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处(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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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平原或高山上,悠然望着星星的人,很难真正明白狼狈趴在坑底或绝望坐在谷底的人心底的悲哀或绝望。有时,看着路边来来往往看上去过着很正常生活的人们和他们脸上平静的幸福,吕林甚至感觉到了嫉妒。

父亲去世后,悲伤会在没有预防的某个时刻突然袭来,让人泪流满面。父亲去世不久有次开车时,临近雨刮的前窗玻璃上,吕林忽然发现一只小小的淡绿色的昆虫,边把车速降了下来,后来停到了路边。直到那只绿色的小虫子飞走,才重启了车子。毫无关联的事物,却在那刻,让吕林想到了父亲。

吕林曾经在一本书中看到有人这么说到,不要过分为现在悲伤,因为往前走,你会碰到更令你难过的事。

因为它独特的黑色幽默式劝慰让吕林觉得有趣,所以她记住了这句话。可是,当生活真正进入更困难的时候,吕林却在想是什么人经历了什么,才有这样痛彻的领悟。

父亲去世后的“五七”,吕林和定下工作不久,有时会住宿舍的妹妹约好一起去母亲那里。妹妹来得有些晚,进门后解释说,最近有点不舒服,正好趁着请假去医院检查了一下,好像有些贫血。

吕林想到葬礼时妹妹曾经支持不住不得不躺床休息的事,就叮嘱妹妹多休息,让母亲多给她做点好吃的。

不久后,妹妹确诊是骨髓异常增生综合症。

这是一种听上去像只是贫血的病,在国内的发病率是每十万人里有0.22个,多发于老年人。

确诊是重型的那天,挂掉从天津医院打来的电话,吕林请了假回家。因为她看上去失魂丧魄实在不适合在工作单位呆着。

很久后,吕林觉得自己很像苦情剧的主角,可是又觉得大概苦情剧也不会安排这么节奏紧凑,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悲苦,好像假的情节。然而现实的戏剧性在很多时候远胜电视剧。

和沈充的关系也是在这时一点点慢慢有了变化。

三月,四月,五月。奔忙于天津和bj的医院。

六月,七月,是本省各地乃至南方省份中可查到的擅治此症的医院甚至山区的诊所。

病急多投医,乱投医后。吕林和家人明白,要治好妹妹的病,只有骨髓移植或化疗两条路可选。

夏日的凌晨,从睡梦中醒来,吕林清楚得听到自己的心脏传来的“嘭,嘭……”的声音,无比鲜明地意识到自己活着。可是,身上脸上湿黏黏的汗水,屋里沉闷的空气却让她觉得无法呼吸。她躺在床上,蜷缩着身子,感觉自己像一条脱离了水的鱼。

沈充就睡在床的另一边,可吕林却觉得自己孤独地躺在屋子里,周围一片荒芜。

四月份去bj时,吕林问沈充能不能陪着去。沈充说请不下假来,吕林明白可能是真的。沈充是银行对外业务部门的业务员。两个人刚交往时,吕林常心疼他压力之大。一个小数点的错漏,就可能给自己和全组的人带来批评和直接的经济处罚,沈充压力大时咬拇指指甲的习惯。那时,望着他脱皮的大拇指,吕林曾想了很多办法。

吕林并没有多意外沈充的拒绝,只是吕林觉得他拒绝的太快,毫不考虑。也或许当时只是自己的错觉,他有犹豫只是自己没感受到,吕林想。可是,当在bj的某天傍晚,在这个让人感到自身渺小的城市。吕林独自一人走在街上,身边是来来往往的陌生的人群,吕林觉得自己一无所依。是的,她有母亲和妹妹,可是吕林得在这时做他们的依靠。

吕林和妹妹做了骨髓配型,只是相合指数不高的半相合。医生说,也可以做移植。或者去骨髓库寻找有没有骨髓匹配的提供者。

可妹妹却在这时拒绝了治疗。她说,治与不治都是几年的寿命,她不想承受移植的巨大漫长的痛苦后再离开。

妹妹不是无知,吕林知道她自己查了大量的资料,了解自己的病情和治疗的方法。她只是面临突降的噩运感到害怕和无措。吕林还知道,妹妹还有对治疗费用的深深的担忧。吕林知道,妹妹是个比自己更细腻的人,她担心自己的病拖累母亲和姐姐。

吕林假装没有察觉,却在夜里更多的失眠。家里有些积蓄,吕林也有不多的一些。可是,治疗一旦开始,这些钱大概是远远不够的。移植最大的困难在于无法预知移植后是否会有、有怎样的排异反应。而这是无法预知金额的。

尽管知道即使做了移植,也未知将来的结果,可是因为钱的问题而放弃尝试的机会,让吕林内心深处有深深的负疚。她觉得,命运把妹妹的生命交到了自己手里,而自己却无能为力。从懂事到现在,吕林知道金钱是重要的,却从未如此时一般意识到金钱的重要性,钱是自己骨血相连的人的生存的希望。

吕林还是很快做了决定,先治疗。她在网上看到,如果幸运的话,说不定这些钱勉强够,实在不行再卖掉房子,至于以后的母亲妹妹的住处等病好后再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吕林安慰着自己。她曾看到网上有人用水滴筹的方式筹钱延续治疗,也许自己也行……。

沈充的生活仿佛未受丝毫的影响。在吕林把化妆品换成便宜的国货时,在换季不再添置衣服时。不知是没有察觉,还是什么,沈充从未提过这些。他依然买自己喜欢牌子的衣服,依然买感兴趣的游戏手柄。这些,妹妹生病前,吕林从未觉得有什么,这时却察觉到自己心底隐约的怨恨。

在沈充询问妹妹病情时,吕林提到过费用问题。当时,沈充表示可以把自己手头的几万块钱拿出来。他的其他积蓄在母亲那里,是预备将来结婚和婚后生活用的。后来,两个人都再未提起这个话题,吕林曾问过自己,如果真的到了病情需要时,自己哀求沈充会得到怎样的答复。她不确定。

即使沈充也不再买新衣服和手柄,妹妹的治疗费用就够吗?不是的,吕林觉得自己怨恨的是沈充不能对自己感同身受,进而怀疑他对自己的情感。但也许,自己是把自己的无力感迁怒到了沈充身上,从妹妹生病后,吕林嫉妒着那些有钱人。自己心理有些扭曲吧,吕林对自己说。

妹妹生病后,在母亲和妹妹面前,吕林平静自持。回到和沈充两人的住所,却仿佛失去了对情绪控制的能力。她会莫名其妙借小的不能再小的事发火吼叫甚至摔东西,有时又会躺在床上不吃不睡不说话泪流满面。这时,沈充会把吕林抱在怀里,直到她平静下来,然后去买饭或收拾地上被扔的东西。晚上,沈充会把吕林拥在怀里,没有爱人间的爱抚,就静静的抱着,或说着话。大多数时候,因为前面情绪的起伏,吕林会很快睡去。有次,睡着后又很快醒来,吕林发现沈充维持着抱着自己的姿势睡着了。他一条手臂在自己脖子下面,一条手臂搭在自己背上,腿往前伸,像一个半圆似的把自己护在里面。睡梦中,他的眉毛微微地皱起。这时,吕林又确实感受到了来自这个男人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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