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殇(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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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战数日,巴郡久攻不下,大元帅李震暗暗焦急。他帐下的文臣谋士彻夜研究攻城方案。

游方心想:“巴郡之后还有数座城池,如果像这样一路攻打过去,那得死伤多少兵士?”他闭着眼睛靠在座椅上假寐,脑海里飞快的思索。在军报众多信息中,突然一条信息闯入他的脑海。他眼睛一亮,一条计策慢慢成型:

“慕望一,蜀国名将,在蜀国立国平定两川之地时,百战百胜,勇猛无匹。最擅长偷袭和劫营。

巴郡两侧大山虽然山高林密,难觅路径,但绝不是人迹罕至。或许有山民和猎户走出的小路。就算没有小路,也可以散布消息,说离军发现了小路。如果离国大军不再攻打巴郡,而是意图绕过巴郡直接进攻蜀中,巴郡守将慕望一会有什么反应?离国大军如果绕过巴郡,后勤仍然可以有水路供给,无后顾之忧。而巴郡守将却必然会受蜀王斥责。如果是这样,按照慕望一的性情,必然不甘放离国军队绕过巴郡,一定会尾随追击。”

游方把这条计策对李震说了。李震思索片刻,目光一闪,立即吩咐其他人以游方的提议为基础,拾遗补缺,制定出完整计划。李震的谋士们雷厉风行地行动起来,只一夜时间,一条完整严密的计策就新鲜出炉。游方提供了一个大概的想法,可经过他们制定后,这计策的严密性让游方汗颜。当游方看到计策后露出钦佩有加的神情时,李震的那些谋士都快不好意思了。对游方的嫉妒也减轻了很多。

攻城第八天,蜀军攻势明显减弱。一天下来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地攻打几波,双方甚至都没有人员伤亡。

第九天的时候,蜀将慕望一收到属下向他禀报一个消息,这个消息是在城外的谍报人员、以死亡三人为代价才探听得来的。消息里报告:“离军在两侧大山探寻到山民走出的小路,准备绕过巴郡”。

结合昨天离军攻势的怪异之处,慕望一立即判断:“这信息是真的”。

第十天白天,离军还是象征性的攻打了几波。后半夜的时候,慕望一手下禀报:“离军营寨之内空无一人”。收到这个消息后,慕望一当机立断:留下三千步兵和弓箭手守城,点齐一万八千人马,出城追击离军。

慕望一决不能让离军这么轻易绕过巴郡。如果离军真的绕过巴郡,且不说他会受到蜀王的斥责,到那时离军后勤还有水路供应,而巴郡将会被前后夹击,成为一座孤城。

慕望一虽然已经年近六旬,但依然精神矍铄,勇武过人。他骑在战马之上,肩挎三石硬弓,手持三十六斤大刀,带领兵士催马急追。没半个时辰,慕望一看到前方一支军队正列阵在山路当中,严阵以待。一员大将,黑马黑甲手按腰间宝剑,正笑吟吟的看着他。

正当此时,黑甲大将高声说道:“慕老将军,你来得何其晚也,本王已经等候多时了!深山夜色,月色撩人,本王正要与将军会猎于此!”

慕望一大怒,虽然知道中了计策,但他性情刚烈,胆识过人。摘下三石硬弓,弓开如满月,晴空霹雳般大喝一声:“无耻小儿,拿命来!”

弓弦“嘣”的一声,箭出如电。黑甲李震的身前瞬间布满三层盾牌,箭矢竟然“咔嚓”一声射穿一层盾牌,但射到第二层盾牌后还是力竭,“当”的一声落在地上。

慕望一大怒射出一箭之后,虎啸般大喊一声:“杀~”,挥舞大刀,带领部下摧马向李震杀去。

正在此时,两侧树林之中突然人影绰绰,射出无数箭矢。蜀军当即死伤一片。更有许多兵士惊慌中相互践踏滚下山坡。慕望一大惊,但他身经百战虽惊不乱,知道中了敌人的埋伏,不可再战,只有先撤回城中再图良策。立即调转马头、收摂军队撤退。

两侧山林中不知道埋伏了多少人马,箭发如蝗,飞矢如雨。慕望一撤退的一路之上不断受到袭击,死伤惨重。将要到达巴郡城前的时候,慕望一回头一望,跟自己出来的人马只剩下十至四五,大概五六千人。慕望一泪光连连,长叹一声,心痛如绞地想:“因我决策的失误,白白害死了无数巴郡儿郎的性命,我怎么对得起巴郡父老?”

离巴郡越来越近,正当慕望一悔恨不已、将要领军回城的时候,突然听到城里喊杀声传来。慕望一心里一颤,大惊失色。抬眼向城头望去,正看见城头几个巴郡兵士被几十个离国兵士乱刃分身,鲜血飞溅。一个奇怪的布衣文士正孤身一人,远远地站在城头一侧向下观望。

城头的“蜀”字大旗落下,“离”字大旗缓缓升起。

慕望一睚眦欲裂、双目赤红。他挥舞大刀带领残部、状如疯虎般回头杀去。

原来在之前慕望一带领军队追击绕路的离国大军的时候,隐藏在大营地下藏兵洞里的兵士突然袭击攻城。城中守兵已经血战数日,离军今夜突然撤走,紧绷的心弦全部松懈。当离国死士用飞爪攀上城头打开城门的时候,城里的大部分守兵甚至还在睡梦之中。

一方预谋精密,一方毫无准备。夺城的战斗如同屠杀一般,战斗很快结束。游方走上城头,看着战场上刀折弦绝,鼓破旗残、死尸遍地、污血横流的景象,他以为这就是修罗地狱。两国相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分是非、没有对错。游方知道这个道理,但他心里充满了深深地悲哀。

游方向城下望去,看到那个皓首白髯的老将挥舞大刀带领部下,飞蛾扑火般向数倍于他们的离国兵士杀去,很快就落入了重重包围。他的那些部下一个个地倒下,最后老将的周围只剩下十几个部下拼死抵挡。他看到那老将浑身浴血望向巴郡城头,双眼流泪大喊一声什么,然后拔出宝剑自刎而死。倒在了血泊之中。

离军巴郡大胜,三军将士欢庆。

可游方病了,是真的病了。高烧不退一病不起,躺在床上几天水米不进,面色枯槁、眼窝深陷、骨瘦如柴。

游方虽然两世为人,看透世情,自负超然于世外。但他经受不起这样的打击:“这就起战争吗?如果必须要用这样残酷的方式达成目标,那么不管那目标是什么,我都不想要”。

他双眼空洞,躺在床上虚无地思考着:“慧极必伤、情深不寿,也许说的就是我这样的人吧!哪怕我明知道这“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真的和我无关。我只是这世界的一个过客,一个借尸还魂的孤魂野鬼,一个虚幻的存在,哪有什么资格拥有感情呢?可是我为什么还是不可抑制的悲伤?难道是悲伤于箭矢穿透胸膛?悲伤于满眼的鲜血飞溅?还是悲伤于白发老将望城流泪?”

“这是梦吧?这是梦吧?对了,我已经死了,这不是梦是地狱,反正绝不是人间。”

正当游方在自我迷失、喃喃细语的时候,小川子来了。自从游方病倒那天开始,小川子就守在他的床边。他的顶头上司监军海贵,那天刚说了一句“这几天好好伺候杂家,不要总往游大人那里跑”,他刚一说完就从小川子眼里看到终生难忘的眼神。那种眼神他从没在任何人眼中看到过,哪怕是国主大怒杀人的时候,也没有小川子的眼神可怕。他觉得那眼神只能来自地狱。于是他妥协了,小川子去照顾游大人,他再也不说一个字。

游方不知道自己是生是死,觉得好像有人正在向自己嘴里喂什么,他勉强咽了下去。意识恢复了清醒,看到是小川子,于是用仅有的力气向小川子告别:“小川子,我要死了,不能再陪你了。你要好好珍惜生命,努力生活下去。”

小川子僵在地上,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片刻后他“啪”的一声摔了药碗,抓起游方的衣襟狠狠打了游方一个嘴巴。

一阵巨痛,游方的意识完全恢复过来,呆呆地看着小川子。

“你不许死!我小川子还欠你一条命,这辈子一定要还给你。如果你死了,我就杀了李震,杀了他的那些文臣武将,再回宫杀了国主。如果我还没死的话,我就自杀去陪你。”

“可是我活不下去了。”

“收起你的同情心吧!你可怜别人,谁来可怜你?你病的这些天,李震、海贵,还有你的那些同事,他们谁也没有来看你。你在这世上只有我!只有我!我要你好好活着!”

小川子泪流满面,声嘶力竭的嘶吼后,跪在地上悲伤地更咽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总是呆在你的身边,是因为只有你把我当人看,把我当成你的朋友,你的兄弟。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一个奴才,连狗都不如的奴才。如果你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游方终于灵魂归窍,他想到:“是啊,我这是怎么了?谁来可怜我啊?我只是一个游魂,什么离国什么蜀国,他们都死绝了跟我又什么关系?我还有小川子,他是我在这世界上唯一的朋友、亲人。我不能让这个自小孤苦的人因为我而死”。

游方悲悯地注视着小川子说:“给我端来参汤吧,明天给我准备早餐。”

小川子破涕为笑,轻快地站了起来,看看地上被自己摔碎的药碗,想起什么,飞快的跑了出去。

自此以后,游方身体一天天恢复起来。

当他恢复到能下床行走的时候,从衣服夹层里抽出一个锦帕,那上边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正是他翻译的佛教密术《龙天八部经》。他给了小川子一分小册子,自己留了一份,一直藏在贴身衣服的夹层里。这份密术是龙天八部众的“龙部”。

按照这个密术上所写,如果修炼到最高层,能达到既使心脉被断也不死。游方开始并不太感兴趣,但他这次在鬼门关走了一圈,他有了新的想法,决定从今天开始修炼。

游方气色一天比一天好,自从他意识恢复清醒以后,武亲王李震带着幕僚阴士平只来看过他一次。李震说“本王军务繁忙,游大人看开一些,多多保重”,然后他就再也没有来过。游方很不高兴,心想:“这些人简直是卸磨杀驴,一看我快死了、没有利用价值了,就不来照顾我了,都是什么人啊!再也不理他们了。怎么地?我就是这么小心眼”!

游方的病好了,但还是装成病重的样子。他以此为理由,再也不去李震帐下听命。整天和小川子呆在一起。

一天,两人吃完了火锅,小川子收拾残局,游方心满意足的瘫倒在厚厚毛皮铺成的软榻上,懒洋洋地对小川子说:“小川子,你想以后怎么生活?”

小川子回答道:“公子想怎么生活奴才就跟着你。”

游方想了想说道:“我已经攒了不少银子了,如果李震说话算数的话,这次回去还能捞不少赏赐。不如这次打完仗以后,我就辞去官职,你也想办法从宫里脱身。我们俩一起在离国游山玩水,等华国以后攻打离国的时候,我们就去华国游玩儿。等华国玩儿够了,那时蜀国也就安定了,我们再去蜀国游玩。等我们两人游遍名山大川、大城巨阙,尝遍天下美食的时候,就去东海买一条大船,然后驾船到东海之外,找一个风景秀丽的小岛隐居,小川子,你说好不好?”

小川子眼睛一亮,刚要说“好”,就听到轻轻的呼噜声,游方虽然身体已经恢复,但他身体底子薄,说了这么多话太累了,说得太美好把自己哄睡着了。

小川子孺慕地看着那清瘦的面庞,想着刚刚他说的话,脸上露出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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