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酒店的咖啡（1 / 1）

墙上的时针指向七点，郑思齐招呼伙计买单。这时，那间包厢门打开了，宋惠莲的先生手牵着那女子走出来。葛潇如示意他再等一会儿，郑思齐却说：“时光不早了，不是还要去接虞一清她们吗？顺便也瞧瞧这两位的好事。”说着，将两张百元钞递给伙计，远远地跟着两人下了楼。

天色已晚，小弄里更是昏暗。宋惠莲的先生领着那女子坐进车内，却迟迟不启动。葛潇如无奈，只得轻轻从车旁走过去，快速离开。郑思齐隐约望见车后座两个人影搂成一团。他忽然有种冲动，想给宋惠莲打个电话，不是让她过来看看，只想对她说两句安慰的话。

八点不到，四人走进凯悦酒店一楼。虞一清选了靠北侧角落的四人座，这边相对清静些；西侧临窗的位置早已坐满，那儿正对西湖，月光下湖水满盈盈的，格外清幽，柳枝在灯光辉映下姿态婆娑地摇曳着，显出万种风情。如此美景，自然被早到的一对对情侣抢先占了去，但是看这些看景的人，有时比单纯看景还有意思，这是郑思齐当晚的名言。

虞一清和李筱娟坐在靠墙的里侧，郑思齐和葛潇如分坐对面。侍应生送来单子，葛潇如接过，递给李筱娟。筱娟开心地笑了，靠着虞一清的肩，两人一道点了特级哥伦比亚、卡布其诺两款咖啡，又要了两份酒店特制的冰激淋，一盘水果，然后问郑思齐需要什么。郑让葛潇如随意点了两杯咖啡。

趁等候的间隙，郑思齐借着柔和的灯光悄悄打量面前的虞一清。他几乎没怎么正视过她，只感觉她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邻座有两位穿着很时尚的小姐正轻声谈笑，她们显然意识到周围男士和女伴的注目。但相形之下，郑思齐更确认了虞一清与众不同的美，正如他先前所说的那种云淡风清的气质。她脸上似笑非笑的优雅神情，于端庄娴逸中又给人亲切温暖之感。她的目光绝不游移，似乎毫不关注周围，只在意身边的人，甚或只是单纯地享受自己的清静安逸。

侍应生端来盘子，按李筱娟示意，将杯碟都放在条桌中间。筱娟将它们围成一个圆，又取一小匙置于碟上，放在圆心位置，让每人拨动小匙，匙柄指向哪件，就取用那件；若指着空处，就只能干坐着看别人享用。

第一轮下来，只有虞一清和郑思齐各取到一杯咖啡和一碟冰激淋，郑思齐笑着将冰激淋让给筱娟，可她却很顶真，和葛潇如呆坐着，一边看两人食用，一边笑话郑思齐不会吃冰激淋。郑思齐皱着眉头道：“我是不喜欢这洋玩意儿，味道怪怪的，还卖那么贵，只是骗骗小姑娘家的。让给你，又不领情。”

李筱娟笑道：“哈哈，碰巧我不喜欢你这杯的口味。看我的。”说罢，用右手食指轻轻一拨小匙，转了数圈停下，果然指着一杯紫色冰激淋。她乐得欢叫起来，一把抢过，得意地看看葛潇如，用力舀了一匙，塞进嘴里，直呼“好吃好吃”。

葛潇如看她吃得开心的样子，心里也蛮喜欢，笑道：“慢慢吃，没人跟你抢的，可别嘴馋哦，当心发胖。”筱娟一伸舌头，朝他扮个鬼脸，舌头上满是紫色的奶油。

虞一清笑道：“啊，听你语气，倒真像一位温柔体贴的长兄。”

郑思齐也随声附和，筱娟便嗔道：“干嘛？不行啊！”说着，趁势又向葛潇如撒娇：“我还想要一份甜点，行吗？”

虞一清敲一下她肩膀，装做教训道：“你呀，少敲他竹杠了，当心发胖，他可不喜欢胖嘟嘟的小妹。”

葛潇如只是优雅地笑笑：“当然可以啊，你点吧，你喜欢就行。”

筱娟满意地笑了，又不忘调侃一句：“哟，我说大才子，今天怎么啦，脾气好得不得了。若早发扬这般绅士风度，怕你女朋友都要列队喽。”

葛潇如还是微微一笑，颇为洒脱地反问：“你怎么知道我女朋友不多？没列队让你检阅而已。”

“嘿，还真得意了啊……”李筱娟正吃惊地想要责问，葛潇如的手机响了。是杜嘉林打来的，说明天下午要出席重要活动，陪他看房的事改到上午，或者让他直接找现场的销售经理。葛潇如再次道谢后，问明了一些具体事项，说第二天自己去现场就行，不劳烦他了。李筱娟却忽然接过手机，用极温柔的语气跟杜嘉林通话，说很想请他过来一道喝杯咖啡。虞一清也在一旁帮腔，并接过手机说：“没事的话就过来坐坐吧，葛潇如请我们在凯悦喝咖啡呢，难得一块儿聚聚。他正想当面谢谢你，另外只有他的一位好友在。”葛潇如忙取回手机，诚恳邀请。

二十多分钟后，杜嘉林打来电话，说已到门口。葛潇如报了位置。不一会儿，杜嘉林便穿过大堂，径直走到李筱娟身旁，将一个挎包放在边柜上，优雅落座。

他穿一件浅红色t恤，一条淡蓝色休闲裤，意气风发，举止颇为潇洒。筱娟连连夸他今天着装很有品位，并猜他最近一定有什么好事，要他说来让大家分享。杜嘉林更显踌躇满志了，淡淡一笑，又不无得意地说：“能有啥好事?这几天累得够呛，一直在忙‘康城杯’家装设计大赛的事，下月初就要终审，组委会将派专家组来现场检验、评审。前几天公司好不容易邀请到两名专家，明天来杭州观光度假，我要全程陪同。”

李筱娟听了，很替他高兴，拍着手道：“以你的品味和努力，加上公司又那么重视，这次一定能拿大奖了。到时别忘了请客哦。”葛潇如也表示祝贺。虞一清注意到他脸上神情不是很自然，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只叫来侍应生，让杜嘉林点杯咖啡。杜嘉林推谢了，说是刚从公司出来，跟总经理谈了好久，已喝过两杯咖啡，就随便要了一份甜点，一杯矿泉水。

或许是因座位的关系，多了一人后，谈话似乎不像刚才四个人那样自然顺畅。杜嘉林独坐北侧，筱娟、虞一清并坐着，跟他聊得多些，基本朝向他的座位；这边的两位男士就略显沉默。虞一清似乎觉察了，便向杜嘉林介绍道：“这位郑思齐，也是我们研究所的才子，经常发表小说、影评，很有才华，今年初刚从衢州调过来。你或许在钱江晚报或都市快报上读过郑先生的文章呢。你们应该能谈得拢。”

杜嘉林忙起身握手，连称“久仰”。在女士跟前，他一向不会失了风度。郑思齐淡然一笑，以他一贯的谦和态度礼节性地握了手。杜嘉林似极为欣赏地夸道：“不愧是文人雅士，郑兄身上有宠辱不惊的气度，佩服佩服。”郑思齐本不善言辞，一时找不到恰当的客套话，只是淡淡一笑道：“哪里，杜兄过奖了。”

聊了片刻，杜嘉林便诚恳地向他请教自己最近在读的《西方艺术思想史》中的几个问题，郑思齐谦称自己对这方面没什么研究，杜嘉林便自己阐发了一段议论，倒是有不少独到的见解，李筱娟和虞一清听得认真，都只有佩服的份，只有葛潇如和他对话几句，互有应答和补充。

又聊了会儿，郑思齐望望对面墙上的挂钟，已经过了九点四十，便提出先行告退，说第二天还要赶回衢州。葛潇如想送他一程，郑思齐谢辞了，并诚恳地请求四位原谅他先行告退，愿他们能开心度过周末的夜晚。

一出酒店门口，郑思齐便打车回住处。转念一想，反正时间还早，白天看了一半的那册《欧洲文明的进程》还在办公室，就干脆直接去了研究所，想取了书再走回公寓。

刚走上三楼，就发现办公室还亮着灯，推门进去，宋惠莲正在打电话，听语气像是跟老公通话。等她放下手机，他才上前问道：“这么晚了，还在办公室？”

宋惠莲苦笑一声，说：“是啊，刚开完会，有两份计划要做，下周一就得交给方所长。本来想今晚干脆就在这儿加班的，打电话给老公，才晓得他今天临时有事，下午就出差去无锡了，只能早点回家管儿子喽。嗨，做女人不容易吧？你们男人说走就走，抛得下。”

郑思齐听了，差点脱口而出，告诉她傍晚遇见她先生的事，转念一想，觉得不妥，又找不出什么话来应对，只是陪着笑道：“是啊，你们双方都忙于事业，就更累了。”说完，便看着她一边整理笔记本和一些资料，一边从桌面上一个打开的盒子中取几块巧克力吃，心中不禁掠过一丝怜惜，又问道：“晚饭一定没好好吃吧？”

宋惠莲故意装出一副可怜相，嘴一撇，说：“根本就没吃，没时间，也没心情。”说着，拿起一块巧克力塞进嘴里，又将盒子递向郑思齐。郑思齐笑道：“你呀，自己多吃点吧，我就不跟你争食了。”不知怎么，他感觉心底涌起一丝关切。宋惠莲似乎觉察到了，笑着说：“要不你请我吃宵夜？”

出乎她意料，郑思齐略一迟疑，竟爽快地答应了：“好啊，我也正想吃点东西呢，明天可以睡个懒觉。我们就到附近保俶路上一家衢州餐馆吧，那家店我熟，店虽小，味道却好，我请你吃地道的衢州小菜。不过味道偏辣，没问题吧？”

这回却是宋惠莲有些犹豫了。她只是随口说说而已，本只是一句玩笑，没想到郑思齐真会诚恳地请她吃宵夜。若在平时，她或许就轻松答应了，可想到今天毕竟晚了，家里又有小孩要照顾，犹豫片刻，还是婉转谢绝了，但她那感激而略带欣喜的神情却让郑思齐心里暖暖的。有时，改变对一个人的成见，几乎就在一瞬间。

“那好吧，下次有机会一定请你尝尝我们的家乡菜。”郑思齐很认真地说，像许下一个承诺似的。宋惠莲笑着道谢，整理好物品，两人一道离开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