秀的学生,分出了一个隐秘的重点班,学校的优质资源,比赛的所有名额,都分给了他们。安离越想越不对劲,心里非常不舒服,觉得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就成了被舍弃的垃圾。

其他一些同学,虽然没有研究出类似的“重点班理论”,但针对着长期以来艰难的生存状态,他们都蠢蠢欲动,叫嚣着要维权。一些同学准备着上报教育局,安离则打算就在各个社交平台上呼喊一下。

安离花了一晚上时间组织语言,将学校治理的失调和这些奇怪的现象写成了一篇长文,在午夜发了出去。她将其中的一句话用黑体字标了出来;我不是在控诉个人的失职,我是在指出群体的瘫痪。我不是身处天坑,而是身处汪洋,我周围没有可触及的彼岸,没有任何人或地方幸免于难。

过了两天,那些想方设法告到教育局的同学还没有反馈,倒是学校先发现了他们的行为,各个领导校长轮流谈话,老师更是在课后几乎是扯着将他们带到办公室,骂了半节课。

安离因此心惊胆战,每天心烦意乱,她害怕自己和那些同学落得一样的后果。一进教室,她松了一口气,同学老师对她的态度如常。

安离来到自己的座位,发现桌洞里有个东西。安离记得自己放学时桌洞是空的。安离疑惑地把那东西掏出来,是一个笔记本。安离更加疑惑了,打开笔记本一看,顿时全身冒出了冷汗。

笔记本的第一页,工工整整的抄着她画黑线的句子。

这个笔记本几乎是新的,只有前两页写了东西。安离翻开第二页,开头写了一句话:“你也许不知道我是谁,但是我认识你,你叫安离,我是本校的一位九年级生。我看到了你写的文章,我不会揭穿你,我发现你是我的同道中人。如果你有兴趣,可以在明天的第一个课间到操场来找我,我们面谈,我想告诉你一件我一直不想讲的往事。”

这番话把安离弄得晕头转向但又万般激动,他觉得这是电影里才会出现的场景,出现在现实生活中,而且是她这样普通的学生身上,是在是太不可思议了。无论如何,明天一定要去操场!

第二天,第一节课的下课铃一打,安离就第一个离开座位,来到操场。远远地,她就看见操场的一角有一个身影在等。安离远远地在阳光下打量着她。为首的男生高高瘦瘦,脸很白净,感觉像个文艺青年,安离对他有一点印象,他是一个同学们传说中文笔极好的男生,每一期校刊都有为他预留的一席之地。可是他好像是一个专门为学校宣传的人,文章写得无比正派,他好像无论如何都不会反抗学校。这会是他的……骗局吗?

男生见到安离后,微微一笑,显得绵软且温柔。他说;“抱歉,把事情弄得太神秘了,你好像不太适应,不过其实很简单,我觉得你我是同一类人,而且我在你们班有认识的人,就托他把笔记本送来了。”安离看到这些后有些不知所措,这个男生与她心里的猜想有天差地别,他的一举一动暖如阳光,轻易让人卸下所有防备,可是不知为何,却又透出一股老练的感觉,她感受到,这个男生平易近人的外表下,应该是很深的城府。

在安离思考的时候,男生已经做到了安离旁边。男生看了安离一眼,便抬头望着操场对面,他的身体没在阴影里,竟有几分沧桑,困顿和忧伤。男生开始讲起他的故事,他的声音很轻,但很清晰;叙述得很平淡,但每一句的情节都像小说一样跌宕起伏。安离听着这个故事,听了一整天。

男生叫吴海叶,这件事发生在两年以前,那是他还是一个刚入学不久的七年级学生,那时他是一个顶平凡的人,无权无势,只有文采稍好,却因为不知道怎么讨学校喜欢,不会编造那些所谓“正能量”的句子,所以从不被重视。他的当时的同桌学习成绩比他好很多,平时大大咧咧的,属于放荡不羁类型,虽然没有公开反对老师学校,但经常无视他们的决定。老师曾多次暗示,只要他听话一点,为学校所用,他的学习生活会顺遂很多,可他从来不听。他和其他人一样看,觉得他的同桌很奇怪,而他自己在班上一直若有若无,一直想要通过努力学习引起老师同学的注意。

期中考试之后,吴海叶知道同桌的名次排到了年级前五十名,比自己靠前了很多。可是他感觉比平时更加不快,好像心事重重。

有一个课间,别人都在休息的时候,吴海叶在座位上做题,写作业,他的同桌突然幽幽地说了一句:“没用的”。他朝同桌茫然地看了一眼。同桌没有理会他,接着说:“你还没有看懂学校的规则吗?你的成绩好只是一个方面,关键是你在学校是否有关系,以及你为学校贡献了什么。”

他更茫然了,回:“那你为什么不为学校做贡献?”

同桌:“我只是不愿意而已,我说的你爱信不信。”

他有些急切地问:“你想让我知道什么?你说的那些话很重要吗?”

同桌笑了一下,说:“当然很重要,重要得可以称得上是禁忌,我说出来就怕你不能保密。”

他不能抑制自己的好奇,也不管听完后能否不说出去,就答应了同桌,让同桌快点说。

同桌说:“这所学校向来治理得不太好,学生学习生活的条件不完备,但老师却只会使用权力强压不满。有一些学生在教育局和网上维权,但只取得了一些治标不治本的成绩。这不,这一次期中考试后,年级级长把很多和我一样名次靠前却对学校决定响应不积极的人叫去开会。这个会的内容总之就是这个学校如何如何好,我们不积极配合学校真的是太不识相了。至于我们对学校的诸多不满,就是我们的要求太高,再者就是我们没有完全理解学校的宣传网页所讲的项目。比如,我说宣传页上承诺这所学校是一所师资力量雄厚,老师教学水平高的学校,可是我觉得我们班老师有很多有待改进的地方,而且也没有宣传页上所承诺的高学历和教学经验。级长就回我们说宣传页上没有错,只不过那些好老师可能没分到你们那个班也说不定,而且老师做出的大部分决定一定比我们正确,让我们不要质疑。我当时想要再提建议,结果级长说要提建议去找本班老师提,班主任不仅不接受建议,还让我又抄了一篇课文。”

吴海叶说:“所以你以后怎么办,忍着?”

同桌:“当然不忍。这所学校宣传得那么牛逼哄哄地,而且因为升学率高,所以政府补贴好,而且也对学校做了不少扶植。学校招收的教师质量,每个班教师的分配,甚至包括这里不负责任的管理和糟糕的午餐,应该都是有各方规定规范的!”

吴海叶:“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同桌:“打蛇打七寸,我打算把那些写有规定和承诺的文件都找出来。弄完再把这些当作报案的证据。”

他不敢相信,扭过头不再看他的同桌。换做以前,他一定会争着将这件事告诉老师,让老师为他记上一功。可现在,他不想告密,他这一次很奇怪地不想再做一个帮助学校的“好人”。相反,他想当一个观众,静观其变。

同桌突然问:“你的电话号码是多少?”他觉得很奇怪,但还是回答了。

他最后又问了同桌一个问题:“你这样做,会不会风险太大了?”

同桌回答:“我和很多其他人一样,忍不了而已。”

第二天,星期五,吴海叶背着沉重的大书包往家赶,刚回到家就瘫在了沙发上,作业留得多到他不敢细数,他今天也不想赶着做作业,做点简单的就好了。这时,有人打来电话,他懒洋洋地接起:“喂?”

“是吴海叶吗?我是你同桌,我马上要开始行动了,我希望你和我一起。”

他感觉五雷轰顶,急切地说:“不行,绝对不行,太危险了,会完的!”

他是一个柔弱的老好人(当然那是当时,现在不是了),几乎以求人的语气对同桌说:“能不能通融一下,我和你站在一起,但我不参加行动,就只是在网上持续地发一些学校的负面消息,行吗?”

同桌的语气突然变得委婉又无奈;“如果只是那样就行的话,这一切早就结束了。我们面对的,是一些更加复杂的情况,其中应该有一个宏大的局,而我们对这个局只看出了一部分的轮廓而已。”

吴海叶对安离感慨道:“奈何我当时没有他的一腔血勇,最后仍然没有跟着他去,他当时这句话是我对这件事所知的最后实情了,在往后的事,只剩一些捕风捉影的传说,我只知道他的行动最后失败了,他的败绩成了学校震慑学生的又一大工具。而我呢,也成了一个每天鬼话连篇的家伙。我向你说这件事情,也是因为我好久都没有看到像你这么勇敢的人了。其实更为重要的,是这件事的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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